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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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夺人不成,强攻为上

陈昊庭前脚离开,鱼晚后脚便准备套好衣服,说要亲自去陈院门口等着。

周围丫鬟奴才都跟在后面劝——别看现在房间里温暖如春,其实外面正冷得厉害,静心一听,时不时的便可以听到外面哨般凄厉的风声。寒风如刀,在这样的冬日里,是任凭你穿多少衣服,都无法阻挡寒气的侵袭。

何况,鱼晚手上有伤。一旦引起风寒,又是火上浇油。

一干人七嘴八舌,连罗升都凑过来劝了不知道几遍,只有骆云间不说什么反对话。鱼晚对这些惘若未闻,像是自动略去了他们的声音,自顾自地找衣服往身上套:虎皮帽,貂皮厚衫,还有自西梁购来的上好棉袍,一件一件,鱼晩尽力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小姐,您手还没有完全好,这次如果再……”

“云间,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小姐,您最好听听老奴的话,咱……”

“云间,”鱼晚转头,“还有那边的那副毛套子,也给我带上。”

“小姐!”

“罗叔,”瞧着怎么也躲不过这顿啰嗦,鱼晚只好侧过头看向罗升,晶亮的眸子漫出水一般的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一来,连爹爹都把监视我的人逐步撤去,说明已经对我完全放了心,如今要死要活都是我自个的事情,您又何苦往自己身上承揽责任?这二来,这不过是小事,有您这么磨蹭不让我出去的工夫,也许我早就把事情办妥了。”

“怎么?小姐是觉得这次能……”

“不是觉得,是必然,”鱼晚微微一笑,“罗叔,您觉得就这么个烧法,那陈家还能撑住几天?就算是报了官府,我可不认为就凭咱们云间的工夫,他们还能查到我晚园里来。就算查到咱们晚园里,爹爹恐怕现在连打赏的钱都准备好了。”

说完,鱼晚冲骆云间轻得意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鞭子塞到袖口里,又玩笑似的吩咐道:“云间,如果今日事情再不成,劳烦你还得再出去一趟——我橱子里有最好的火石,你干脆把火放得再大些。”

骆云间垂头,黑密的睫毛挡住了他脸上冰冷漠然的表情,只剩下声音无比恭从,“是。”

鱼晚轻声一笑,带着一行人收拾妥当,迈出房门。

即使他们都说她是在赌,即使不知道谁迎谁输,她也要在他门口等着,等着他回来。

他不回来一日,她便等一日。

他一辈子不回来,她便干脆在那儿建个别院,一直守到他回来。

鱼晚原以为自己只是做做形式,她前面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陈昊庭如果长了眼睛,应该就会尽早将温承晔放出来。而她准备好要面对的,只是见到温承晔那惊喜的一瞬。可没料到自己竟是想得太好,过了晌午,那大门仍是紧闭,毫无打开迹像。

正值初冬,原本那太阳散发出的温度原本就浅薄,此时日头西斜,更显得阴冷无比。鱼晚用力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攥了攥暖炉。她待地方周围也有小厮以身挡住风口——瑟瑟发抖之余不忘小心看着鱼晩的脸色劝道:“小姐,咱回去吧?”

鱼晚动都没动,只是看向前面。

她的轿帘被掀开了个小口,一眼望去,正对着陈家那扇朱色的铁门。从中午开始,她便像是泥人一样叠手坐着,眼睛看向前面,一动不动。

从日头正盛到黄昏日落,虽只是半日,却像是耗尽了她一生的时光。

疲乏。焦躁。希冀。绝望。

鱼晚开始不相信自己,在她的心中,大火只要烧一天,这陈昊庭便该识相回头。可是昨儿个又烧了一天,他居然到此还没有动静。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尤其是申久冲,又差点因为她背过气去,可她依然我行我素,继续胡闹。而后,申久冲或许是厌烦了,干脆不再搭理她——她申鱼晚要做的事情,从来不曾失手。

鱼晩的胸膛里仿佛压了堆火,就那么不热不烈地燃着,依稀有火星燃起,不足以一下焚死,让她闷得心里发慌。鱼晚摇了摇脑袋,接过小厮端过来的姜汤饮了一口,可连喝的时候眼睛都望着门那边,仿佛错过了一眼,便会错过他的回来。

呼啸了一天的风声现在的鸣啼都似乎都已开始喑哑无力,鱼晚只觉得头昏得要命,刚想睡过去,耳边便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小姐,你看,门开了!”丫鬟一把掀开轿帘,激动地指着前面连声唤着:“小姐,你看,是他!是那个温承晔!”

鱼晚直直地看过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蓦的,她“啊”了一声,飞一般地冲出了轿子。

鱼晩跑得太急,身上的风袍又那么长,鱼晚一个踉跄,差些摔倒在地上。幸好那人上前一步将她搀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鱼晩冲过来时气力那样大,那冲撞的力度甚至让温承晔的身体有些摇晃,他抬眸看她时,一双微显诧异的眸子正掠过薄光——他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出现,“你怎么来了?”

