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雷藤
“埋起来埋起来……”
魂不守舍的顾黎回到顾府，根本顾不上家里头其他人，一脑袋扎进后山竹林里，在竹园中找到了他先前埋毒种的位置，把手里捧着的那可跳动的心脏埋下去。
……
埋下小叔的心之后，顾黎四顾惘然。
小月眉山毁于一旦，不仅仅是顾府，剑宗的人手起手落就将这整片山庄打得崩碎，周围的百姓也殃及鱼池。
顾黎从未想过自己一回来就要面对这样的剧变。
妹妹被掳走，家人重伤，小叔丧命。
而自己，则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可活，按小叔先前的说法，明天就是顾黎的死期了……
……
渐渐地，瘫坐在田土上的顾黎带着满身的疲惫，昏睡了过去。
……
顾府陷入了寂静。
顾氏一家上下，除了顾长庚濒死昏迷，其他人也重伤在身，好在晚些时候道庭内谨之的同门师兄赶赴，虽说完全没有来得及阻止剑宗的暴行，但至少也带来了些许灵丹妙药，谨之和慎之的伤势得到了稳定。
次日，顾府后山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顾黎找到了两位兄长，带他们来到了那片田土跟前。
此时，昨日埋心的那片土里已经长出了一条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黑色藤蔓，藤蔓缠绕着一根柱子弯曲蔓延，体表有些许紫色的天然雷霆纹路，而藤蔓的末端，结出了一朵花骨朵儿，那尚未盛开的花瓣缝隙内隐隐有雷光泄露出来。
想来清晨那闷雷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
“这是？”
谨之看着眼前的这株藤蔓。
“这是西域的雷藤？”
他话音刚落，雷藤的花就盛开了来。
紫色花瓣内包裹着的，是三根散发着刺眼雷光的花蕊。
花蕊散发出来的雷光形成了一道虚幻的光幕，光幕上开始有一个人影显现出来。
“果然还是读书人懂得多。”
这人影还未彻底显形，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就传了出来。
是小叔的声音。
“小叔？”慎之愣了一下。
他和谨之都不知道昨天顾黎和小叔两人去了何处，更不知道眼前此景是什么情况。
而光幕上小叔的影子则开始自言自语：
“没想到花了大半辈子没有孕育发芽的种子，到临死时候反而开了花……”
……
“小叔究竟怎么了？”谨之看向顾黎问道。
但没等顾黎回应，光幕上小叔就先一步答道：“死透了死透了，当年莽撞无知，进了中原古地，早就是被深渊盯上的天伐之人，若不是那老秃驴，我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哎……本来这些事情该亲口告诉你们兄弟几个才是，可惜事发突然，还好老子心血里养了这一缕残念……诶这田土里养分无多了，我就不多废话了。”
“你。”小叔忽然抬手指向了顾黎：“二十年前，古地天伐要取走我的命的时候，西域那老秃驴抱着你来到顾府，说是救我一命，接着传了一手命源更替之法给我，将我与你的命源对调，从那时起，古地不识我，天不识你，天伐没找上门来，而本该在襁褓中就被气海死水反噬而死的你，也因此多了二十年的炼化时间。”
小叔这寥寥几句话，让兄弟三人愣在当场。
“所以他不是爹的庶子？”慎之眨了眨眼，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是个屁的庶子，当初我修的是佛门的法，碰不得女人，故而这个锅只能交给你们亲爹来背……按那老秃驴的说法，顾黎因顾家而生，顾家人因顾黎而免死，这就等同于他出生在顾家了。”小叔叨叨着。
“谁成想出了剑宗这一档子事，不过也无所谓了，本来命源更替最多也维持个二十年，如今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也就是少几个月的事情，他剑宗欺人太甚，老子斩他半条命，也不算亏。”
听着小叔的话，顾黎恍然。
原来，荒漠上的那个年轻人，才是小叔的真正样貌。
他过去这二十年里借着顾黎的命在活，而顾黎则是借着小叔的命在活，两人都以此欺瞒了天。
直到命源回归那一刻，小叔重回了巅峰。
