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迷心窍,千金一笑
谈判显然很失败,原以为父女俩会重归于好,没想到会是越闹越僵的结果。
“爹,能行吗?”申衣丛看着脸色阴沉的父亲,想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求情,“鱼晚一向矜贵,从小到大哪儿吃过苦。这罗叔说,已经没吃两顿了。再加上现在这顿……”
申久冲仍是黑着脸,只一声不吭地用力嚼着粥粒。
“平常人家的孩子饿着也就罢了,可咱们鱼晚……”妹妹虽是顽劣,但想起鱼晚昨日被甩巴掌后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申衣丛满面忧色,“不行,”他起身,“爹,我得看看鱼晚去。”
“你给我坐下!”
“爹……”
“怎么?难道你也不听话了?”耳边“啪”的一声清脆,申久冲猛地砸下盛满热粥的瓷碗,恶狠狠道,“她就是欠饿,再说,两顿饭不吃也饿不死!”
衣丛只好又胆怯地坐下。
虽然是饿不死,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饭根本没办法吃下去了,静默良久,申久冲抬眉,“衣丛,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鱼晚……”衣丛小心抬头,“鱼晚为了个伶人,卖了江南郡茶庄,卖了祖宗的基业。”
“这只是其一……”
“还有第二?”申衣丛拱手,迷茫道,“衣丛不知,还请爹爹点明。”
“这第二就是……”申久冲刚要启唇,却又想起什么,颓然落手道,“罢了罢了,衣丛,你这几天见过那温承晔吗?”
“应爹的意思,昨天好不容易见了一次。”
“好不容易?”
“对,确实是好不容易。”想起昨天,衣丛抚额叹息,“您是不知道,这成妈妈简直是将温承晔当作了摇钱树,将他守得特别严,一天只限一个人和他见面,那人必须花当天最多的银子,就像是在打个擂台。就这样,台下交钱的还排了队,只为一睹这天下第一皇家名伶的风采。这事也赶了巧,我混在队伍里一听,那天拔得头筹的正是开染坊的陈家那二少爷昊庭,我平日与他关系还算过得去,再加上生意上有些来往,便央求他带我进去,这才见了温承晔一面。”
“果真长得漂亮?”
“爹,现在我再说什么也是白搭。您或许还以为我是替鱼晚辩解,”衣丛扯了扯唇角,眸中有一丝异样的光芒掠过,似乎又想起了昨天那次几乎是转瞬的见面,“何止是漂亮,那样的风度,简直不像这地上的人物。其实他身上穿的也是再平常不过的衣服,但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是……”
连儿子都是一副鬼迷神叨的样子,这让申久冲再一次皱眉,“爹,如果您不信,那哪天我带您去逛逛?”
“我可没那个福分,”申久冲端起茶杯,刚凑到嘴边,却又忽然放下,“等等,你刚才说你遇到排队的那个,是谁?”
“陈家二少爷,那个陈昊庭,原本我以为他不会凑这个热闹的,爹,您也知道他家那个情况,估计去这次半年就相当于白干了,可是我后来想想,别人不去,他去也是正常。”申衣丛唇角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声音低了低,“您忘记了吗?那人有龙阳之癖。”
桌上的蜡烛不安的跳跃几下,只听几声微弱的“啪啪”声,烛心蹿起的微蓝色烟雾冲到申久冲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衣丛考虑到父亲这几天心情不好,以为父亲只是对乡间野闻感兴趣,兴致便更加高昂,“不过今日我看到他那眼神,就和咱的不一样。我看那温承晔只是瞧瞧,瞧瞧他那模样,甚至有些嫉妒他有那样的皮囊。可人陈昊庭不一般,人那眼神火辣辣的,往那温承晔身上一瞄,就和看个没穿衣服的人似的。也幸亏人那温承晔见的多了,就只是笑,也没看出什么异样。要是我,早就得找个地方躲了。”
“你说得是真的?”
衣丛愣了愣,“当然是真的,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过了一会,又扑哧一下笑出声,“可是爹,您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
申久冲唇绷紧成一条线,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依你分析,那陈昊庭会不会和鱼晚一般,兴起将那温承晔赎回来的念头?”
衣丛断然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这答案实在是出乎申久冲的预料,他愣了愣,“既然喜欢了就要拿回去,为什么他不会?”
“他倒是想要,但怕是要不起哟,”申衣丛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眸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见一面就要花他家半年的银子,想要赎他回家?他如果以后能十年不吃不喝也行。”
“……”
“依我看,不是我申衣丛自夸,要是论这京城谁能拿下这温承晔的,恐怕还得是咱们申家。”他眼睛里蹿出几分幸灾乐祸,“除了陈昊庭,那些达官贵人也想得他想疯了,可是都没那本事,出不了银子。所以啊,只能干看着解馋。”
“居然是这样,”听了这些话,申久冲若有所思,“衣丛,这陈家是不是还欠咱们家六千两货银?”