鱼晚傻兮兮地笑着,伸出手扯着他的袖子,歪着头笑道:“我来等你呀。”

温承晔怔了一下。

“我等你好久了,”鱼晩似乎很满意他难得的呆怔模样,孩子气地又捏了一下他的脸。温承晔微一皱眉,觉得疼了,却又听到鱼晩有些语气得意地撒着娇说:“我算准了,所以很早就来了,等过日头正盛,等到日下西落,”鱼晩指着太阳,语气委屈,“我……”

这声“我”还没落,鱼晩便看到了温承晔身上仿佛是被扯坏了的衣服——他原本就肤白如玉,此时,衫角袖摆都沾着些灰泥。现在看来,更显得狼狈地让人心疼。鱼晚眼睛立即眯了起来,“怎么了?”

“不是要走吗?”温承晔却拂手一摆,有意略过她的追问,“一起走吧。”

“可是你……”

“花钱却没得到人,不允许人家撒撒气吗?”温承晔动了动胳膊,笑容云淡风轻,“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不行!他大了胆子了,居然还敢打你!”鱼晚万般心疼,只恨不得那些鞭伤印在自己身上,她扭头便大叫,“云间,你赶紧……”

话还没说完,唇便贴上细腻的温软。

此时周围的风渐渐变大,甚至卷起了她宽大的风袍,那样凄厉的风声在她耳边肆虐,可她只看到了他密长的睫毛,近得仿佛要触到她的眼睛。

鱼晚呆呆地愣住了,温承晔却突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傻瓜,闭眼。”

“哦。”鱼晩听话地闭上眼。

温软的唇从唇角细细划过,缠绵、流连在唇的每一个部分,最终在中间缓缓停住。鱼晩的心痒痒的,却像是有火在烧。仿佛经历了天长地久的时间,她觉得越来越喘不开气,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耳畔,“傻瓜,张嘴。”

“喔。”嘴立即张开。

双唇之微微张开,温承晔的舌便如鱼一样溜了过来,浅浅地在她舌头上逗留,又迅速地向其他地方游走。明明很轻的动作,在鱼晩心里却像是掀起了惊天骇浪——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只觉得心跳得比马儿还快,快得她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只能软弱地扶着温承晔的肩。鱼晩甚至能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一声一声,她怀疑自己马上要憋死过去,却又在下一刻无比清醒。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开了她,鱼晩被舔过的唇透着诱人的亮色,“傻子,要想引诱男人,是要这样亲的——现在学会了?”还没待她回答,他便又皱着眉头摸上自己的唇角,“你上次冷不丁撞上来那样一下,我到现在还疼。”

“谁让你上次不听话的?我直接想拐你走来着,”鱼晚心情大好,突然又凑前一步,目光狡黠,“不过你教我的我学会了,要不要给你试试?”

“占便宜会上瘾的!”温承晔伸手一拽,把她揽上轿子,“现在还不回家?”

这一场恶战,以鱼晚的胜利完美告终。

她像是个孩子一般蹭在温承晔周围,仿佛一刻也不能见不到他。直到他回头看向她的眼睛,目光温柔,语气却隐隐含带了丝打趣,“哭了多久?”他的手抚上鱼晩的脸颊——因为贴得太近,他的呼吸轻轻地扑在了鱼晩的眼睛上。温承晔的声音更是温柔如水,“眼睛都是肿的。”

多么奇怪……在遭受他们指指点点的时候她不曾红脸;在身处美男环拥的时候她也不曾感觉异样;甚至在刚刚他们缠绵亲吻的时候都没有心跳如鼓——却在他的手抚触上自己脸的瞬间,在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里,鱼晩感觉火霞染上了脸颊,腮如烫烧般红了起来。而一颗心更是如被弦挑动般地悸动着,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住这般温柔注视的目光——鱼晚蓦然转身,落荒而逃……

鱼晩自己也觉得自己不争气,只能在快走的时候大呼小叫地嘱咐:“你们伺候他沐浴,”又觉得这样还是很丢人,鱼晚以一副恶狠狠地模样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当心我剁了你们的指头!”

此话一落,鱼晩慌忙地转过大门。

鱼晩远远听到屋内响起了水声,她摸着自己仍旧发烫的脸,一副傻乎乎的模样。鱼晩刚要在温承晔住的院门外的一个石头上坐定,身后传来一声叹气:“怎么?还舍不得走?”

鱼晚半弯的身子立刻绷直,连声音里都透着一种不自觉的撒娇高兴紧,“爹!”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冷的天,也不垫个绵垫,就坐在光溜溜的石头上?”

“爹,我这不是偶尔一次嘛,”鱼晚见父亲表情不对,扭着身子蹭到他身边,讨好着说“只此一次,您千万别生气。”

“嗯,”申久冲斜睨着她,也坐在她身旁来,“很高兴?”

“嗯!”

“那他呢?”

她笑容依旧灿烂,“沐浴去了。”

或许是因从内心燃烧起来的笑容,所以才如此明亮——漆黑的瞳子仿佛也沾上兴奋的水珠。申久冲仔细地看着女儿,用这十五年来从未用过的,审视的目光,“鱼晚,爹这次,也算是依了你吧?”

