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溃坝
“在俄国,防御方必定失败。”
——尼古劳斯·冯·福曼,《切尔卡瑟》[1]
虽说苏军坦克兵团1月26日对德国第8集团军、1月27日对德国第1装甲集团军的进攻取得令人瞩目的战果,但德国人尚未被包围。坦克力量所能做的不过是封锁进出突出部的主要路线。建立合围对内和对外正面由行速缓慢的红军步兵完成,这需要数日时间。但面对德军第34、第72、第88、第198、第389步兵师顽强战斗的部队,红军诸步兵集团军(近卫第4、第52、第53、第27、第40集团军)仍在东面和西面被阻挡在德国人的第一道战术防御处。
另外,罗特米斯特罗夫和克拉夫琴科的坦克力量很容易与后勤尾巴隔断,他们在东西两面的突破地段都是狭窄的通道,正遭到德军炮兵猛烈轰击。若得不到额外的燃料和弹药,苏军坦克将陷入停顿,极易遭受德军的反冲击。对苏军坦克和机械化部队来说,更糟糕的是,德国第47装甲军1月27日晨终于发起反冲击,以彻底封闭突破口——或者说,他们希望能实现这一点。
时机恰到好处——第11军发给第8集团军的晨报指出,据称苏军坦克位于什波拉郊外。[2]实际上,“维京”师无线电侦听排当日晚些时候对苏军无线电通信的监听证实了这一点。这段通信显然是苏军坦克部队的一名指挥员与上级指挥部的对话:“我已到达什波拉,没发现德国人,我该怎么做?”他的上级恼火地答道:“继续前进!继续前进!你这个混蛋!”[3]
按照冯·福曼将军的安排,德军这场进攻将于1月27日(星期二)晨以3个装甲师发起。第3装甲师位于南面苏军突破口的肩部,将从他们目前设在瓦西列夫卡附近的阵地向北攻击,并重新夺回赖缅塔罗夫卡镇,从而切断向西通往兹拉托波尔的主要道路。第11和第14装甲师位于第3装甲师西北方10千米处,他们将并肩发起进攻,第11装甲师居左,第14装甲师居右,并继续向北攻击前进。他们将在那里夺回卡皮塔诺夫卡,形成一道正面朝东的防线,并歼灭企图突破的一切苏军后续部队。所有已达成突破的苏军坦克将任其自生自灭。冯·布雷泽少校仍在卡皮塔诺夫卡北面占据防御阵地的第108装甲掷弹兵团将向南进攻,同所属部队(翁赖恩将军的第14装甲师)重新建立联系。
只要第72步兵师右翼的情况不再继续恶化,科勒尔的“维京”师装甲战斗群将以剩下的25辆四号坦克从奥西特尼亚日卡西面的当前阵地向南攻往皮萨列夫卡。饱受重压的第389步兵师继续坚守阵地,并配合特洛维茨将军的第57步兵师发起反冲击,从而恢复叶卡捷琳诺夫卡与帕斯托尔斯科耶之间的防线。特洛维茨的巴伐利亚人从沿伊尔登前线的旧阵地出发,经过一场夜间行军,终于在昨晚进入塔什雷克附近的集结区。在陷入困境的防御方看来,当日似乎充满希望——这个计划为恢复态势提供了最佳机会。
另一个好兆头是,第11装甲师获得了一个额外配属的装甲营,为该师提供了更强大的进攻力。该装甲营就是从“大德意志”装甲掷弹兵师借调的第26装甲团第1营,该师驻扎在南面约100千米处,据守基洛沃格勒西南面一片地段。这个装甲营配备61辆全新的“黑豹”坦克,刚刚在西线完成训练,最近才调至东线。该营本应配属正在意大利作战的第26装甲师,当月月初作为临时替代配备给“大德意志”师,因为该师的“黑豹”营此时也在法国组建。[4]
格莱斯根少校率领的这个营再也没有返回第26装甲师归建,而是跟随“大德意志”师各部队奋战至战争结束。为让该营加入这场反冲击,韦勒将军数日来向“南方”集团军群反复争取,直到1月26日晚,他终于获准将该营北调,这场调动将于次日晨开始。第26装甲团第1营还获得“大德意志”师装甲团团部一些直属部队的加强,例如几个维修抢救组和一个防空排。