“啊,对。”
“那就好,”申久冲抿起唇角,突然招手,“衣丛,你过来。”
……
“爹!”衣丛听完父亲的话,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您这样,不太……”
“不太阴毒下道了是吗?”申久冲眸中犀利渐敛,唇角现出一抹老辣无奈的笑,“不对他人下道,那就坑了你妹妹?你妹妹的心思很明显,之前就是玩玩儿,可这次要是不如她的愿,怕是要誓不甘休。那温承晔再俊美漂亮,即使有他朝皇孙的身份,如今也只是一个戏子。我也是为鱼晚着想,今天她要是如愿,就是真为她想了吗?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格,鱼晚那样的孩子,看似没心没肺,什么都不计较,其实却是个死心眼,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韩王府的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而那个温承晔,先抛却身份差距不谈,真的是女子所托良人?听说还在败国那天磕头向吾皇求饶,说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肯做。如此胆小怕死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远方,“国家看似事大,其实与选婿是一个道理。卖国求饶者终非良善,今日能为命抛却一切,明日就能为了点事再舍妻!你妹妹那样的脾气,你忍心她找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从来没将这事想到这个层面,衣丛沉默了一会,还是点头,“爹,这事我办就是了。”
“千万不能让鱼晚知道。”
“我心里有数……”
看着儿子渐渐离去的背影,申久冲召过仆从,“去看小姐没有,现在怎样了?仍是不吃饭么?”
仆从头很低,声音几不可闻,“是。”
申久冲重重地叹口气。
鱼晚,爹并不是对你狠心,爹是真的为你好。申久冲想起女儿斩钉截铁地说着板凳与钉子的那番理论,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鱼晩那般执拗倔强的样子他太熟悉了,那样的感觉,简直就是另一个修鱼。
文修鱼,他的妻子,鱼晚的母亲。
若他不说,如今便没人知道他和当年修鱼的感情,那样的形容,与其说是炽热,不如是疯狂。商贾的儿子与宰相的女儿走到一起,虽然修鱼是妾生的孩子,那也是天下不容。他当时太自私了,以为凭一己之力,只要有钱便可保她一切。却没想到那样的信念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修鱼被赶出了文家,成为家族耻辱。不管补偿也好,真爱也罢,他们也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恩爱缠绵,如胶似漆。可是最后结果呢?修鱼在生下鱼晚死的当夜,最后口口声声喊着的,不还是自己的娘亲?
爱情再大,也大不过养育的恩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有多心如刀割。
真的仿佛有石子硌在自己心口上,就那样翻来覆去的研磨,一下一下,那种闷钝的痛感一渗透血液,蔓延之际,仿佛连带着血都疼了起来。
这便是他和鱼晩的母亲亲自实践的老路。如今,命运分明又布下了相同的段数,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堕入深渊,再不回来?
申久冲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苦笑。他一辈子行商,虽有些商场诡诈,却绝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活到这快要八十岁,似乎,这是第一次……
也罢,为了女儿,便豁出去一回。
反正,那只是个贪生怕死的伶人,早晚会不得好死,当不得怜惜。
不过这决心是下得狠了,派出去的人却不知道第几次来报,鱼晚还是没有吃东西。
申久冲没说话,他咬了一口花瓣穗蓉点心,慢而用力的一口一口嚼着,眼睛却缓缓看向门外:院里种了几棵槐树,此时正是绽花的时节,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坠落下来,拂在地上如雪漫天铺坠。
申久冲突然打了个哆嗦,似是有风钉到自己的骨头缝里,让他蓦地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气。
“爹,我回来了!”
申久冲耳边响起衣丛的声音,抬眼看着自己儿子——衣丛眉角飞扬,显然是很高兴。他悬在心里那块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下了,“爹,幸好我早去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衣丛凑到他耳边低声,“您知不知道?鱼晚原本今日午时便带好银子约了与那成妈交易,幸好我早走一步,巳时就赶到了那里。”
“那事情办妥当了?”
“一切如您安排,毫无疏漏。”衣丛吞了口口水,“知道咱借给他钱让他赎人,那陈昊庭欢天喜地,就差当场给我磕头叫祖宗了。”
“那好,”申久冲点头,皱眉吩咐身后,“孙头儿,去把小姐那个门打开,再招呼林头儿做几个好菜,招呼她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几声惊惧的尖叫声,“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齐齐回头。
平日里行事稳妥的罗升犹如撞鬼一般,手中竟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老爷,少爷!”他猛地跪到申久冲面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小姐……小姐自杀了啊……”
“什么?!”
昨天还没心没肺的丫头此时软软地依偎在申衣丛怀里,她的唇角微扯,可连笑容都是无力的,更显得那被掌斥的左颊肿得很高,“哥……”她艰难地开口,往日墨黑明澈的眸子完全失去了生气,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我想出去……”
那话还没说完,衣丛便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鱼晩纤细的手腕依然在流着血,她原本就极为白皙的皮肤,现在看来,竟像是透明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备车,带小姐到医馆去!”申久冲反身怒吼,“快,快些备车!”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鱼晩被抱到车里。
从小到大,老谋深算的申久冲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但申衣丛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慌张,“鱼晚,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都怪爹,都怪爹把你关起来……都怪爹……你要是出什么好歹,我可……”
鱼晚闭着眼睛,像是失去了呼吸的鱼,倚在哥哥的怀里,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只是喘息声越来越重,在这让人揪心的气氛里,更像是折磨。
“爹,您就别说了,”衣丛实在看不下去父亲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道,“鱼晩本来就难受,听您又骂她,岂不更要上火?还有,这马车实在太小,满厢里热热腾腾的,全是她血的味道。这鱼晚还难受着,喘气怎么会舒服?”
