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学风探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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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古与先秦时期的学风

第一节 上古时期的学风

远古洪荒,鸿蒙初开。早在几十万年之前,中华民族的土地上就开始有了人类的活动。告别蒙昧以后,中华文明的历史,也可以追溯到六七千年之前。在我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里,“教”“学”等字都已经出现。但是限于当时的条件,时人之学风更多的是在学会劳作中培养和体现的。司马迁说黄帝“时播百糓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第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6页。。按照这个记载,那时人们的劳动已经是懂得借用自然力了,但是“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则是人们勤苦用心的写照。相传上古的后稷和神农都是农耕的祖师,后稷“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等。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契(按:即后稷)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司马迁:《史记·周本纪第四》,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12页。。神农则“教人耒耜”“播种百谷”,还遍尝百草,教人饮食与治病。同时,原始农耕靠天吃饭,人们日晒雨淋,劳苦恣睢,这是我们都可想象得到的。《尚书·盘庚上》云:“若农服田,力穑,乃也有秋。”张道勤:《书经直解》,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54页。说的就是农人耕地,只有勤勉才会有丰收之意。最初的劳动之学,从模仿到探究,学习以自然和劳动本身为师。因此,除了勤苦与实践,别无他途。国王教臣民、大人教孩子,培养的都是这种学风。而正是这种尚勤苦、崇实践的学风,奠定了我国古代学风的基础,形成了古代学风的主流,历朝历代,向无废弃。

《尚书·皋陶谟》说:“无教逸豫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张道勤:《书经直解》,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2页。相传皋陶是舜帝的重臣谋士,这话虽然是皋陶对于天子治国的要求所言,但其希望舜不要贪图“逸豫”和倡导“兢兢业业”的精神同样折射出时人的学风。创业维艰,学业维勤。没有兢兢业业的勤苦精神,是不可能取得学习的成就的。当时的皋陶、大禹、伯夷、夔等一批辅佐舜帝的贤臣,在学风上都是勤苦敬业的。

上古之世,既重劳作之学,又重做人之德。学劳动惟勤苦,学做人尚恭谨。司马迁《史记·夏本纪》有这样一段记载,“皋陶作士以理民。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皋陶述其谋曰:‘信其道德,谋明辅和。’禹曰:‘然,如何?’皋陶曰:‘于!慎其身修,思长,敦序九族,众明高翼,近可远在已’”。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第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77页。讲道德,慎修身,思尊长,和九族,说到底,都是要以恭谨学风作为基础的。在大禹身上,勤苦与恭谨这两种作风也是兼而有之。大禹治水功成之后,大舜与禹、皋陶等议政,舜指名让禹“昌言”,禹说:我只是每天孜孜不倦而已。皋陶就故意问禹孜孜不倦是什么意思,禹就说了这么一段话:“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皆服于水。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辇,行山栞木。与益予众庶稻、鲜食。以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众民乃定,万国为治。”司马迁:《史记·夏本纪第二》,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79页。这一段话,说的就是勤苦治水,恭谨做事与为人,表现的是大禹的勤劳、智慧与爱民。

禹死之后,功及百世,后来的成汤王就曾经以禹之爱民与勤苦来教导“诸侯群后”,说:“毋不有功于民,勤力迺事。予乃大罚殛女,毋予怨。”并言:“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司马迁:《史记·殷本纪第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7页。在这里,成汤王对于其臣僚近侍所要培养的学风也是“勤力”“久劳”。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在上古那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引自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99页。的时代,君王天子的好尚,对学风的形成,具有极大的影响。所谓“宫中好细腰,天下皆饿死”,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至于统治者之所以重视教育、学习,这和他们维系统治的目的是联系在一起的。春秋时郑国的子产就与贵族子皮专门讨论过“学而后入政”的问题,子皮打算让尹何担任一个采邑的长官,理由是尹何为人老实,不会背叛自己,“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认为尹何年少,不能胜任“大官大邑”,明确指出:“侨(按:子产之名,此自称)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子皮也采纳了子产的建议。郑天挺:《左传选》,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37页。今人杨荣国先生说过:“在种族奴隶制国家里,‘政’与‘教’是合一的,行政即所以施教,施教亦即所以行政。殷人既以‘孝’来达到某种行政上的目的,亦即以‘孝’为‘教’,因而‘教’字也就从‘爻(下加子)'。”杨荣国:《中国古代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12页。

时至商与周,征战乃不已。据《史记·殷本纪》云,商朝开国之帝殷契“封于商”,“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然而到了其末代之纣王,虽然“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但为人“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且“好酒淫乐”,“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大取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在朝中,任用严刑酷法,设“炮格之刑”残害官民,以致“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最后众叛亲离,终至垮台。司马迁:《史记·殷本纪第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1、106页。一兴一亡,兴在勤苦,亡在淫逸。不过,由天子好尚以观学风,勤苦之风终究还是当时的主流。

周鉴殷典。朱熹《诗集传》说:“周国本在禹贡庸州境内岐山之阳,后稷十三世孙古公儃甫始居其地。”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页。又说:“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第九》,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241页。勤劳、智慧是周人性格的一大特点。《诗经·公刘》说:“笃公刘,匪居匪康,迺埸迺疆,迺积迺仓。迺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60页。公刘是后稷的曾孙,周人甚以为敬。这一节诗歌就是赞美公刘的,说他在拓边打仗之时,不敢懈怠,勤奋振作,与民同苦,身先士卒。在西周之时,王室已经十分重视教育,“学者皆有师”,而且,统治者也以勤学为臣子与百姓作表率。《史记·周本纪》说西伯文王“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司马迁:《史记·周本纪第四》,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16页。。以礼乐治国教人,“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司马迁:《史记·周本纪第四》,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17页。此后武王继位,夙兴夜寐,勤苦治国,偃武修文,使天下得以中兴,民众日渐安宁,学风所及,举国都以勤劳为务,文武周公的业绩也为后来孔夫子所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