第14章 参考消息

每天早晨上学前，我先到厨房取出家里的大钢精锅，打开米坛子，舀上几勺米，然后端着锅来到大院对面的铁路机务段，在一个比我高出两倍的大蒸饭箱前，淘好米，放好水，再把锅放进去。

放多少水合适？那可是一门学问。

水和米的比例要适当，水放多了蒸出的米饭就瓤了，水放少了米饭又硬了，这就叫技术。只有八九岁的我，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可以让米饭做得不瓤不硬，正正好。

中午放了学，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取我蒸的饭。

那个场面真是壮观！

浓浓的蒸汽从巨大的饭箱里滋出来，像火箭发射升空前一样。所有等在饭箱前的人都被吞没在白色蒸汽中，谁也看不见谁。

一位戴着手套，拿着扳手的叔叔走到饭箱前，一下，两下，三下，“哗”的一声，饭箱门打开了，滚滚蒸汽倾泻而出。我勇敢地迎着蒸汽，挤在大人们中间，向饭箱冲去，生怕别人拿走我家的饭锅。

米饭一蒸，满满地涨在钢精锅里。去的时候需要两手端着锅，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拎着锅就可以了。

我拎起饭锅，直奔包大大家，去取姥爷的报纸《参考消息》。

因为爸爸是工程师，所以我们家才有资格订《参考消息》。

那会儿，人们能看到的都是党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基本上都是国内的消息，唯一能够了解到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的报纸，就是《参考消息》。

送报纸的邮递员把整个院子的报纸，都放到住在第一排的包大大家。他家的门口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光荣之家”。那是因为包大大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所以大家都信任他。

包大大是姥爷的花友，他家一打开门，也是满园春色。

他总是笑嘻嘻地把报纸递到我的手上。

我拎着饭锅，拿着报纸，蹦蹦跳跳地穿行在小巷子里，想着姥爷正在给我炖的红烧肉，再配上这香喷喷的米饭，“啧啧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姥爷，我回来了！”

“哎！饭就好！”

姥爷没了牙的嘴咧得像个小月牙。

姥爷盛菜的碟子，永远是纯白色的，不带任何花色图案。

我问姥爷：“你为什么不买带花的呢？有花不是更好看吗？”

“白色的碟子才能衬托出菜的色彩和美，碟子太花，光看碟子了，菜就看不出美来了。”

姥爷把菜盛进碟子后，还会用抹布把白碟子的四边擦干净，让菜美美地待在中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他也是这么的一丝不苟。

“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这是姥爷最爱说的一句话。

饭后，姥爷把脸和手都洗干净了，坐到藤椅上，取出烟袋，放好烟丝，用火柴点燃烟丝，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上一口，看他那副神情，真是快要成神仙了。

过一会儿，他戴上老花眼镜，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参考消息》，开始了解国内外大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看完了，姥爷让我把报纸送给邻居的路爷爷，路爷爷看过了，转给向大大，再给良顺叔叔，晚饭后，良顺叔叔拿着看了一圈的《参考消息》，又送回姥爷家，让来参加沙龙聚会的人士阅读。

有的叔叔也会把报纸拿回去，给同事或其他朋友看，但最终总会回到姥爷手里。

经历过无数人的传阅之后，它的最后一站是我的爷爷家，当然那已经是将近一周以后了，报纸也有些破损了。

一份报纸，经过这么多人的手，经过这么多人的期待，每个得到的人都如获至宝。

这就是那个年代，不易得让人心疼，可就是因为不易，才有了得到时的满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