但该营要到1月27日深夜才能赶来加强第11装甲师,根本无法参加当日的行动。尽管如此,且该营的使用还受到集团军群的严格限制,因为这是第8集团军手中唯一齐装满员的装甲部队。“南方”集团军群参谋长布塞将军希望韦勒结束这场反冲击后调回该营,这样便可以在需要时将该营迅速投入其他地段。[5]
德军5点30分发起反冲击,第11装甲师跨过出发线。3小时后,该师步兵战斗群已进入位于师右翼的皮萨列夫卡村,驱散据守该村的苏军部队。与此同时,该师以第15装甲团、搭乘半履带装甲车的一个装甲掷弹兵营和第119装甲炮兵团第2营组成的装甲战斗群在左侧攻向季什科夫卡。1小时后,该师师长冯·维特斯海姆向第8集团军参谋长施派德尔报告,到目前为止,进攻行动进展顺利。
他的师不仅向北突破到卡皮塔诺夫卡,还与第14装甲师昨日遭切断的“冯·布雷泽”战斗群恢复联系。冯·维特斯海姆辖内部队进入卡皮塔诺夫卡镇时,据守该镇的苏军部队未加抵抗便撤向西北方,这似乎有些奇怪。德军占领卡皮塔诺夫卡,切断了苏军坦克第20军主力,使该军军长拉扎列夫与麾下3个旅中的两个隔开。驶过该地区的苏军车队未察觉德军的反击,结果被逡巡在补给线上的德军坦克逐一击毁。[6]
第8集团军给冯·布雷泽下达的命令是坚守既占阵地,只要未遭受苏军的强大压力,该战斗群就应发挥路障作用。冯·维特斯海姆的第11装甲师将向东而去,封锁从奥西特尼亚日卡通往卡皮塔诺夫卡的道路,肃清卡皮塔诺夫卡镇余部,并在仍被敌军占据的皮萨列夫卡镇附近与友邻第14装甲师的侧翼相连接,从而堵住敌人的突破。[7]第14装甲师应加固他们位于罗索绍瓦特卡附近的阵地,并与赖缅塔罗夫卡东南面的第3装甲师会合,他们之间仅隔12千米。倘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德军防线将再次连接起来。
但科涅夫的坦克集团军司令员罗特米斯特罗夫采取了某些不符合苏军指挥学说的做法。他没有停下来解决德军的反冲击,并与身后乌克兰第2方面军主力恢复联系,而是命令他的先遣力量(拉扎列夫坦克第20军)继续向西攻往什波拉,向西南方攻往兹拉托波尔。他命令拉扎列夫不要顾及两翼,不要停止前进,直到与克拉夫琴科坦克第6集团军的先遣力量在兹维尼戈罗德卡会师。基里琴科的坦克第29军一旦与敌军脱离战斗也将迅速跟上。近卫第4和第53集团军负责对付德国人并扩大突破口。倘若罗特米斯特罗夫的部队耗尽燃料和弹药,他们将获得空投补给。对罗特米斯特罗夫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德军步兵赶去参加救援行动。
1月26日,罗特米斯特罗夫认为麾下部队面临被困在卡皮塔诺夫卡地域的风险,他已接到报告,称另一些德军装甲部队当晚正在赶来的途中。基里琴科的坦克兵团在罗索绍瓦特卡附近遭受了严重损失,请求批准他转入防御。北面拉扎列夫坦克第20军的先遣部队当晚已前出到列别金,奉命于次日继续进攻。基里琴科将转入防御,直到罗特米斯特罗夫的预备队——坦克兵少将波洛兹科夫率领的坦克第18军于1月27日晨赶到为止。然后,两个军将发起冲击,粉碎当面之敌,并继续向西攻击前进,基里琴科军负责掩护拉扎列夫的左翼。[8]德国人1月27日首次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事情是在9点35分,第11军报告称4—5辆敌坦克出现在什波拉。它们在当天上午早些时候被发现,“维京”师用于补给和运载勤务的有轨客车正向南驶往该镇,突然发现一群苏军坦克从东面逼近。为确定究竟是哪支部队在军后方地域活动,“维京”师派出一支宪兵巡逻队(没有其他战斗部队可用)赶往该镇实施侦察。巡逻队证实了有轨客车的报告,并补充说更多苏军坦克正穿过该镇向西赶往兹维尼戈罗德卡。