“爹,您听我的,您到另一个马车里去,让她舒服一些。”衣丛用镇定的眼神安抚着父亲的情绪,“鱼晚没事。”
“可……”
“您这样待着,连我都觉得喘气费劲,何况是她?”
“那好,我去老罗那马车跟着。”申久冲刚掀帘子下去,末了又嘱咐一句,“不用担心我的,你们快走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
从轿帘中眼见着父亲蹬上了后面那辆车,衣丛这才长叹一口气,“行了,别装了,气喘那么粗也不嫌磨得嗓子疼,”他拍拍她的手,“爹走了。”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鱼晩刚才还毫无生气的眼睛倏然绽开,因为脸色苍白,更衬得瞳眸夺目晶亮,她直起身,却也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扯了伤口,又是嘶的一声倒抽一口气,“其实也不是装的,我是疼,”鱼晩低头看着伤口,“我是真的很疼,疼得不得了。”
“你知道疼还下手?”申衣丛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难道你还真的想因为他丢了命?”
“我当然不想丢命,正巧那库房有本破医书,我是比着医书上的位置慢慢割的,所以,”鱼晚扬起下巴,贼贼一笑,“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万一有事情怎么办?”
“大不了,我就随他去了呗。”鱼晩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眸一弯,“哥,你是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
“我是不知道,”申衣丛咬牙切齿,“我一个正经人,怎么能懂疯子的意思?”
“哥知道我疯了,不也陪着我一起疯吗?要不然怎么还帮我支开爹?”边说,鱼晩小心翼翼地挑开轿帘,只看了一眼就“啊”的一声叫起来,“不行,哥,我得下去了。”鱼晚捧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脸慌张地侧着头嘱咐,“爹如果问起我,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让他又不明不白的唠叨你。只管把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有什么事情,我回来自己说。”
“那你的手……”
“我自己有数,死不了。不过现在来不及了,”鱼晩眨眨眼睛,“哥你别被爹抓住了,赶车赶得快点。”
“你……”
“你”字还没说完,只是眨眼的工夫,申鱼晚已经灵巧地跳了下去。这里本来就是长宁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人潮拥挤之下,她只像是句点似的蹭蹭跳了几跳,很快没了人影。
申衣丛沉沉地叹了口气。
下面的情况可以预料到,必定是人慌马乱,申久冲气得想一头撞死。
“我就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瘾,”不死心地追出去几里,见毫无结果,申久冲忍不住破口大骂,“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居然用自杀来逃出去见那个男人!”
反正事已就成,这样的情况下,申衣丛只是认错,低头虔诚地认错,一遍遍地认错,来来回回地认错,“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住鱼晚。”他沉沉气,说出早就想好的词,“我也没想到鱼晚会那么大勇气,原本还是倚在我怀里半死不活的,您下去之后竟然醒了过来。还没等我说什么,拔腿就往下跑。”
“她能不急?”申久冲气怒,声音又高一阶,“她明明就是早布好的局!就等着咱们一慌,找个热闹的地方往下一蹿,偏让咱们找不着她。”
申衣丛只顾点头,“是……”
“那温承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把你妹妹迷成这样?”申久冲气得捂住肚子,又侧过头叹气,“衣丛,那容思我是见过的,晚园里的很多伶人我都见过,虽然阴柔下贱,但那样貌,确实都是少见的人样子。我就不信,这温承晔是多个眼睛还是多个嘴巴,比这些人都要强那么多?”
申衣丛摇头,唇角慢慢逸出清浅苦笑。
起初他也不相信,但那日自从一见便记忆深刻。如果他是女人,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在那样的眼睛中沦陷进去。
“容思?”
衣丛想了又想,终是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词汇来区分两人的感觉,只能颓丧地用了个无用的评语,“容思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容思是真的自卑下贱,与人谈话时,唇角都有谄媚奉承的笑颜,眼底看似明澈,可感觉混沌,一睁一眨都在迎合恩主的情绪。鱼晚生气,容思便小心翼翼不敢抬头;鱼晚高兴,他便得瑟的像个八哥儿。
可温承晔不同,虽然他也是低着眉,看起来样子也是卑顺的,但瞳子却有一种严丝不透的幽密,甭管距离多近,看得多么用心,也全然无法进入他的眸底。可越是这样,却越诱人深入探寻下去。就像里面有未知的最美丽的景致,如同一种极致危险的诱惑,伴随着唇角那似乎随时都会流溢的笑容,平静中却独具气场。
“原来是这样……”申久冲眼睛又眯起来,“幸好,幸好……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祸水。”
衣丛低下头,作为鱼晚哥哥,他太知道父亲“幸好”的含义。
幸好将他毁掉,幸好提前布了那样一局,若不是那样,他也不敢放任鱼晚就那样去。依照她那样固执的性子,硬硬拦着,反而不如亲自见了,心如死灰。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心急的陈昊庭,早该对温承晔下手了吧?
不害他便要伤己,想到温承晔那日的目光,衣丛努力劝慰自己——谁让他是个伶人,下贱者,似乎早就该这个下场。
只是苦了鱼晚,那般痴情。
几乎是拼命般跑到了竞春楼,不看别人的目光,鱼晚也知道自己多么狼狈。可她只想着那个男人,其他完全顾不得。但还是没想到,竟还是完全意外的结果。
“你说什么?”她看着成红香,用力的攥住她的手,几乎要把她的肉拧下来,“什么叫给了别人?”
