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龙海·刍狗
李四眼前是片火海。
他呼出的每口气都是烫的,炎热透过皮肉,渗入五脏六腑,热风烘着骨头,吱吱作响蒸干血髓。他心下慌张,深吸一大口气,盼这口气能是凉的,但火海广大,烧得轰轰作响,吸入的下一口气还是烫的。
火海边李四走在沙滩上,金沙滩上布满了碧绿骷髅。这些骷髅望着他,一齐张开嘴巴,像是要诉说什么。
“什么?”他呼出一口火焰问。
骷髅们张开嘴巴,吧嗒吧嗒开合着颌骨关节。
天上是龙腹般连着的层云,红得鲜艳,明暗相间,边缘金黄透亮。云层间传出隆隆作响的鼓声。
“去哪儿?”李四冲天问。一排火浪拍在金沙滩上,轰隆隆退下,又一个火浪扑上,金沙上溅起的火烧着了他的白袍。李四去拍身上的火,烈焰轰一声蹿起,眼前烟雾弥漫,呛得他咳嗽起来。
李四咳醒时张三正在烤马肉。
李四坐起身,一副冷锻铁打的九斤半铐子压在脖子上。他吸了口气,肋下剧痛。太阳正悬,白晃晃的光刺得他脸皮焦疼。
地上生着一堆火,引火的是李四那匹死马的马鞍和马褡裢里的书。有李四一直随身带的《孙子》《野战歌》《太乙金鉴诀》这几本兵书,还有一本《老子》。风吹开白麻纸页,粘页册装的书在大患鬼魅碛的热风里一页页翻过。
张三蹲在一小堆火边,拿着李四的腰刀放在火上烤,腰刀上插着一串马肉,他转动刀把,马油滴进火里,火焰吱吱大了些,张三又往火里扔了本《孙子》。
李四伸手想夺回那本他随身多年的《太乙金鉴诀》,张三把书扔进了火堆,“你认字?”
李四看着烧着的兵书,“你不认字?”
“看你不像是铁鹞子,你是党项的文官?”
“算是吧。”
张三又把《野战歌》扔进火堆,“水粮都被风卷走了,往后怎么办?”
李四指指不远处的活马。
活马望着火堆这边死马露出骨头的后腿,吓得转过头去。
“这马不喝水能再撑两天,等马走到渴死,我们一顿吃饱马肉,喝足马血,加上你水囊里的水,能撑到小屯城。”李四道。
“这马救了我的命。”张三把刀从火里移开,指向李四。李四从刀尖上取下块马肉。
“给口水。”李四嚼着马肉,嘴角干裂渗血。
张三没理他,默默嚼着肉。从出逃到现在,他十几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刀上总计插了七块碗大的马肉,俩人各吃了两三块就饱了。
“天太热,肉留不到明天。臭肉吃了拉肚子,沙漠戈壁里就是个死。”张三打了个长长的嗝,从刀上取下最后两块肉,一块扔给李四,一块往自己嘴里硬塞,“这顿全吃了,能顶两天。”
俩人坐在地上伸直脖子费力咽下满嘴半焦半生的马肉,鼓着腮帮子一起发了会儿愣。李四噎住了,吐了嘴里咽不下去的肉,死死盯着张三身边的水囊。
张三拔开羊皮水囊塞子,自己喝了一大口,又塞上塞子。
“给口水,我渴得不行了。”李四道。
张三拍拍肚子站起身,捡起火堆边李四的腰刀用力掷出,烤黑的腰刀被扔在远处的沙地上。
张三向西指着茫茫一片问:“怎么走?”
“转过身走十步,脸朝下趴在沙地上,不许回头,我辨好方向叫你。”
“你找死?”张三朝李四肩膀踹了一脚,伤口牵动,李四咬牙道:“只有这点水,你若学会如何辨方向,还留我干吗?”