鱼晚笑容微停,还是点头。

“之所以喊你鱼晚,你该知道其中的意思。一是为了纪念生下你就去世的你娘,其实更有一种宠溺的意思,爹五十八岁才有了你这个千金,可现在一晃十五年过去了,”申久冲抚着鱼晚的头额笑笑,“你这么大了,大到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而爹老了,爹今儿个才发现,爹居然快要七十五了。以前我一直把你当小孩子,自个儿也没觉得长大,现在我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头了。”

“爹不老,”鱼晚娇笑着腻在父亲怀里,扬着脸嗔道,“谁敢说爹老,我找人拽了他舌头!”

“你这性子。”申久冲拧下鱼晚的鼻子,“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事情,哪儿是他们不说便就可以不作数的?”

“我不管,反正就不兴他们说!”

“好好好,不让她们说,”申久冲眯起眼睛,突然叹气,“鱼晚,爹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说些事情。”

鱼晚的心蓦地一跳,好像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

“这十五年里,爹基本没有什么事情能拧过你的——错的,对的,事事如你所愿,想尽办法让你高兴。先不说这之前你养了那么多伶人住在园子里的时候——就容思那次,爹也是给衙门交了钱,向韩王打通了关系,才让你好模好样地待到现在。”申久冲顿了一顿,又道,“就算是这次你如此胡闹也是一样,爹知道管不了你,干脆任你高兴。你烧陈家铺子,爹给你从后面拿钱兜着。你烧一个,爹便要赔着笑脸赔一个。还有你这纵火罪……我也去贿赂官家,好任你折腾。这也没什么,反正你这几年闯的祸太多,官家和我们交好,也不过是交银子便能了解的事。”

鱼晚想起这几年自己做的种种,确实有些难为情,“爹……我以后不会了。”

“想爹今日也圆满了,你胡闹这么久,难得听你低声认个错,”申久冲苦笑,眸光也敛了敛,“鱼晚,爹也不再老固执,你外面的风言风语,爹仍为你挡着。不仅如此,爹还答应为这个温承晔建个别院……爹只求你一件事,那个温承晔,”申久冲一字一句道,“咱就只是玩玩。”

这话似曾相识……鱼晚想了想,那天,申衣丛似乎也这般说过——只能当个玩物玩玩。

此刻,父亲说得更为贴切与深刻,“不可为之再陷,不可为之再动心,那样的男人,就是个玩物,”申久冲唇角微抿,褐色的眼睛看向远处,声音一点一点拉长,“等你玩厌了,看着不中用了,觉得烦了,就随便扔在旁边,爹再替你打发收拾,保证让你日后干净利落。”

“我不!”

“不也可以,你最好也想想,”申久冲深吸气,“他要是不规矩,爹既然能让他待在你的园子里,就有本事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爹!”

“你好自为之。”

申久冲刚才那温顺和蔼模样瞬间褪去,转眼间,身形便没入黑暗中,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丫鬟,正絮叨地用恭维的语气说着些“老爷小心”之类的话。

夜风徐徐,鱼晚怔怔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凉。

那种凉意,仿佛是有碎冰融入血液流向全身,鱼晚紧紧地咬住牙根——太冷了。

别人都道申老爷是宠爱女儿的好脾气,可她这个女儿,比谁都了解他的手段。

十三岁的时候,晚园里的伶人与丫鬟翠枝私通,她当时气得不得了,窝在家里不吃不喝了两天,倒并不是因为那些市井传说的——“吃醋”生气,而是觉得恶心,那伶人如玉一直还腻腻歪歪地窝在她旁边,平时也总是脉脉含情,一副怎么也离不开她的样子,可没想到竟是这样……

他们在她书房里极尽缠绵时被她撞见——那样露骨的交欢场面,让她一下子吐了出来。

那天以后,她两天都吃不下什么。因那时候小,即使父亲申久冲和兄长申衣丛怎么求,她也只是窝在被窝里闷着头。在第三天的上午,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便听见父亲在床边温柔的说话:“鱼晚,快起来,”她睁开眼睛,正对上父亲宠溺的眼神。

“你放心好了,这园子里,再也没有那些让你恶心的脏东西。”父亲的语气那样轻,仿佛是在说一件到底是之论吃喝的小事。当时,她也是闷够了,并没放在心上,可是接下来的几日,她看到丫鬟们恐惧的目光——即使做错了一丁点小事,也会抱着她的腿大喊“小姐饶命。”

这样的情形,即使再傻的人,也应该知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急急地跑去问父亲,问翠枝去了哪里。却见父亲轻轻一笑,“去哪里有什么关系?”他眼脸微垂,继续啪啪地拨着算盘算账目,脸上有满意的笑容渐渐溢出来,或许是因为生意盈利不少,“反正不会在园子里脏了你的眼,也不会在任何地方让你恶心。这些事情,爹都处理好了,你放心便是。”