“你放开!”成红香招手,立时有两个大汉走过,刚要将手架上她的胳膊,见鱼晚一瞪眼,又胆怯地缩了回去。见此情状,成红香更加气急,“给了别人这话还听不懂?就是温承晔现在是别人的恩客,陈家那二小子你知不知道?两个时辰之前他就跟着他走了!”
“你……”鱼晚只觉得血冲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一时间竟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你再说一遍,你把他给了谁?”
“陈……陈昊庭。”
竟是陈昊庭。
想也没想,申鱼晚提腿便是一踹,只听砰的一声,成红香直直地倒向后面,“成红香,你倒是真敢!”
被踹倒的成红香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倒是也不气,反而笑了出来,“我为什么不敢?我倒是想等你啊,可是我们是做生意的,只图两点,时间早和钱多,”平日哪见过申家大小姐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成红香拍了拍手,语气更加放肆,“你再看看,就算是人陈少爷不来,我老老实实的等你,现在咱们的时间也过了啊。还有,人陈少爷可给了这么多银子,”她伸出倆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耀武扬威,“你呢?你有吗?”
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攥起,鱼晚只觉得手心里的东西硌得自己生疼。连带着手腕上的伤一起,痛得像是在绞着自己的筋。
“我就知道你没有,所以干脆也不在你身上耽搁时间。你们申家虽然有钱,但你这几天里太大手大脚,攒下钱来了么?如果没有,你敢因为这事向你爹要吗?”她冷嗤一声,“所以啊,鱼晚小姐,您今日落空,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平日太不会过日子,可找不着我……”
那样的轻讥如针刺一般,虽然力度弱小,却针针刺到鱼晩的要害处。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会当场撕烂了这成红香的嘴,可眼前这时机,显然不是时候。
一想温承晔落在了陈昊庭手里,鱼晩便像是被热水烫了脑子,又急又疼,憋闷得想要发疯。
不顾身后人的讽笑,鱼晚掉头就朝陈昊庭家里跑去。
竟是陈昊庭,陈昊庭!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陈昊庭是怎样的人物,可她作为常混在这圈里胡玩的人,平时少不了与这陈昊庭接触,有时候还会起纷争。她是女人,喜欢男人天经地义;可陈昊庭居然也喜欢男人,看那样子,甚至还比她还要疯狂。
申鱼晚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匆忙狼狈,手腕处不断有血渗出来,可她却全然不管,只想着向前跑。带起的北风大得像是要刺破人耳朵,可她耳边却只回旋着那人极轻的笑,仿佛听进去了她的话,却又从来不经于心,“好,我等你接我。”
她明明让他等着,等着她筹够了钱,一定将他接进园子里待着。她告诉他,以后他再也不用看成红香脸色生事,他会有幸福安定的生活。可是只晚了这么一小会,他怎么就能走了?
陈家院子离竞春楼并不远,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鱼晚也忘记了手上的伤,伸手就乓乓砸门。
“敲什么敲!”很快便有佣仆从门缝探头,先是怒气冲冲,待看清楚是她,赶紧堆起谄媚的笑,“鱼晚小姐,您可是大稀客,今日怎么晃到我们这里来了?”
鱼晚没空理他,伸手猛地一推,直愣愣地便要向朝院里面闯。因为生意,她之前曾经来过一次,凭借往日记忆,很容易便能找到这陈昊庭的卧房。“鱼晚小姐,您这样是要干什么?”身后佣仆赶紧跟了过来,“您先别这样闯进来,先和老奴说说……”
“那好,”她深吸一口气,“你家二少爷呢?”
“不在……”
“很好,不在是不是?不在也得给我在,我今天就是来找你家二少爷。”鱼晚冷哼,接着便冲院子大叫起来,“陈昊庭!陈昊庭,你给我出来……”
“鱼晚小姐,小姐……”那佣仆赶紧凑上去,急道,“您小点声,您这么个喊法,别人还以为我们陈家二少怎么着您了呢。您找我们少爷,到底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我还用向你禀报?”鱼晚大吼一声,又往前走,“我来要人!”
“小姐……”
只听一声刺耳的响亮,鱼晚掏出腰间的鞭子,用力往后一甩。跟过来的佣仆一时没注意,恰好迎到了鞭梢上,顿时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
“活该,你也不看看,这长宁有谁拦过我的路?”鱼晚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开始吼,“陈昊庭。陈……”
这次没有多费工夫,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正是陈昊庭走了过来。
鱼晩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昊庭——阿弥陀佛,虽是从卧房出来,但这畜生的衣衫还算完整。
“陈昊庭,你也太不厚道了吧?”鱼晚冷笑,死死的攥住自己的鞭子,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它现在就飞出去,“我前脚不在,你后脚就跟着抢我的人?”
“您的人?”挑了挑眉毛,陈昊庭也笑了起来,“怎么是您的人?他脑袋上刻着你的名字,还是挂着你申家的名贴?”