[9]另据报告,大批卡车和坦克组成的车队正源源不断地行驶在希罗夫卡(Shirovka)与列别金、列别金与什波拉之间的道路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朗上校的第3装甲师报告,师左翼遭到苏军步兵和坦克新一轮猛烈冲击,迫使该师投入装甲战斗群以期恢复态势。苏军坦克绕过该师左翼,据报正对德军后勤和支援部队遂行攻击。[10]虽说第3装甲师所剩无几的坦克击毁7辆T-34,但苏军坦克也迫使该师推迟了计划中与第14装甲师在罗索绍瓦特卡会合的进攻行动。
第14装甲师10点50分报告,更多的苏军集结在罗索绍瓦特卡东面,自清晨6点起,该师已在那里击毁10辆苏军坦克。第11装甲师一支巡逻队报告,他们在卡皮塔诺夫卡西面2千米的树林中遭遇了正在集结的强大敌军。俄国人似乎正在各处集结。尽管出现了这些令人不安的态势,第8集团军参谋长施派德尔将军还是向“南方”集团军群司令部宣布:“敌军的东西向连接目前已被切断。”严格地说,这种说法没错。[11]苏军先遣力量遭切断,可德国人能守住新防线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态势迅速恶化。14点30分,罗索绍瓦特卡数次易手后终于丢失,尽管第3和第14装甲师竭力试图守住该镇,但他们现在仅仅是名义上的装甲师而已。10辆苏军坦克冲入季什科夫卡并向西突破。第11装甲师据守卡皮塔诺夫卡的部队被一股强大的敌军驱离。冯·维特斯海姆将军报告,面对敌坦克重新发起的冲击,他的部队正为自身的生存而战。第二波次的22辆T-34隆隆穿过据守季什科夫卡的德军装甲战斗群,向西面的列别金开去。这些坦克很可能隶属坦克第80旅,该旅是拉扎列夫坦克第20军的第二梯队。
苏军的另一场坦克突击得到步兵加强,两小时后攻入季什科夫卡。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德军步兵或坦克保卫当日上午的既得战果,事实证明,打击快速力量时,炮兵是个糟糕的替代品。第8集团军已经命令第320步兵师将防区移交给部署在潘切沃(Panchevo)的第10装甲掷弹兵师,行军50千米后接防第3装甲师的阵地,但这场调动需要数日时间才能腾出该装甲师。在此之前,第11和第14装甲师只能尽力而为。
第11装甲师第119装甲炮兵团第2营营长瓦尔特·舍费尔-克奈特上尉是季什科夫卡之战的一位当事人。26岁的舍费尔-克奈特是一名来自易北河畔克奈特镇的预备役军人,自第11装甲师1940年年底组建以来,他便一直在该师服役。他是一名参加过法国战役、入侵南斯拉夫和东线战事的老兵,1940年他被委任为通讯军官。克奈特在1942年1月的莫斯科战役期间负伤,1942年12月冯·曼施泰因救援斯大林格勒未遂的进攻中,克奈特臀部负伤,伤愈后他又参加了库尔斯克战役和退往第聂伯河的行动。由于他在战斗中多次表现英勇,因而获得金质德意志十字勋章,他开玩笑地称之为“颁发给近视眼的党章”,因为这种徽章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反万字标记。不过,其佩戴者在德国往往备受尊重。[12]
第11装甲师第119装甲炮兵团第2营营长瓦尔特·舍费尔-克奈特上尉,他目睹了苏军大潮席卷过卡皮塔诺夫卡。
季什科夫卡当日下午遭到攻击时,他就在镇内。战斗结束后不久,他在一封家书中描述了自己的经历,这使我们得以一窥这场战斗的情形:
(当日下午)敌步兵和坦克再次从侧翼对我们发起冲击,并成功占领镇中心。我们(战斗群)的两个营被切断在镇北部,其中包括我的两个炮兵连连长——赖斯兰和卡缅斯,他们待在观测所里,而我们在南面跟火炮在一起。局势已完全失控。我们的坦克在镇外组成环形阵地以求自保……地图上,红色(代表苏军)和蓝色(代表德军)的战术图标混杂在一起。当天夜里,我的两位连长偷偷穿过敌军占领的镇子溜了回来。能看见他们简直是个奇迹,相遇后,我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13]
★ ★ ★
第14装甲师的“朗凯特”装甲战斗群再次夺回罗索绍瓦特卡,这是数日来的第二次,但这毫无用处。尽管德国人竭力阻挡,但近卫坦克第29军和新投入的近卫坦克第18军辖内坦克和步兵开始涌过卡皮塔诺夫卡与罗索绍瓦特卡之间越来越大的缺口。数十辆苏军坦克被击毁,但这股大潮并未受到影响。第14装甲师师史提供了关于这场战斗扣人心弦的记述:
面对(我们师)所有武器射出的火力,敌军无情地向西推进。他们的步兵一排排倒下,坦克被击中后燃起大火,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越来越多的装甲战车搭载着大批步兵,排成无尽的队列向前推进,疾驰的骑兵兵团紧随其后,绕过残余的抵抗点继续向前奔涌。[14]
★ ★ ★
令德国人惊愕的是,100多辆T-34坦克轰鸣着穿过他们的防御阵地。虽然第3、第11和第14装甲师力图阻止这股洪潮,但一波波T-34继续向西,德军炮火击毁了其中数十辆坦克。第47装甲军恢复防线的计划来得太晚。该军的坦克不到50辆,已被彻底打垮。
罗特米斯特罗夫大胆的计划取得成功,他的坦克集团军主力已向西突破。第47装甲军军长尼古劳斯·冯·福曼提供了关于这场战斗的另一份记述:
全然不顾损失——这种说法毫不夸张,大批苏军当日下午潮水般涌过第3、第11和第14装甲师开火中的坦克,也穿过我方的猛烈炮火。这是个神奇而又令人震惊的戏剧性场面!其他任何场景都无法与[这惊人一幕]相比:大坝已崩溃,无穷无尽的洪水涌过平坦的陆地,我方所剩无几的步兵环绕着(我们)的坦克,犹如风暴中的悬崖般突兀。更令我们惊愕的是,下午晚些时候,敌人密集的骑兵兵团穿过我们的拦阻火力向西疾驰。这是个令人难忘、令人难以置信而又令人震惊的场景。[15]
★ ★ ★
这场突破发生时,科涅夫将军正在罗特米斯特罗夫的指挥所里,后者指挥的这场机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科涅夫称赞了这位坦克指挥员的自控和战术智慧,认为罗特米斯特罗夫“清晰无误地领导了麾下各军、各旅的行动,明智地评估态势并做出理由充分的决定”[16]。
罗特米斯特罗夫的决定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科涅夫抢先到达兹维尼戈罗德卡愿望的影响,这一点不得而知。如果罗特米斯特罗夫未能在卡皮塔诺夫卡取得突破,说得好听点,他的上司不可能给予他如此慷慨的赞扬。众所周知,科涅夫更愿意把辜负他希望的指挥员撤职:两天前,他解除了近卫第4集团军司令员雷若夫的职务,代之以斯米尔诺夫将军,因为雷若夫没对突破地段对面的德军阵地实施充分的侦察,或许在科涅夫看来,这导致了初期进攻进展缓慢。
为掩护突破通道,科涅夫下令立即将数个反坦克炮兵旅和近卫第4集团军的一个步兵师派至卡皮塔诺夫卡地域。达成突破的那些骑兵来自谢利瓦诺夫少将的近卫骑兵第5军,他们的任务是进入突破的发展阶段,并加强罗特米斯特罗夫兵团严重缺乏的步兵力量。正是这些骑兵令德国目击者们惊讶不已。苏联方面的一份记述把当日取得的决定性突破归功于罗特米斯特罗夫,认为他的魄力挽救了乌克兰第2方面军的作战行动。[17]另外,罗特米斯特罗夫还命令坦克第29军沿沃佳诺耶(Vodyanoye)—利皮扬卡(Lipyanka)一线占据防御,正面朝南,与德军装甲师的进攻方向相垂直。[18]