鱼晚是放心——她一直觉得父亲和蔼慈祥,却第一次知道,他只是对自己温善,对别人也是会毫不留情的人。

可是,温承晔……

鱼晚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仿佛为了应和,耳畔似乎也传来了他的声音,“鱼晚小姐。”

鱼晚迷糊着转过头——温承晔白衫微飘,静静地站在她对面。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原本就是极宽大的样式,风徐徐拂至,便柔媚地荡漾起来,而袖口上的紫色纹饰竟像是活了一般,在月光下盈盈闪亮,也映照得他更加飞扬脱俗。

温承晔的唇角依然是轻轻地勾着,似笑非笑的,霎那间便氤氲了她的眼。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鱼晚怔了怔,这才笑起来,“如此不声不响,我竟没有听到。”

“刚才您和老爷在聊天时,我便站在这里。”温承晔顿了顿,“是您太入神了,没有听到。”

鱼晚又是一怔,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前,自己居然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仿佛怕他会溜走一样。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你放心,他不会对你怎样的,”鱼晚将头埋在温承晔的胸前,声音放得很低,却极为坚决,“有我在,谁都不会对你怎样。”

像是在咬牙切齿地下了最重的毒誓。

可那男人却只是弯了弯唇,“小姐,您用不着对我承诺。”

“生死由命,”他笑容弧度渐渐加深,“这样就挺好。”

为争一个戏子,两次放火还加上自残,让鱼晚原本就劣迹斑斑名声,再添一段传奇佳话。鱼晚也已经习惯了——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于是,她也干干脆脆、大大方方地带着温承晔出行,“承晔,今儿个我带你去做个好事情,”鱼晚俏皮地眨眨眼,“保证你猜啊猜,还是猜不出来。”

“什么事情?”正在鱼晚身旁的男人微笑着,“鱼晚小姐一向心思奇巧,自己都不一定按计划做事,别人又怎么猜得出来?”

“那我给你个提醒,”鱼晚将手放在温承晔的面前比划了几下,动作夸张地嘘了一声,“关于咱俩的事情。”

温承晔的目光却落在了鱼晚的手上,他把鱼晚的手拽了过来,仔细打量,他皱眉道:“你怎么又把纱布摘下来了?伤还是没好利索的。”

“窝在纱布里觉得闷,”鱼晚不满意他的跑题,扭着身子撒娇,“你可真是的,我正说着咱们的事呢,你怎么又把我的话拐跑了。”

“我们的事情?”温承晔坐正了身子,好笑道,“先说吧,好事还是坏事?”

“保证是好事啊,”鱼晚扬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却突然又低下头,眼珠子自下往上对上他的眼睛,“承晔啊,如果我这事办得讨你欢喜,你就奖励我好不好?”

“申小姐富甲一方,到底还有什么我能奖励的?”

鱼晚慢慢地凑到了温承晔的身上,嫣红的唇擦过他的耳畔,笑容无邪,“你就亲我一个呗。”

“你……真是……”自从那个吻开始,鱼晚似乎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活动”。一有点什么,便赖着,要他亲她——虽然早知道申鱼晚性子骄纵,但老这样,温承晔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将她推到一边,“你是不是女人啊?这天底下尚未出阁的女孩儿哪有谁老舔着脸着要这个的?”

“我本来就和她们不一样,”鱼晚抬起下巴,“她们其实也未必不喜欢这样,只是假惺惺的,非要做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再说我哪有那什么啊?承晔,我可是只和你做过这个。”

温承晔一本正经,“那也不行,这样占便宜的事情是会上瘾的。”

“切,占便宜也是你占我的便宜。戏本上说了,这样的事情,都是男人享受的。”

“那更好了,我不想占你便宜。”温承晔别过头,忍住笑,“所以,还是不行!”

“你……不和你说了。”鱼晚赌气,转身坐到一边,一把扯开轿帘,惊讶道,“光和你说话了,一没注意,竟要到了!承晔啊,”鱼晚拉住温承晔的手,“这地方你熟悉吧?”

目及窗外,温承晔眸光微暗。

这条路,不仅熟悉,简直是刻入到了骨子里。

此处便是他之前待过的清寂巷。

这里名为清寂,却是京都长宁最热闹的一个巷子。当年,他便是从这巷口的青依别院一直被卖到今日巷尾的竞春楼,他的鼻尖似乎又嗅到那股刺鼻的脂粉香气,温承晔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见坐在一旁女孩正偏着头向外看着,似是真有什么惊喜,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希冀。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她一声大叫:“到了!”

温承晔不由分说地被她拽下了轿,他抬头一看,此处正是竞春楼。

如果可以,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来的地方。温承晔握拳,心中居然升起转头就走的冲动,而手却被旁边人牢牢握住,仿佛她已识别了他的意图。温承晔低头看向鱼晚,只见她昂首阔步,大模大样地便往竞春楼里闯,“来人啊,”刚跨进门,鱼晚便扯着嗓子大叫,“成红香呢?”