张三狠狠嚼着,艰难咽下最后一口肉,起脚对准李四受伤的左肋横踢过去,李四夹紧手臂,护住肋下,强忍着痛喘了会儿气,抬起头切齿道:“小意思。”
“嘴硬。”张三拔出夏国剑,李四冷冷抬起眼。
张三和李四对视了一会儿,觉得瘆得慌,收回剑愤愤道:“你的小命在我手上。”
“彼此。”李四道。
天空碧蓝,无云无风。太阳烧得西面地平线上的空气像水一样在流。
张三背对李四趴在沙地上。
李四从怀里摸出一支羌笛,五孔的双管羌笛上没有常见的玉坠或流苏挂饰,管身由两截一样长短的兽骨制成,看不出是什么骨头,用皮绳并排绑着。管头插着竹簧。
他把兽骨羌笛垂直插在沙里,在羌笛影子的顶点按了个坑。
张三屏息侧耳,听不到李四那儿有任何动静。
“撮鸟,好了没有?”
“等小半炷香。”
“沙子好热。”
“趴着。”
太阳西移,笛影随之缓缓移动。骄阳似火,大患鬼魅碛一片死寂。张三趴在沙地上,李四盯着笛影,马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
又过了一会儿,李四在偏移的笛影顶点又按了一个坑,然后在两个沙坑之间连了一道横线,又在沙地上画了一条与横线垂直的竖线,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在竖线向着太阳的一端做了个标记,最后他在横线左边那头画了个箭头。
张三动了一下,李四警惕抬头,张三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背。
李四只留下那个向西的箭头,抹掉了其余痕迹。
“起来吧。”
张三灰头土脸地爬起身,牵马走过来,看着地上指向正西的箭头。
李四站起身,身上的九斤半发出铁链碰撞之声。
张三解下身上十几斤重的水囊挂在马鞍上,“你个文官为什么要跟着铁鹞子斥候去前线?”
“探探地形。”
“穷酸饿醋的撮鸟,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到这儿来瞎琢磨。”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燕雀有什么不好?燕雀屋檐下做个窝,唱着歌孵着蛋多好!鸿鹄是什么?”张三照着地上画的箭头方向起程。
“大雁。”李四整了整脖子上的铐子,甩了甩手上的铁链,踏上征途。
张三大笑,“那不就是撮鸟嘛!你说,一样是飞回去生蛋,燕雀的志怎么就不如撮鸟的志了?”
一阵热风卷过灼热地面,扬起层烟雾般的浊气,笼罩着饥渴行进的俩人。张三牵着缰绳,走在马左边,李四走在马右边。
“要是能碰到从小屯城来的商队,就有水粮了。”
“不会再有商队了……”
“你怎么知道?哎!你走快点!”
“我走不快,我这骨头断了。”
“肋巴骨断了不用接,能自己长好,快点走!”
李四走得辛苦,九斤半压在锁骨上,铁链子荡着,毒太阳烤着,步子大了就牵动肋下,疼痛难忍。他看了看马,脚故意一崴,摔倒在地。
“起来!”
“我伤得重,得骑马。”李四蜷缩在地,捂着肋下虚弱道。
张三猛挥剑鞘,朝着李四的脊梁骨狠狠抽下。
“别装了!”
这一下打得脊椎嘎巴一声响,又震动了伤处,李四痛得眼前一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张三挫骨扬灰。他怕张三再打,默默起身,并无解释,恨恨向西走去。
俩人一口气走了一个时辰,越走越慢,直到李四再也走不动。
“水。”他喘息道。
张三看到不远处有个骷髅半埋在沙子里,已被风沙磨净了毛发。他过去拿起骷髅,倒掉沙子,掰掉下颌,只留半圆的头盖骨。
他小心翼翼地拔开水囊塞子,往骷髅碗里倒了一丁点水。李四接过骷髅碗一口饮干,又滋滋吸吮起骷髅骨头缝里的水。
张三看着李四埋在骷髅碗里的侧脸,毒太阳下打了个冷战。
“加水!”李四哑着嗓子道。
张三夺过骷髅碗,扔进马鞍边的褡裢里。
俩人口干舌燥不再说话,向西继续跋涉。李四每走一个时辰就停下用笛影矫正方向,张三按照说好的规矩趴在地上等,如此相安无事,走走停停直到晚上亥时终于不见天光,荒漠里漆黑一片,俩人停下步来。
张三拿出骷髅碗倒了点水,自己喝掉大半,剩下一小半给了李四。“今天走了得有七八十里吧。”
“最多六十里,还剩三百多里。”李四接过骷髅碗慢慢吮,舍不得把水一口喝光。
夜风乍起,白天的热浪成了寒风,四下没有任何可以生火的材料,李四伸舌头舔干净骨头缝里最后几滴水,把骷髅碗扔进了马褡裢。
又饥又渴的马发出随时都会倒下的喘息声。
“你在想怎么趁我睡着弄死我?”张三问。
李四捂着左肋躺倒在地,“要么你不睡盯着我。要么杀了我。”
“你死了,谁辨方向?”