通过命令他的兵团继续向前,而不是等待步兵集团军跟上,罗特米斯特罗夫使德国人的防御猝不及防,并为一场大规模合围创造了条件。尽管已出现这种不利的态势,但德军指挥链中的一些军官对其重要性的认识非常迟钝。就连“南方”集团军群负责作战和情报的军官,尽管已得到相反的报告,可他们还是认为红军不可能具备足够的力量实施这样一场庞大的行动,并相信局势很快会“平衡”。[19]给德军当日作战行动造成妨碍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施特默尔曼掌握一个装甲师,冯·福曼指挥另一个装甲师,而第8集团军直接控制着第三个装甲师。
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也是一种别扭的指挥安排。另外,施特默尔曼将军更多地卷入到北面发生的事件中,那里的形势正在恶化,这使他无法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卡皮塔诺夫卡附近发生的事情。因此,第8集团军1月27日18点下达命令,组织一个新的、更精简的指挥机构,旨在简化先前的指挥和控制安排。冯·福曼军很快将第14装甲师(该师一直由第11军暂时指挥)和第11装甲师(该师先前接受第8集团军直接指挥)纳入辖内。另外,冯·福曼第47装甲军接管了包含突破口在内的整个地域的防御职责。[20]冯·福曼对这番调整表示欢迎,因为这使他已经很困难的任务稍稍容易了些,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
冯·福曼将军为次日(1月28日)的行动下达了另一系列指示。事实证明,这些命令与他当日下达的其他命令一样难以执行。他的军将恢复与第11军的联系,从第3装甲师左翼到第11军位于帕斯托尔斯科耶附近的南翼,切断苏军主要补给道路(再次),消灭仍盘踞在皮萨列夫卡、卡皮塔诺夫卡和图里亚(Turiya)地域的所有苏军坦克。在此期间,战斗仍在继续。
另一波苏军坦克隆隆穿过特诺夫卡,分散了冯·维特斯海姆第11装甲师所做的另一次尝试,该师正设法与10千米外村庄北部的下属部队恢复联系。同“冯·布雷泽”战斗群的联系再次中断。马丁·翁赖恩第14装甲师当日夺回罗索绍瓦特卡的第二次尝试也告失败,经过血腥的战斗,这场进攻在当晚被击退。尽管他们击毁了14辆T-34,但过去36小时内,该师也伤亡310人,而且只剩6辆可用的坦克和突击炮。[21]对冯·福曼来说幸运的是,第26装甲团第1营先遣部队已到达集结地域,并将参加次日的进攻。
该营在关键时刻抵达战场。第11和第14装甲师将于当晚实施重组,准备次日再度尝试切断罗特米斯特罗夫的坦克集团军。他们没有意识到,罗特米斯特罗夫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被切断。实际上,他的集团军主力已到达卡皮塔诺夫卡西面,跟随在身后的步兵集团军负责清理他的补给路线,这位苏军坦克兵将领关心的是比消灭3个德军装甲师更重要的任务——他打算困住卡涅夫突出部内据说多达10万人的德国军队。他的先遣坦克部队距离其目标兹维尼戈罗德卡仅剩几千米,再过几小时,该镇就将落入他们手中,即便德国人试图阻挡他们,似乎也没有可用的战术预备队了。一场伟大的胜利显然已在罗特米斯特罗夫的掌握中。