“来了来了,吵什么吵?”话还未落,便见成红香扭着身子走了过来,目光一触鱼晚与温承晔,显然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扬起唇角,“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鱼晚小姐和头牌红客。”

那四个字让温承晔手心一烫,手几乎想从鱼晚手中抽离开。可鱼晚却握得那么用力,甚至腻出几分汗意来,“成妈妈,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儿上,我今天就教你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以免不给自己留后路。”

成红香嗤了一声,“那好,敢问申小姐有何指教?”

鱼晚招招手,一旁的云间立即递过一张纸,“这东西还算数吧?”

对面的女人立即变了脸色。

申鱼晚冷冷笑道:“成妈妈,今儿个我与你可不比往日是掌柜与主顾的关系。我今儿个来是要收你的铺子!”

这话一出,周围皆惊。

连温承晔都大感意外,倏地抬头。

“当然算数,”成红香紧握扇子,竭力稳住心志,强笑道,“只是我作为卖主,也有挑买主的权利。鱼晚小姐虽然看重我这竞春楼,但我却不想卖给你。”

“哦?”

“我可以卖给任何一个人,却独独不会给你。”

“哈?好大的志气,”鱼晚仿佛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突然笑起来,“卖谁也不卖我?成妈妈,你逞志气可以,但也要挑个时候,”正笑得开心的时候,她霎时止住笑容,锐利地看向对面女人的眼睛,“很好,只是我想问成妈妈,”鱼晚慢慢弯下腰,声音低得只她们两人可闻,“那您安汉的三个茶叶铺子该怎么办?就那样不死不活地憋屈着?事到如今,我不妨也告诉您个消息……据我手下的人说,这再熬两天,又是雨期了。”

“你……”成红香再也无法强作安定,只能看着她瞪眼,“那些是你……”

鱼晚轻轻地点头,得意道:“对,当然是我。”

“人多嘴杂,在长宁做手脚不容易,可在安汉,想要灭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鱼晚扬起下巴,不屑道,“甚至不用动申家的力量,只要是我的铺子,便可破了你。”

“你……”

“你可以不卖给我,只要乐意以小失大,不过我保证,”鱼晚眸中光芒冷窒,“再过半天,你要是还这样不识相,犹如你当日警告我那样,我便有法子让安汉那边铺子彻底断了生机!”

“你……”

“来人!”鱼晚突然一声高喝,唤人过来的同时,也伸手将温承晔拉到一旁舒服地坐下,还将一沓厚厚的银票送至他的手心,“承晔,把钱看好了,成老板没想好,咱们且等着。”

说罢便喝着茶悠闲地在榻子上与云间等人说笑,直到成红香灰着脸来到鱼晚近身,“鱼晚小姐,”此时,成红香语气卑顺,那眼神却像是恨不得吞了鱼晚,“您出价多少?”

鱼晚伸出四个指头,摇头晃脑,“只这数,多一分不签。”

“我……”成红香犹豫良久,还是挤出一个字,“签!”

“很好,爽快!”鱼晚眯起眼睛,笑容慢慢地荡漾开来,“承晔,跟着成老板上楼签契!”

“我?”

“这铺子原本就要给你,”鱼晚看着温承晔,眉头一挑,“我早说过,一定要让你等我回来,”微微侧头笑,鱼晚扯着他的胳膊,“那时候,便想着准备这个大礼,所以,一定要你等我回来。”

这简直是一场梦一般的境遇。

此刻,鱼晚正悠闲地吃着甜点,心里却想着那一刻温承晔的表情——他一向是温淡优雅,鲜少表现出什么有什么情绪的样子,可是那一刹,他却真正地晕开了眼角,霎那间,她便觉得她所有的辛苦准备都是值得的。

事情办得利落迅速——这事情原本便最是简单的,一手交钱,一手拿地契,从此物更辖主,两不相关。

“这店以后就是你的了,”鱼晚看着温承晔在地契上署的名字,满意地偎在他的身侧,“承晔,要不要将你的店仔细瞧瞧?”

“不用。”温承晔握着地契,突然抬起眼睛,“您办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和老爷说一声吗?”

“老爷?”鱼晚愣了愣,“哦,你说的我爹呀。”

“这算是什么大事情,当时为了救你,我还要把江南郡茶庄给卖出去,那可比这个大多了,”她比量着手,“得有一个半竞春楼这般大吧。”

“他们都觉得我爹很惯我,其实他一向是教我经商的。很多事情,有的没的,从来不瞒我。所以我九岁便在我们家药铺做了第一笔生意,”说到这里,她颇为自得,“这几年,我经手的生意也有比这个大的。所以,用不着挂心。何况……”

“何况,”她顿了顿,“今儿这买卖不仅做得扬眉吐气,更是合算得很呐。”

温承晔饶有兴趣,“哦?”

“你看看这价格,才四千两。”想起刚才成红香那犹如吃下苍蝇的眼神,鱼晚唇角弧度更深,瞳子晶亮,虽有几分与年龄不和的锐利,却不减稚气,“这竞春楼经营到现在,应该不低于这个数,”她比划出六的字样,“所以呀,咱大大地赚了!”