“你……”
“既然两个都没有,那就像是摆着个苹果,只要是喜欢,只要是有钱,人人都可以拿钱去买。”原本这院子里便有棵低矮的苹果树,谈到这里,陈昊庭伸手一摸,居然还真摘了个咬了一口,“不过看咱们的老关系,我倒可以和你分享一下这其中心得。这果子啊看着皮相不错,没想到这里面滋味,”他舌头一舔,享受似的拉长声音,“也是相当甜美呐……”
“啊呸!”又是一声鞭响,鱼晚咬牙,正将他手里的苹果甩到地上去。鱼晩初练鞭术,只是为了好玩才鞭不离手,没想到这次倒派上了用处。但技术不佳,苹果虽是甩掉了,那陈昊庭手背也没有幸免于难,“申鱼晚你要死是不是?”他抱着胳膊叫起来,“你不请自来我家就罢了,还如此胡闹,你……”
“我只要温承晔。”
“可他如今是我的。”
鱼晩举着鞭子又进一步,直直盯着陈昊庭的眼睛,“给我温承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用力,“我再说一次。”
“我凭什么给?你这女疯子,”陈昊庭话虽这样说,身子却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以往咱们玩的时候碰到一块,如果是一起看上了长的美的,舞艺好的,哪次不是我让着你,等着你玩够了再揽过来?这一次我也是喜欢到心里了,别的可以,今儿个怎么也不能让!”
鱼晩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直接却又恶毒。
“再说,你有银子吗?如果还和以前似的有那么富,恐怕不到你们交易的时候,你就会跑着过来要人了吧?”
这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鱼晚紧攥着鞭子,“这个不用你管。”
陈昊庭又开口,这次以叹气开头,多了些苦口婆心的味道,“你是京都第一大小姐,就算是真喜欢他,也只能把他当个玩物,还不如放在我这里,虽没有名分,但起码能保证一点,我玩厌了,就放他出去,到时也不耽误他另找老婆,甚至哪家姑娘他看上了,我还能给他找一个……”
“陈昊庭,我说过,别的不用你操心。”鱼晚突然感觉手腕有些痛,她用右手紧握住左手手腕,想要抑制住那渐渐挑起的痛意,表面却仍是狠厉咬牙,“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的手段。”
对面男人的眸子暗了暗。
“如果识相,你让他出来见我。”她深吸一口气,“他若说甘心跟你,我便作罢。”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刚才鱼晚已经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温承晔精神不好,真是一副被折磨后的惨兮兮的模样,又或者是不想在这里待着,她就是死也要把他带出去。她就不信了,这长宁还有她翻不了的案,便是以自己抵押,她也看不得他受苦。
可是她落空了,身后又是一声门响,抬眸望去,正遭遇那个人漆黑如墨的眸瞳。看见她,只是唇弧略略弯了弯,眸光却泛着月光似的凉薄光晕,“你来了啊,”他和她打招呼,那样的自然熟稔,就像是在见一个久未谋面的熟人,声音低而清淡,“我真的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轻飘飘的一句刹那间掘起了申鱼晚压抑已久的烦躁,将手中鞭子一抛,她大踏步走到他前面,狠狠抓住他的肩,“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来?”他太高,鱼晩踮着脚才能够着,“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不来了?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温承晔垂下眼眸,只是微微牵扯唇角。
“笑什么?你就会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鱼晩平时极爱看温承晔的笑容,此时却觉得他的微笑如长了刺一样,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温承晔,谁给你权力不听我话了?谁给你权力让你跟了别人的?你怎么就不等我?不等等我?”
“我等了,可是没等到。”他抬头,明亮的眸子迎入她已经湿润的眼睛,那样的神态,竟像是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这么多日子,有那么多人让我等,等,等……”他笑容慢慢扩大,“可我,没等到一个人回来。”
“……”鱼晩心里发涩,居然发不出声音,泪水抵到眼睛,她拼命压制着,不想在他面前哭,可又觉得心里都憋着难受,只好一遍又一遍罗罗嗦嗦重复着话,“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啊!”
“都说不一样,可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最后那一句话落定,在鱼晩眼眶里旋转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就问你一句话,”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里没什么区别,”垂下的睫毛封阻了他的情绪,温承晔居然摇头,“鱼晚小姐,您放了我吧。”
“如果我偏要你说呢?”鱼晚抓着他的胳膊,“如果你想要走,我立即带你出去。你……”
这话是越说越不像话,陈昊庭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申鱼晚,你放……”
申鱼晚没有侧头理会,只是看着他,看着温承晔极快地看了陈昊庭一眼,又更加迅速地低下眉去,声音平静无波,“你受伤了。”
“我手断了也不关你的事,”手一抽,鱼晚反手又揪紧他的衣服,“你只要回答我刚才的话,你愿不愿意?”
轻轻的撩起她手腕缠着的绵布,他又拂下她的手,“流血了……”
“温承晔,你答我!”
“您这样的伤口不处理会出大事情的,”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只是一点点扒开她的伤处慢慢瞧,时间太久,那些血早就和布黏在了一起,这么一扯,像是扯着筋一样痛。鱼晚忍着疼,只是紧紧盯着他,“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和他在一起,还是和我走?”
他居然还不回答。
只听一声厉响,温承晔猛地从自己衣衫上撕下一溜,抓住她的手,细细地包裹扎好。
温承晔平常看起来都是风轻云淡的,鱼晩第一次知道他这么大力气,她想要挣脱,居然像是被死死钳着一般,动也动不得。可能是因为平时弹琴太多,温承晔的指肚有着厚厚的茧,摩擦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有着奇异的触感,冰凉地让她想要瑟缩,她任他一道道的缠着她的伤口,目光仍然偏执的像个孩子,“你今天就不能回答我?”