这场戏剧性事件在南面展开时,北面第11军防区中央的态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恶化。当日清晨,第72步兵师秩序井然地撤至“弓弦阵地”时情况还很乐观。这场后撤使该师得以维持一道绵亘防线,并与其右翼位于叶卡捷琳诺夫卡附近的第389步兵师战斗群保持联系。但8点20分,近卫步兵第21军(步兵第31、第375师和近卫步兵第69师)辖内部队从南面和西南面重新发起进攻,将德军第389步兵师的中央防区推到帕斯托尔斯科耶。为阻止敌人达成突破,正准备从塔什雷克南面的集结地域出发,接管第389步兵师右翼的第57步兵师派出一个做好战斗准备的支队,经马克耶夫卡(Makeyevka)赶往帕斯托尔斯科耶。
与此同时,第72步兵师报告,苏军对他们刚刚占据的阵地的右翼发起了一些获得坚定领导的冲击。虽然帕斯托尔斯科耶的防御得到第57步兵师反冲击的加强,但情况却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变得更糟糕了,敌人一个营突破了里夏德·克斯特纳(Richard Kastner)第105掷弹兵团在谢尔久科夫卡(Serdjukovka)火车站附近据守的第72步兵师右翼,并朝塔什雷克而去。另一个苏军营(很可能隶属近卫空降兵第7师)获得4辆坦克支援,在红丘托尔村(Krasny Chutor)向东北方突破3千米,冲向叶卡捷琳诺夫卡。
若不迅速做出应对,克斯特纳团将遭到来自后方的打击。该团北面的友军,第266掷弹兵团,在施特拉特霍夫上尉率领下,投入1门20毫米自行高射炮和1门PAK40 75毫米反坦克炮迅速展开反冲击。经过一场短暂而又激烈的战斗,苏军被击退。[22]攻往塔什雷克的苏军到达铁路线后莫名其妙地停顿下来。帕斯托尔斯科耶附近另一股营级规模的苏军也被击退,德军第57步兵师发起的反冲击将他们包围在村北面的一大片树林中。
这一幕让人想起那个著名的荷兰男孩,他用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堵住了大堤上的漏洞。苏军的一个突破刚刚被解决,另一个突破又在南面或北面几千米外发生。该地区的3个德军步兵师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四处布防。当日14点30分,苏军又一次以营级兵力在红丘托尔村取得突破,但被德军第57步兵师发起的另一场反冲击击退。截至17点,第72步兵师已报告针对他们的三场主要冲击,该师位于谢尔久科夫卡车站与红丘托尔村之间的防线再次遭到突破,被撕开一个近6千米宽的缺口。
德国人发现先前未能确定的苏军步兵第254师出现在该地区。对德军第72、第57和第389步兵师来说,退守“仓鼠阵地”的时机已到,否则就来不及了。17点40分,施特默尔曼打电话给施派德尔,请他批准自己的部队立即后撤。施派德尔提出异议并称他已就此向“南方”集团军群提出请求,目前正等待回复。[23]
施派德尔的确这样做了。结束与第11军军长的交谈后一个小时,施派德尔再次联系布塞,向他汇报最新战术态势,并告诉后者,他觉得必须下令撤至“仓鼠阵地”。布塞表示他了解情况的严重性,但无法批准后撤。他正遵照冯·曼施泰因元帅的指示行事,这几天必须坚守阵地,并等待第1装甲集团军腾出一个装甲军。布塞说,敌军并不像报告中说的那般强大,他们的大部分坦克部队现在可能已遭到严重消耗。布塞最后指出,少数敌军部队有可能“侥幸通过”,但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力量。因此,第8集团军辖内各军和各师应当坚守,并等待其他军赶至。布塞又把大致相同的话对第1装甲集团军参谋长文克将军说了一遍。