温承晔只是笑。

“所以很多事情就是不能心软,人善被人欺,生意是要靠手段的!”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比他强的技艺,鱼晚说起来便没个头,待瞥见温承晔眼底那似乎是别有深意的眸光,这才觉得不好意思,“你用不用到处瞧瞧?”

温承晔摇头。

“我觉得也不用,反正虽然易主,但也没什么不同,”鱼晚的羞涩之心也只一时,接着她便大方地拉着温承晔的胳膊向外走去,过不了一会儿又孩子气似的絮絮叨叨,“这大红柱子是你的,这最大的灯笼也是你的,这里面的人是你的,这些产业更是你的,包括这个……”话没说完,鱼晚转了转眼珠,声音突然低下来,暧昧地贴在他脸边,“承晔啊,你说我这事情做得好不好?要不要得起那个奖励?”

“小姐,”温承晔轻轻推了推他,“仿佛有熟人呢。”

“熟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鱼晚眼睛蓦然瞪大,“容思?”

这样一说出名字他便知道了,温承晔眯了眯眼睛——果真是容思。

之前颇有传奇色彩的晚园第一宠伶——容思。

温承晔总共见过容思三次,第一次眼前确实一亮,想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容貌妖艳的男子——是真的妖艳,明明是男人,却生了副让人娇怜的女子脸,眉毛修得极淡,是真正的女儿柳眉,鼻尖小巧而挺翘,下巴微尖。温承晔觉得,若是他穿一件女儿衣服,容思的扮相必定不输于一般女人。甚至,他的那一举一动,都比多数女人家还要柔媚妖娆几分……还有那说话的姿态,简直能算是女人中的女人。那是温承晔第一次见这样的男人,尽管之前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却是真的惊讶了一次。而第二次相见,便更让他意外——鱼晚遣散晚园伶人那天,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那般的落魄、狼狈,而在经受了鱼晚无情地奚落之后,又以更加不堪的姿态被扯了出去。他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喑哑而粗厉,是男子最惯有的语气,不再像第一次那般,娇滴滴地让人识不出男女。

那一刻,他便明白:这个男人为了可栖身晚园,一直是在小心翼翼地扮着女相,费尽心思地修着女声——以为这样的姿态主人会喜欢。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惨遭抛弃。

想到这里,温承晔不由得苦笑。他看着容思那憔悴的脸色,已不用猜测,便知道这容思此刻在此出现的原因。

果真,那容思正狼狈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扑过去一把抱住鱼晚的脚腕,“小姐,小姐,”他仰着头看着鱼晚,哀求道,“求小姐收留!”

“容思,你这样自由着岂不是更好?不用我管着,不用看我脸色,也不用,”鱼晚顿了顿,“装得那么辛苦。”

“我不要!”容思几乎是哭出声来,“小姐不是曾喜欢我吗?我不要小姐像之前那般待我,只要给我一口饭就成……他们,他们都……”

容思没再说下去,而从他隐忍的神色,鱼晚也能知道其中内容。

鱼晚曾经无意中在园子里丫鬟嘴里得知容思出去后的情况——她们说容思那日出门,当天便又进了青苔居,然后在第二日便到了城中的杜家……其实,鱼晚看似豢养伶人荒诞淫荡,实际上,她却是最纯洁的……鱼晚的目的最是简单——她单纯觉得这些伶人花花绿绿咿咿呀呀的好玩又好看,而不是和别人一般——捉弄,调戏,甚至是……亵玩。

遭到那些人百般花样地亵玩,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鱼晚曾亲眼看到那些人捉弄伶人的情景——各种下流动作百般轮上,如果是一个人应对一个人也就罢了,反正大家都体力有限,噩梦早晚也有个结束的时候,可偏偏竟是群起而攻之。当时隔着厚厚墙壁,她便觉得鸡皮疙瘩都在身上一层层起来。那样含着哀求的尖利叫声,简直就是人生至极的恐怖。

显然,容思也遭遇了这样的“好事”。

到底是跟过她的人,鱼晚心里不是没有感慨——她微微恻隐,嘴里几乎要挤出那个“好”字,却在突然觉察到身旁人的温度时,那些想法刹那间全部飘了个干净。

鱼晚动了动身子,想要抽出脚。可没想到只是一动,竟被容思更加用力地抱住了。

“容思……你别这样,”鱼晚有些苦恼,身体无法动弹,她只能扬头看了看承晔,求救道,“承晔……”

明了她的意思,温承晔弯下腰,用胳膊一揽,便要架容思起来。

不料此时情势大变……

温承晔只感觉自己身子被猛推了一下,那样大的力道,几乎逼得他要向后跌过去,幸好他平日定性极好,这才只是踉跄了一下。

温承晔的眼前却闪过白茫的一线亮光,像是有刺光芒折入眼中,接着便是一声厉喝:“温承晔,我要杀了你!”温承晔便看见容思举着刀向自己戳来,“你夺了我的宠,我要砍了你!”