只可惜他也因此暴露在天地之间，天伐瞬至。
他躲了二十年，但最终为了语儿，他还是选择以性命为代价，在剑宗老人身上钉了一箭。
……
“我在那剑宗老家伙的身上钉了一根雷矢，那雷矢和这株雷藤是同根同源的，雷矢只要在一天，他的境界就回不到巅峰，只有将那雷矢彻底炼化了，他才能行夺脉之事，听懂与否？”小叔说着，伸手从雷藤花上摘下那三根闪着雷光的花蕊，送到顾黎三人面前：“一人一根，收好这东西，雷蕊熄灭之日，就是那老家伙身上的雷矢被炼化之时，也就是他对你们妹妹下毒手的时候，到时候如何阻拦他，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那雷矢是我以毕生修为凝聚出来的利器，就算剑宗有剑仙替他炼化，最少也得三年，长则五年，也算是给你们几人留了点时间吧……小叔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
三枚花蕊悬浮在顾黎等人面前。
花蕊离开花朵之后，光幕就在逐渐变弱，小叔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弥留之际，他对顾黎说道：
“你吞了毒种，今天夜里就得死了，不过无需担心，这雷蕊是事件至刚至阳之物，将它纳入气海，可镇压死海与毒种反噬之力，直到雷蕊熄灭之前，你都能活命。”
“只能活三年？”谨之和慎之听到小叔的话之后都脸色一沉。
但顾黎却脸色一喜：
“还能活三年？”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命数只能到二十岁，只是不知缘由而已，也许谨之慎之会觉得三五年的命数实在太短，但于顾黎而言，那简直就是血赚，他本已经准备好今日赴死的了……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几年你得寻其他法门去抹除你体内的死水毒种两股致命的反噬之力，若能成，那便是逆天改命之事了，你的天生气海太过蹊跷，想寻活路，还是得去找当初送你来顾府的那个秃驴，这些年你炼化死水的法门也是他留的……”小叔的声音越发模糊虚弱。
“秃驴？”
“西域佛门的一个僧人……”
“我只知道他姓氏是李……”
“对了对了，等这花拜了之后，雷藤可留着作弓，这是世间少有的利器……”
“我残念已所剩无几，你们好自为之吧……”
“……”
…
在兄弟三人的注视下，光幕逐渐褪去。
小叔那白发苍苍的佝偻身影也随之消逝。
雷藤花枯萎，那紫色的花瓣化作飞灰，而缠绕着竹竿的雷藤也变得暗淡。
但如小叔所说的那样，雷藤真的就弯曲成了一张弓的模样，根部自行断裂开来。
……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
谨之看了看自己手心上悬浮着的花蕊，默默收起之后便转头离去：
“明日我就拜别母亲回道庭。”
他行事一向如此，顾黎和慎之早已习惯了，其实两人心里也清楚，谨之并非铁石心肠，实则他越急着回道庭，就说明他越是心系语儿。
三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剑宗于他们几人而言，就如同一座大山一样难以逾越。
但这一刻却没有人觉得希望渺茫。
这一点，兄弟三人和小叔是一样的，后者有舍命为年轻后辈换取时间的魄力，前者理应不负重托。
……
第二日。
残败的小月眉山顾府门前。
顾黎三人跪别了张青仪夫人。
甚至顾长庚还在昏死状态未醒，他们就离家而去了。
而张夫人终究不是寻常女人，她知道这几个孩子们身上肩负着什么，所以没有做丝毫悲戚或挽留的姿态，甚至颇为苛刻地命他们三人，今后若不能带回语儿，不必再来踏这家门。
为母如此，可谓天下罕见了。
&……
小月眉山前，三人分别之际，谨之给了顾黎一块两指宽的青色玉石：
“道庭的界石，里面铭刻着西域各境地图，你应该用得上。”
显然，谨之知道顾黎此行一定会往西走，不管是寻找小叔口中那位僧人，亦或者是寻求清洗体内反噬之力的法门，无疑都得去往西域。
“另外，西域能人巧匠诸多，你先寻根弓弦搭上那雷藤。”
顾黎接过了玉石，点点头。
……
此后三个各行一路。
“雷蕊熄灭之日，祈天山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