出人意料的是,布塞20分钟后批准了撤往“仓鼠阵地”的请求。这个请求几小时前发给身处拉斯滕堡的冯·曼施泰因,他显然已获得希特勒的批准。施派德尔通知施特默尔曼的参谋长格德克上校,第11军可以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撤至新阵地。后撤令来得正是时候,特别是对赫尔曼·霍恩的第72步兵师。黄昏时,俄国人终于在克斯特纳第105掷弹兵团正面达成突破。西格尔第266掷弹兵团在关键时刻发起救援进攻,对苏军侧翼实施打击,再一次挽救了局势。天黑后,德国步兵撤往他们的新阵地,苏军在身后紧紧跟随。
结果发生了混乱。德军战斗工兵过早炸毁了波波夫卡村(Popovka)附近的桥梁,导致西格尔第266团一部陷入困境。小河已冻结,但德国人认为冰面的厚度并不足以支撑人的重量,更不用说牵引式反坦克炮和轻型步兵榴弹炮了。不管怎样,他们依旧驱车驶过河面,令他们惊讶而又宽慰的是,冰面安然无恙。黑暗中,两个团的部分部队混杂在一起。由于在重要的道路交叉口没有设置方向牌,因此补给工作非常困难。更糟糕的是,西格尔团与右侧的克斯特纳团失去了联系。但至少他们退至一处能为他们提供些保护的阵地,或者说他们是这样认为的。[24]该师次日将发起一场师级规模的全面反冲击,希望与第389和第57步兵师重新建立联系,并恢复对他们有利的态势。
在此期间,北面的“维京”师主力和“瓦隆人”旅仍沿第聂伯河、奥利尚卡河和伊尔登沼泽南面坚守他们的既有阵地。自苏军三天前发起进攻战役以来,除了偶尔有敌人的巡逻队,这里没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接替第57步兵师的过程也没出现任何意外。除“维京”师装甲战斗群外,这两个强有力的兵团本来可以为南面的战斗发挥巨大的作用,现在却被牵制在这里,因为他们被选中坚守部分防线,此举具有重大的宣传价值,但实际军事价值却很少。莱昂·德格雷勒当时是“瓦隆人”旅的一名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他评论道:
“瓦隆人”突击旅驻扎在最东端,因而躲开了苏军最初几天的进攻。不出所料,敌军的主要突击集中在包围圈西部和南部……在奥利尚卡河和第聂伯河,红军只是用广播发起“进攻”。一部大功率发射机部署在我们防线对面,每天都用亲昵的法语对我们展开宣传。一个操巴黎口音的家伙慷慨地告诉我们目前的处境。然后他又试图引诱我们,向我们夸赞斯大林政权的奇迹,并邀请我们手里举一块白手帕到他们那里去,简直像个唠唠叨叨的大婶……[25]
★ ★ ★
他们相对平静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肆虐在南部的战斗将蔓延到北部,最终也将席卷他们。
1月27日一整天,第8集团军和辖下各军继续收到第1装甲集团军的报告,详细阐述了西面100千米处正在发生的灾难。仿佛解决自己防区内的危机还不够似的,韦勒的部队现在不得不担心后方也遭到攻击。虽说形势严峻,但战役这一阶段的这种情况主要由集团军和军指挥部关注,作战部队则有更紧迫的事情,例如准备抗击苏军另一场进攻,或策划一场反冲击以夺回丢失的阵地等。由于德军士兵不断退却,因而不得不一次次在冰冻的地面上挖掘防御阵地。对普通士兵来说,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中生存是个极大的挑战。白天战斗,夜晚后撤并挖掘新的散兵坑,正迅速削弱德国人的战斗力和士气。他们得到的睡眠只是在战斗间隙稍稍打个盹。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绞索正缓缓落向他们。但稍后就会到来。