温承晔抬头,又是之前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好了。”
“您伤口不太深,但不要沾水……”温承晔手一松,鱼晩的胳膊便垂了下来,“辛辣食物对伤口不利,需要忌口……”
“温承晔!你只见了我受伤?却没看到我另一只手?”申鱼晚只觉得心酸,三番两次问他都没有回答,那些难过仿佛化成了水挤到她的胸口,终于让她崩溃,“那你告诉我,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我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将右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都砸到他身上,拼命地砸着,像是在扔一块石头。而那个人却纹丝不动,仍是低敛着眉头,“你看这银票,这足足有两万两!这是我把我娘临死时给我的东西都当了换回来的,还有这个,这是朱月国给爹的夜明珠,我也偷过来了!我……”
话还没完,温承晔只觉得下巴倏地起了疼痛,他抬眼一看,竟是申鱼晚咬上了他的下唇,两个人的牙齿碰撞到一起,仿佛有铁棒戳了进去,硌的人只想退缩,“这样呢?”退后一些,鱼晚抹抹嘴巴看他,“这样呢?我都对你这样了,你还不跟我走?”
“我……”
“疯子,申鱼晚你这个不要脸的疯子!”没想到鱼晚会这样做,陈昊庭伸出手一拽,连拉带扯地将温承晔关到房间,“你真是疯了……疯了……”
陈昊庭说得对,她确实是疯了,疯得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鱼晩怎样才回到的家——虽然早就预料到鱼晚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眼前的妹妹,还是把申衣丛吓了一跳。
鱼晩扯断了自己手腕上的绸布,仿佛是故意让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袖口还向上卷了卷,“鱼晚,你怎么样了?”看见妹妹,申衣丛一把扯过她的胳膊,“你去医馆了没有?”
鱼晩摇了摇头,还是骄傲的样子,可目光却无助黯然,“哥,我要洗脸。”
“你的手……”
“哥,”她直直地盯着他,“帮我打水,我要洗脸。”
申衣丛几乎被吓蒙了,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好。”
待申衣丛招呼着打来水的时候,大小姐回归的消息已然传遍整个大院,“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连申久冲都赶过来,又是连珠炮似的连训再喝,“为了个男妓自杀,你有很大的能耐?你把他带回来了吗?带回来了吗?”
鱼晚像是没有听见,只是低低地垂了头,一下一下地撩着水扑向脸面。
“你这样还是大小姐?就差成为全城笑话了!他不过就是个卖皮肉的,你还……”申久冲的话说得恶狠狠的,连一旁的衣丛都听不下去,“爹,”觉察到鱼晚不对,他眼神示意他要顾忌一下鱼晚情绪。可是无意中一瞅,却惊叫起来,“鱼晚,你在干什么?你……”
申鱼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把那只伤手浸到手里,一下一下搓着,仿佛要去掉上面的伤疤。她的手用力而蛮断,表情却淡然平和,仿佛这受苦的不是自己的手,完全与她无关。
那样的用力,让那一盆清澈的水,很快染成了殷红。
而她却对着水笑出声来,水光粼粼中,似乎又看到了今天那个人的脸。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迸溅到水里,申久冲心疼得不得了,“来人啊,赶紧的把小姐扶到房间!”
申鱼晚再次被看了起来,严格的说,这次并不是关,而是看护。申久冲知道了女儿的厉害,怕再关住她又会想不开,再做出什么疯子般的荒诞事,只能多派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
他们只是挡着她不让她去书房,说刚才来给他看病的大夫正在和父亲痛快的喝酒。申久冲说要让医生们嘴严实些,只说她是不小心摔伤,不是故意割腕。因为那天虽有不少人看到她受伤,但并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如果传出去是割腕,申家出去肯定会没有脸面,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的老话是最准的。
听到下人传来的这些话,申鱼晚不由轻笑,父亲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还是……也以为自己是傻子?
想到这里,鱼晩眼前一亮,随即转身大步向前走去,身后跟着的人不敢大声却又怕跟丢,只能小跑着随在身后,“小姐小姐……”
起初还以为她只是散步,没想到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是跑了起来。虽然是大小姐,但鱼晚自幼喜好跑跑跳跳,身体好得不得了。这么一跑,身后人只有气喘吁吁跟着的份,根本没人能追上。不知道跑了多么久,终于见她停了下来。下人们忙着弓腰喘着粗气,“小姐……您……”
“嘘,”将食指放到鼻尖,鱼晚神秘兮兮地回过头,“都不要说话。”
大家立刻捂着嘴,不敢再出声音。
“我让你抢我的人!”狠狠撂下一句话,鱼晚唇角突然现出诡异的微笑,还没等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她伸手一扔,眼前立即划过一瞬光亮,都是些易燃的布料,天干物燥,正好是东风,房子立刻呼呼啦啦地烧起来,吓蒙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朝那牌匾上一瞅富阳染铺——正是陈家的地盘。
而始作俑者正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大模大样的号令大家,“走!”