“解开我的铐子,把水交给我,我饶你一命。”
“找打。”张三举腿要踢。
“再打,明天走得更慢。”
张三硬生生止住了腿,站在原地。
李四裹紧白袍,蜷起身子,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不一会儿打起了鼾。
张三摸了摸马的额头,望着西方想了一会儿,牵着马轻轻离开了睡着的李四,爬上了边上的一座沙丘。他打开水囊,倒了一点水在手心,马低头从张三手心里舔水,脖子上的皮激得一阵哆嗦。他把马留在沙丘上,轻轻从沙丘另一头下去,把水囊埋在沙丘下的沙地里。他没做任何标记,盯着埋水囊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边退回沙丘顶上,边抹平了埋水的这一溜脚印。
沙丘下李四的鼾声停了。
“张三。”他喊了一声。
张三卸了马鞍,把缰绳绑在鞍角上,靠着马鞍侧襟坐下,扬扬得意地脱了军靴。
寂静中李四循迹而来,身上铁链叮当作响。
张三看着自己的脚,沙子钻进靴子,走了一天,脚底板磨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血泡。
铁链声近,李四气喘吁吁爬上沙丘。张三冷眼看着李四的脑袋从沙丘边缘冒出,低头用夏国剑锋利的剑尖挑破一个血泡,用力挤出脓血。
李四捂着左肋,疲惫地坐倒在张三对面。
“你把水藏起来了?我小看你了。”
张三挤完最后一个血泡,蜷起身子抱紧夏国剑,倒头躺下。虽然水埋在李四不知道的地方,他心里还是害怕,睁眼撑着。李四望着沙丘下无边无际的荒漠,心头恼怒,眼皮发沉,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张三听着李四越来越响的呼噜声,这才睡去。
寒风中累坏的俩人呼噜声此起彼伏,忽然有几个绿色的小光点从沙丘下的地里浮出,飘到空中。紧接着更多绿色光点从地里飘浮起来,然后烧成一团团绿色火焰。
俩人的鼾声都变得不规则起来。
夜色中隐隐传来一片杀伐之声,俩人同时惊醒。
黑暗中那些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绿光点同时烧大了,变成上百个绿色火球,飘浮在俩人周围。
李四猛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鬼,“你听到有人在叫我名字吗?”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张三答。
沙海寂静,并无半分声响,张三猛跳起身,“谁?”
李四擦去额头冷汗,马惊恐地站在原地,望着一团绿火缓缓飘近。
“鬼火。”李四环顾俩人周围上千团绿色火球。
张三以前听人说过大患鬼魅碛里有鬼火。西域的规矩是见了鬼火不能声张,没见过的人就觉得鬼火只是个传说。
“你会不会念经?你们党项人不都信佛吗?”张三盯着一团飘近的鬼火吓得腿软。
“张三……”张三听到背后分明有个声音在唤他。他汗毛倒竖,那不是李四的声音。他猛回头,眼前只有无边夜色。
李四慢慢伸出手,碰了下一团绿色的鬼火。
“这火是冷的。”李四道。
又一片杀伐之声从李四背后传来,其中混合着惨叫声,刀劈剑砍声,马嘶声。李四回头,见一支党项铁鹞子骑兵队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队骑兵茫然望着远方,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铁鹞子策马出列,拔出腰刀,行校阅军礼。
李四退了一步,继而肃然,他举起戴着镣铐的手,凭空剑指前军,回了个军礼。
“你干吗?”张三见李四站在一片鬼火中做出奇怪举动,颤着嗓子问。
“你看不到他们吗?”李四望着这队骑兵,摸出怀里那支羌笛。
羌笛举起在干裂的唇边,夜色中荡起苍婉的党项乡音。长音寂寥,寒夜深沉,这队人马站在原地,静静听着,漆黑寒冷的天地间透出一股悲凉。
四下的鬼火纷纷灭了,只留张三李四二人站在沙丘之上。
“党项军在这和回鹘人打过仗,死了很多人。”李四把羌笛放入怀中。
张三惊恐四顾,“都散了?”