温承晔微眯眼睛,拳头又攥紧几分,强迫自己压下那份冲动,目测着刀刺过来的距离,他极快地向旁边侧了侧……他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显强的时候。

温承晔突然觉得胸前被什么东西一撞——

鱼晚猛地冲到了温承晔的前面,因为动作太急,发饰坠搭的玉珠甚至砸到了他的眼,让他觉得有种钝钝的闷痛。鱼晚的声音惊慌而尖利,“容思,你胡闹!”

容思眼睛猛然瞪大,这才察觉鱼晚竟然挡在了温承晔的身面,容思眼睛猛然瞪大,此时想要收手,可是已然来不及。

温承晔抱着鱼晚猛一旋转,却终是差了一步……

鱼晚叫喊起来。

承晔手上有温热液体流过的感觉,他低头——鱼晚手腕被划了个口子,翻着肉皮看着便吓人,鲜红的血也正不断地顺着袖筒流出来。鱼晚的皮肤本就瓷白,此时一来,却更显得触目惊心。

左手,仍是左手,那伤过的左手,那为他自残过的左手。

温承晔眉角一扬,眸子里突然现出几分噬人凌厉,狠狠地剜了一眼因误伤鱼晚而瘫软在地的人之后,抱起鱼晚便走。

温承晔一向温若淡雾,仿佛什么都不足以撼动他眼里的朦胧,此时现出凶恶情绪,竟让周围人都心中一颤。

仿佛是一把放置太久的冷箭,平日里只是在剑鞘里安放,从未有人想过它还是杀人的利器。

这明明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庆祝盛事,到现在来却变成了流血仇杀。

温承晔紧皱着眉头看向正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看她明明疼得汗粒都自额上滑落下来,却在看向自己时仍强扯出浅淡的笑容,“你别那么皱着眉,”鱼晚伸手去抚温承晔的眉尖,却不想一扯动身子,又忍不住轻嘶一口气,“我没事,不就是又挨了一刀嘛。反正挨呀砍呀的,也都习惯了……”

温承晔不言一语,眼睑低垂,只是盯着她的伤口。

经过处理之后,伤口已经没有流血,只是有些血干在衣服上,显得分外狰狞。鱼晚从没见过温承晔这样子——紧缩的眉头,被她一抚只是舒开一瞬,随即又蹙起来。温承晔的眼帘垂着,鱼晚并不能看到他的眼,可却从那紧抿的唇角中察觉到他的情绪——仿佛她做了什么错事惹着了他,他现在不高兴,十分不高兴。

鱼晚忽然觉得这样的温承晔让她无端地觉得陌生心惊,只能又去扯他的袖子,“承晔——”声音弱弱的,带了丝刻意讨好的哀求味道,“你别这样,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反正还是之前的伤口,又没在别的地方再开一刀。我说不包那些绸带吧,幸好今日没带,要不隔着那些带子砍上那才是真疼,上次血肉和衣服的丝线都扯在了一起,一揪就像是扯着皮肉。这次好,空荡荡的,回去招个大夫就行啦。”

温承晔仍是一动未动。

“承晔,你别这样啊。”鱼晚无奈,疼加上无力,让她的声音隐隐还透着几分颤抖,“我真没事,不过今日你倒给我个惊喜,我从没有料到,你力气那么大。那么一抱,我这么重,都觉得要旋转得飞起来了……”

“别说话了。”

“嗯?”

“我说,别说话了。”温承晔终于抬眸,语气责怪,目光却流淌温着柔,“老这样说话,不累吗?”

“呃……”鱼晚勾勾唇羞涩微笑,赖在他身旁舒适地窝着,果真一路没再言语。

鱼晚怕申久冲知道这事又要多出麻烦,便执意让外面的一家医馆诊治伤手——容思不过一个伶人,平时细声小气的,所以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却也没那么厉害。只是大夫在包完之后若有深意地看了看鱼晚,“小姐,你如果再……”

“你不用说了,”鱼晚摆手,目光温柔地看着远处等候的温承晔,“我一切早就知道。”

鱼晚对自己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只是看他们希望可以瞒着她,她便装作无知来免了他们的困扰——反正他们也是为她好的,何不让大家两两相安。

至于容思……

那个自知闯了大祸的人已然面如死灰,狼狈地瘫软在墙角,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围人都没再说话,这样的情境,按照往常鱼晚对佣仆们凌厉的态度,他应该只有“消失”一条路的。

鱼晚叹口气,眼光停驻在容思身上良久,突然又折回目光看向承晔,“你说呢?”

此时温承晔正忙着吩咐小丫鬟配合他与鱼晚包扎伤口,一时没有注意,目光转过来便有几分迷茫,“你说什么?”

“让你说意见,”鱼晚有些不高兴,干脆提高声音,“关于容思,你觉得如何处置?”

“全凭小姐处理。”温承晔微笑起来,“小姐心里,不早就有了决断吗?”