第二天又是大火,这次被烧的是富阳染铺的隔壁门房。
如果说一次失火可以是意外,那两次烧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傻子都能看出这是有人故意做的。第三天,陈家染铺失火的事情终于成为帝都长宁的大事。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这陈家得罪了什么人,这才导致祸家上门报仇,誓要让他活不安稳。
鱼晚不用出去便知道这件事已经热闹到了什么地步,她眯起眼睛想了想,自顾自地吹着刚染好的指甲。只听砰的一声响,申衣丛人就像火烧了眉毛似的冲了进来,他抬手要招仆人出去。
“不用让他们出去,”鱼晚挑眉,“他们知道。”
衣丛一下子叫起来,“真是你做的?”
鱼晚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点头。
“疯了疯了……”衣丛想不出可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妹妹,“你……你……”他结巴似的“你”了半天,最后还是重重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见了呀。”
“你荒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哥哥,”鱼晩微微敛起笑意,盯着衣丛的眼睛慢慢开口,“我没有一刻,像现在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衣丛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做的?前天便是你?”
陈家第一次失火是鱼晩做的,衣丛并不惊讶,毕竟第一次,陈家人未曾警惕,尚容易得手。可是昨天……他亲眼看到,自傍晚开始,陈家便布置了人围在铺子周围,在这样的情况下,妹妹如何能得手?
“哥哥是在纳闷我怎么得逞的吧?”看出他的疑惑,鱼晚狡黠一笑,“我倒是办不到,可是哥哥别忘了,我这园子里还有一个人……”
鱼晩眉角一扬,眯眼笑了起来。
衣丛恍然大悟,“云间?”
鱼晚再次点头。
衣丛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地琢磨着,在路上想了一路都想不通的事情,因为有了个骆云间,一切便顺理成章。
“云间是您给我的人,他的本事别人不了解,你应该是知道的,”说到这里,鱼晚颇有几分自豪,“这样的小事情,他出手其实还是委屈了他……他原本应是做大事的……”
鱼晩这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禀传的声音,“小姐,陈家少爷来了,您要不要……”
“传。我原以为他早就要来的,没想到今天才……”鱼晚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又侧头笑看自己兄长,“哥哥,有好戏看,你要不要看热闹?”
“我才不想管你那些劳什子麻烦事,”衣丛恶狠狠的,嫌恶的瞪眼,“你爱怎么闹怎么闹,求求你,可千万别扯着我!”
“那你现在回去告诉给咱爹?”
“你以为还用我告诉?这些事他自然清楚。”衣丛停住脚,又忍不住关心道,“这事闹得大了,与其关心那些,还不如想想怎么收场。”
“他知道最好,我还怕他知道的晚了些呢,正好麻烦哥哥去讲了,”鱼晚顿了顿,唇角弧度又更深了些,“那让他准备好钱,唔,我算算,这回大概六千两就可以打发掉。”
“你……”衣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妹妹——这是家人宠了一辈子的妹妹,平日虽然骄纵,却不乏可爱,可如今的眼神却让人心悸紧张。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扔下一句“你就做吧”便甩手离开。衣丛只是一个转身,便觉得眼前笼罩了个阴影,他抬头一看,竟是陈昊庭。
此时,陈昊庭一脸怒气,显然是来兴师问罪。
衣丛顿觉不妙,虽然自己也是气得不得了,但毕竟是自家妹妹,还是要护着的。衣丛刚要转回身去说些什么,却见鱼晚向他微微眨眼,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在赶他出去。
衣丛一时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只能无奈地扯着唇迈出门外。他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悄悄地折了回来,站在窗下,附耳过去,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衣丛刚站定,却听到身后有冷然的声音响起,“少爷可以放心,有我在,小姐出不了什么事情。”
申衣丛被吓了一跳,倏然回头,正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睛。
竟是刚才提起的——骆云间。
衣丛想起这几日闹出的风波,眸光瞬时变冷,“云间,我知道你一身本事,可别忘了,我当时在裘山将你救出来,是想让你保护小姐。”他顿了一顿,咬牙道,“而不是,让你随着她到处火上浇油,惹是生非。”
骆云间不回答,脸上的表情连变都不变。
“你跟着她这么久,应该知道鱼晚的脾气,她现时这么猖狂骄傲,与你平时对她的保护也是有关系的,”衣丛叹了口气,继续谆谆教导,“以后如果是再有类似的事情,你就算是不能打住她那些疯狂的主意,也别随着她到处兴风作浪。今天这事我先饶了你,以后要你再这样随她胡闹,我也不用你承什么救命之情,你还是继续野游江湖救命去吧。”
衣丛这话虽显说得温和,但言辞里却有着一种“此处不留,劝君滚蛋”的味道。申衣丛也原以为他这一番警告足以让骆云间警醒,起码要有些愧疚,但一抬眸,却见他眼神温润,显然没讲他的话听进去。衣丛更加生气,“你……”
骆云间眨眨眼,伸手让他噤声,衣丛禁不住凑过去,正听到妹妹的轻笑,“哟,昨儿个陈少爷还说我不懂规矩,今儿个您怎么也这么闯进来了?”鱼晩顿了一顿,笑意中带着挑衅与威胁,“我昨天还是只闯入了您的院子,您可好,直接冲到我闺房里来了。”
“申鱼晚,我没工夫和你磨牙,”陈昊庭语气冲得厉害,“你说,我家铺子昨儿个是不是被你烧的?”