“他们不会散。”李四抬头望着星空,“不像你们,一盘散沙,永远凝不成一块石头。”
“我才不想当石头。”张三走到马身边,疲惫坐倒,“你到了小屯城后去哪儿?”
李四沉默。
“你不回家?”
“我没家。”
“你不成家?”
“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以安家。”
张三打了个哈欠。
寒风呼啸的沙丘上,俩人蜷缩着和衣而卧,不一会儿都睡着了。
夜空星意暗淡,四野风语阑珊。
次日辰时,张三被脚底血泡痛醒。他见李四还在熟睡,悄悄起身去沙丘下挖出了水囊。他轻轻打开水囊,仰头正要喝时被吓了一跳,只见沙丘上的李四不知何时探出了脸,正静静俯视着自己。
张三望着初升的太阳悬在李四身后,把他衬成一个黑影,说不出的诡异。
“撮鸟,你辨方向吧,我不上来。”
李四的头慢慢缩了回去。
“再离远点。”沙丘顶上传出李四的声音。
张三把水囊紧紧背在身后,骂骂咧咧向前挪了十几步,脚上的血泡阵阵刺痛。从出逃到现在已有四天,因为喝得很省,水还有一大半。
李四辨完方向喊张三,张三爬上沙丘,解开绑在马鞍上的缰绳。马奄奄一息垂头站着,脖子上的皮都松了。张三拿起马鞍又扔了,牵起马朝着李四画的箭头出发。
“不给它上鞍,晚上睡着后就没有能拴住它的东西了。”
张三摸了摸马的额头,“它活不过今晚了。”
俩人一路西行,走了两个时辰,大约走出二十里。
“给口水。”李四再也忍不住干渴道。
张三并不理会,继续埋头赶路。李四踉跄跟了几步,低头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张三已经陷入流沙了。
李四后来常回忆起这一幕:张三临死前把水囊扔给他了。
如果张三就这么带着水囊沉下去,或者张三把水囊扔给他后,他就扔下张三走了,又或者他早知道咬了他的花条蛇其实没什么毒,“七步花条”只是张三临时编出来唬人的鬼话,那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了。
李四把张三拉出流沙后俩人又拼了场命,张三抢回了水囊,马脱了力,跪倒在地。
俩人隔着马,坐在地上喘气。
张三咽了咽干涩的咽喉,往骷髅碗里多倒了些水,隔着马把骷髅碗递给李四。李四撑起身子,接过骷髅碗,咕嘟两口喝光了水,把骷髅碗扔回给张三。
“我走不动了。”李四道。
张三正把半跪在地的马拉起来。
马拼了两次力,第三次站起来了。张三望着马,马的大眼睛里映着张三。他打开水囊,倒了一点水在手心里。
“别浪费水!这一囊水都不够它一顿喝的!”李四怒道。
马渴得难受,边舔着张三的手心,边用前蹄刨沙地。
张三转过身朝着李四的屁股踢了一脚,“起来!”
“照现在这么走下去,十天都到不了,咱俩都会死。”
空气热得嗡嗡响,俩人对视着。四下静谧,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这马还能撑一会儿,我得骑马。”李四捂着左肋,咬牙站起身,“你是要我这个活罗盘,还是要这匹快死的马?”
张三无语。
李四扒住马脖子,马不肯让李四骑,原地转起圈来。
“脸朝后上马。”张三拉住马,蹲在地上,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倒着骑?”