鱼晚眼睛微烁,轻笑着点头。

知她者承晔——她确实是心里早就有了决断,却有私心想让温承晔出个头脸。

以后他便要在这府里常住了,这府里看似是她一个人说着算,但其实也并不安生——只要有人,便会有挑衅和战争。而她固然可以护着他,但总不是长计。她要做的,是树立他的威信,让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他不再是一介伶客,而是这府里的主子。

她有的权利,他也有。

她能做的决定,他亦能行。

“既然承晔说话,那今日事便过去了,”见到对面那男人松口气的刹那,鱼晚招手唤来一旁奴才,“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给他带着。容思,我现在账上紧,园子里钱也不多。但是凭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如果没有乱花,买个小院好好生活还是可以的。你以后找个地方安稳待着,别再踏入风月,也别再迈进长宁。”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从鬼门关爬了出来,容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罪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今儿个还有个事要说说,”鱼晚站起来,“罗叔,咱园子中除了留下蓝萍这个丫头,其余都遣出去。这事办妥之后,再招回来几个男仆充入园子里。”

这决定让丫鬟们脸色灰暗,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小姐此意是……”虽是习惯了自己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罗升还是不明白她的想法,“这……”

“别这不这了,”鱼晚的脸色突然冷厉,“我说了,便快去做!”

“为什么?”瞧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承晔这才走到她跟前,“只有一个丫鬟留着,你日子会很不方便。而且再遣再招,又是生人进来,岂不多此一举?”

鱼晚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留下的蓝萍出神,直到他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却忽然回头,眼睛大而分明,隐隐透出一丝委屈,“你不知道?”

仿佛他就该知道,温承晔努力想了想,还是摇头,“你对容思尚且如此宽宏大度,对这些丫头……”

“我……我……”连说两个“我”字,鱼晚其余的话竟说不出什么来,咬牙想了一会,还是恶狠狠瞪他,“温承晔,你如果再敢多瞅那蓝萍一眼,我一个女人也不留,你知不知道?”

温承晔稍稍怔愣,接着唇角便抿出一弯笑容,漆黑的眼里升起光亮,让鱼晚稍稍失神,“承晔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如此,承晔觉得,还有一事不妥。”

“什么?”

“按照承晔的想法,虽然这事是突发,谁也没能料到容思会这样做,但是您的受伤和底下人保护不力也有关系。所以,”温承晔顿了顿,眸中的光温和了些,语气却仍锐利断绝,“我认为,要处治您的贴身侍从——骆云间。”

此话一出,不仅旁边的骆云间倏然抬头,就连鱼晚都身子一凛。

“若想治家,须有严明的政策家规。”温承晔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更显分明,“骆云间不比别人,其他人是侍候在你左右的奴才,他却是要担负您安全的武士——一个武士连主人的安全都保护不了,便像是歌者无嗓,琴者断手,画者除睛。这样的人留着,便像是园子里多了根会吃饭的木头,只是赘余,毫无用处。”

他这话说得实在毒辣,鱼晚侧头看去,骆云间只是低垂着头,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承晔,你这话说得过了,”迫切想要息事宁人,鱼晚只能刻意低声,“事发突然,当时,是我贸然向你那边跑过去的,云间正被我安排着做别的事情;而且,谁也没有料到容思会来这么一招啊。”

“武士只该看主人有没有受伤,其余事情,皆是借口。”

“可云间之前一向尽职尽责,这一次出事,只是意外!意外!!”

“鱼晚小姐,”温承晔抿唇一笑,无奈道,“您都这样说,可见……便由着您罢。我只是觉得,将容思逐出长宁却对保护不力的人不予追究,这有偏袒之嫌。”

温承晔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却仿佛她和骆云间真有什么事情,“你想到哪里去了?”鱼晚脸红着大叫,“好好好,罚罚罚。你说该怎么做?”

“用不着温公子费心想惩罚之策,云间自己来。”两人争执时候,云间突然走到他们面前,他定定地看向温承晔,眼带微笑,语气却漠然地让人揪心,“我自身有三十九门技艺,要不要我一一报上名来,由着温公子指一个招数再自行废掉,以示惩罚?”

对待行武之人的惩罚,莫过于挑断其筋络或废黜武功这两种方式最厉。

感受到两人不和,鱼晚脸色一下子变青,“云间啊,”她用力扯他的袖子,“承晔不是那意思,你用不着……”

“骆少侠不用那般严待自己,承晔与你并无过节,只是想在这府里树立个严明之策。”温承晔淡笑道,“我认为,鉴于您之前劳苦功高,鱼晚小姐说了,这亦是第一次疏忽,打二十大板便可以了。”

“承晔……”

“鱼晚小姐,您刚说的话便忘记了吗?”听鱼晚失声大叫,承晔回以清浅笑容,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如碎钻般折射出光晕,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您说,这园子里的事我也可以做主,怎么?刚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不算了吗?”

“算算算!”鱼晚无奈,语塞之余只能大叫,“小秤子,找条板凳来,给我打!”

虽是这样说得恶狠,但投向云间的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惊慌与愧疚。

虽然那个人,在趴向凳子时,在掀开自己的长衫时,表情都是闲适轻松的——即使板子落到他的身上,一下下响得清脆而凄厉,他也只是微微皱眉,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