鱼晚抬头一笑,回答得毫不犹豫,“不是。”
“你还敢撒谎……”
“那你是觉得是咯?奇怪,你既然都断定是我了,干吗又来质问我?”鱼晩吹了吹指甲,扬起漂亮的眉角,“既然这样,直接就指着名字说好了,说,申鱼晚,你这个纵火犯!”
“你……”陈昊庭气到极处,居然有些结巴,“我在等着你亲口承认!”
“你又没看到我,我为什么要承认?再说,我也不是不认账,只是觉得你说得还不算精确。不仅昨儿个那铺子是我烧的,连前天的也是……”看着陈昊庭怒气冲冲的样子,鱼晩咯咯笑了起来,头一偏,孩子气地说道,“不过,我倒是还可以告诉你,如果温承晔不回到我家,大火还会在今天烧起来。”
“他不回到我身边一日,这大火就要烧一日。我算过了,从你的富阳染铺到你的家院,正好在一条街上排着,倒省的我转地方。今儿个,”申鱼晚眼睛眯了起来,笑容残酷,“大火就要烧你家的陈记布店。不过这样烧也好,你是不知道,火光漫天那才叫一个漂亮……”
“你……”
申鱼晚冷嗤一声。
陈家势力虽然不及申家,但陈昊庭也是长宁的生意大户,除了官府,什么时候受过别人这般威胁?!当即,陈昊庭的脑子里便像是有东西正在爆开,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只青茄子。陈昊庭瞪着鱼晩,扬手便要打下去。衣丛见妹妹要吃亏,心中一急,刚想冲进来,谁料,他只踏出一步便被人拽了回去。
“少爷不急,”骆云间手下用力拉着衣丛,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您看鱼晚小姐,像是被人随便耳光的样子?”
“你……”
骆云间轻一努嘴,示意衣丛继续看下去。果真见好戏再演:鱼晚脖子一梗,居然直直向陈昊庭的手迎了过去——到底是在晚园,旁边立即有下人们拥上来,陈昊庭审时度势,手抬了半天,最后却只能放下。“申鱼晚,你这样做也不怕遭报应,”他将牙咬得咯吱作响,“我报官府去,我就不信你还能再这么逍遥。”
“可以啊,去报呐,尽管去报。”鱼晚淡淡地笑着,“出了我这门往左拐一个胡同便是衙门,如果觉得那不够力度,再往东拐一些,是京都御史的宿处。不过我还想警告一下你,告状之前,先想想合不合算。纵火不是杀人强奸,就算进去也不过待几天的事,反正我铺子已经烧完了。何况,我就算是做死,我后面也有申家扛着——我先前闯的祸也不少,你何曾见我在那牢里待过半天?可你家的铺子要是全烧废了,那又要损失多少银两?”
“你陈家再大的家业,恐怕也耐不住这样的抗击。”
“还有啊,”鱼晩又添上一句,“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得赶紧告官。刚才我哥哥刚出去通知我爹筹钱去了,你最好祈祷这次官家要的是申老爷子筹不起的数目,否则呀……”
“你……”鱼晩说的话,正戳中陈昊庭的痛处,他攥住拳头,“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就三个字,”鱼晚收起笑容,“温!承!晔!”
“你休想!”
“好呀,我休想,”鱼晚唇角再次高扬,反身一转,又恢复慵懒半卧在榻上,“到底是谁休想,你自己掂量着。想明白了就早早给我回信,要是想不明白……你便自己看着办罢。”
鱼晩这话刚落,便见陈昊庭身子一转,又怒气冲冲地奔出了房间。
眼见陈昊庭横冲直撞的模样快要撞到探出头来的申衣丛,骆云间伸手一扯,迅速将他扯到门后。
衣丛身形摇了两摇才站稳,他抚着胸口道:“你早就料到鱼晚这个模样?”衣丛瞧着陈昊庭奔出园门的背影,犹然惊魂未定,“可就算这样,也不能任由她胡闹啊!”
“那不这样又能怎么办?”骆云间浅浅勾唇,“您是她哥哥,该了解她的脾性。若不顺着她,她势必会捅出更大的乱子。”
比如一掷千金,比如自己割腕,更比如放火烧人家铺子——再要不顺着她意,都不知道会再出什么风波。
衣丛眼里的光芒暗了暗,“那你顶多不拦,也不要顺着她的心意火上加油。”
“你虽是救我的人,可她却是我的主子。”骆云间眼睫微垂,腰间那微锈的剑鞘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将他的冷酷适时遮敛几分,“您该知道,像云间这般的人,只认主子一人。”
“可……可你现在不再是那什么云蔚堂的人!”
这话一出,那人眼睛瞬时绽起,仿若月下碎冰浮目,竟掠起无边寒色。衣丛心里一惊,只知道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云间的痛处,再说出口地话,声音便不由自主得低了几低,“我的意思只是——你已不是云蔚堂的人,不需要用那些所谓的帮规来限制自己,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
“少爷是要让我走吗?”
衣丛没想到云间会说这话,一时语塞,“我……”
“少爷可将心安放到肚子里去,”云间抬眸,瞬间又恢复出那般从容与冷漠,他的声音顺从恭谨,连眸光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云间自知自己身份,只知尽到本分,并不会多想。”
衣丛张了张嘴,但还是欲言又止。
这算是……承诺罢?行武之人一向一诺千金,何况他骆云间之前又是鼎鼎有名的“云蔚堂”第三人——他没有理由再刨根问底般的追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