“我牵马走在前面,难保你不趁机从后面勒死我。”
李四踩着张三的肩脸朝后上了马。
大患鬼魅碛的热浪中,张三牵着快死的马,马上倒骑着李四,俩人一口气走了三个时辰,进入一大片白戈壁。四处都是风蚀而成的土砾堆,这些土堆千百年来寂守在此,奇形怪状,各自矗立,形成一片东北至西南走向的丘群。暮色渐起,炙风渐弱,已是酉时。
“白龙海。”李四道。
俩人放眼望去,死地苍茫,残阳中这些灰白的土堆表面泛着盐碱,反射出点点银光。一座座白龙堆出没在如浪层层的沙丘间,暮色下显出一派瀚海恢宏。
张三停下脚步,“我走不动了。”
烈日西坠,俩人坐在沙地上休息。这一程走了约三十里,离小屯城还有二百七十里。
“马快渴死了,老天爷给场雨吧。”张三疲惫躺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李四望着红霞闪耀的天空。
“什么狗?”张三脱下军靴,风吹着他血泡糜烂的脚底。
“刍狗。就是祭祀时用稻草扎成的狗。”李四摸了摸被铁铐磨破的手腕,“在天地眼中,这匹马和刍狗并无分别。天地不会因为马快渴死了,就在这儿下场雨。这看似不仁,却也是对众生万物一视同仁,只有这样,天下才不会乱套,万物才有法度。”
“刍狗这事是谁想出来的?”
“老子。”
“你?”
“春秋时的人,姓李名耳,字聃,大家都叫他老子。”
“嗯,这个春秋老子很厉害,不是自己叫自己老子,是让大家都叫他老子。有没有冬夏的老子?”
“没有。”李四愣了一下。
“昨天还是燕雀,今天成狗了,还是个稻草扎的狗。”张三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碗水,自己喝了大半,把剩下的递给李四。
李四接过水捧在手上,缓缓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慢慢咽下。
天光更暗,冷风乍起。一只沙蜥不知从何处爬来,张三朝李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四点点头。
两人起身分别从两侧包抄过去,沙蜥感到不对劲,停下打量。
张三做了个俯身的手势,李四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地上。
张三摸出短弩拉上弦,捡了一颗小石子放入箭槽。
他咽了口唾沫,眯起眼瞄准,扣下悬刀,小石子嗖一声把沙蜥打翻在地。
李四纵身一扑,一把抓起尚在扭动的沙蜥。
“撮鸟!有肉吃了!”
李四拍拍满头的沙,手上镣铐哗哗作响,他忽地不动了,望向张三背后。
渴得奄奄一息的马猛抬起头。
张三回头望去,一头狼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一座白龙堆下。
那是头身形健硕的老狼,四个白爪子,一对四白眼,嘴角一圈脏硬的毛,嘴唇上一排黑斑。尾巴耷拉着,脖子缓缓鼓动着,喉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正阴沉地盯着俩人。
李四扔了沙蜥,一把扯住马缰。
老狼眼里分明闪过一道绿光,更深的暮色中,它仰天嗥了一声。
沙蜥落地,飞速遁去。
随着老狼的一声嗥,沙丘上冒出更多的狼头。张三呆呆望着狼群。
李四见北面是一座三面陡峭,一面有坡的白龙堆,白龙堆下有一棵死去的胡杨。那胡杨枝干张扬,刺入天空,兴许已枯死千年,却仍屹立不倒。
“把剑给我!”李四沉声道。
张三沉默半晌,解下腰间夏国剑,扔给李四。
西风骤起,万里狂沙。李四解开头冠,长发风中散开。
“我使弩还行,可惜没有箭。”张三道。
李四缓缓拔出夏国剑,“天无绝人之路,送来这么多血肉。”
老狼眼中绿光更甚,天光渐暗,狼群齐声长嗥。
“狼群喜欢等到晚上进攻,这里要到亥时天才全黑。我们还有半个时辰!”李四把马缰扔给张三,剑指北面那座白龙堆,“你管好马,我去砍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