对身处前线的红军普通士兵来说,他们的情况没什么不同。如果有的话,只可能更糟。物质享受从来没有在大多数苏军指挥员的关注清单上居于前列。虽说红军的医疗保障在战争期间得到一些改善,但伤员们充其量只能得到最基本的救治。任何一个士兵若在进攻时不卖力,或拖拖拉拉地落在后面,等待他的将是指挥员或政治委员对他脑后的一枪。他们整日整夜地投入战斗,很少得到休息。而对所谓的“战利品”乌克兰人来说,他们根本没受过基本训练便匆匆投入战场,情况就更糟糕了。
许多俄罗斯同胞视乌克兰人为通敌者,或至少是逃避保卫祖国的爱国义务的懒骨头,因而以极度冷峻的态度将他们赶上战场。面对战役这一阶段仍有效发挥作用的德军轻武器火力和火炮,乌克兰人组成的部队遭受了惊人的伤亡。另外,昼间的天气开始变暖。虽然富饶的乌克兰黑土下层依然冻结,但其表面在白天已变成黏胶状,紧紧粘住士兵们的靴子和衣服。夜间,士兵们躺在仓促构建的阵地里,温度降至零摄氏度以下,这使他们的湿衣服冻结在身上。生火当然是被禁止的,因为很容易招来德军巡逻队或炮火。但对苏军士兵而非德国人有利的事情是——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赢得胜利,自1943年7月以来一直如此。一连串的胜利使乌克兰第1、第2方面军的将士们对自身的优势越来越有信心。
整个1月27日/28日夜间,激战毫未减弱。第72步兵师向“仓鼠阵地”的后撤行动,在许多地段遭受到苏军的强大压力,但该师完好无损地撤离。克鲁泽将军遭到严重削弱的第389步兵师在叶卡捷琳诺夫卡西面战斗,成功击退敌人对其北翼的数次冲击,那里是他们与第72步兵师的结合部。奥西特尼亚日卡的战斗仍在继续,德国人控制着该镇西北角。科勒尔率领“维京”师装甲战斗群在那里支援该镇守军,因而未参加当天的反冲击。特诺夫卡镇的争夺战也持续了整晚,但双方都没能占据上方。第11和第14装甲师遭遇敌人突破他们战斗阵地的数次尝试,但未费太大周折便将对方击退。第11军报告,敌人从奥西特尼亚日卡东面向北的汽车交通异常繁忙,可能是他们即将对第389和第72步兵师展开一次大规模进攻的先兆。
实际上,当日开始时的形势一片大好,可德国人的运气出人意料地发生了逆转。虽说冯·福曼将军的两个装甲师暂时切断了罗特米斯特罗夫坦克集团军的主力,但他们的人员和装备遭到严重损失。罗特米斯特罗夫投入坦克发展胜利的决定,意味着100多辆苏军坦克和提供支援的步兵及炮兵在德军后方肆意活动,那里已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更糟糕的是,尽管科涅夫各步兵集团军的主力尚未发起主要突击,但种种情报迹象表明,这种进攻迫在眉睫。
导致问题更趋复杂的是冯·曼施泰因、第1装甲集团军和第8集团军司令的缺席,他们都被召至东普鲁士参加希特勒的会议。当日的战斗完全由几位参谋长(布塞、施派德尔、文克)指挥。虽说他们在当前情况下的表现都很不错,但几位参谋长无权根据态势的需要做出重大决定——在陷入包围前将部队撤出突出部。他们不得不坚守,等待希特勒做出决定,而后者不愿放弃每一寸土地,特别是在涉及任何政治意义的情况下。
希特勒的坚守令再次酿成恶果。德国人唯一合乎逻辑的行动方案是批准卡涅夫突出部内的两个军后撤,并同南面的友军重新建立联系,但元首一再拒绝这项要求。尼古劳斯·冯·福曼出色地总结了德军将领们的沮丧,他指出:
第8集团军被缚住手脚。希特勒将权力集中到他个人手中的指挥方式到1944年时导致集团军司令几乎没有行动自由。元首支配着战场,甚至包括个别师的部署和使用。通讯设备的高度发展,使东普鲁士(希特勒的战时大本营)对指挥官所做决定的质疑与干预下到军级甚至更小一级部队。[26]
★ ★ ★
尽管如此,第8集团军依旧将于次日(1月28日)继续遂行计划中的反冲击。虽说冯·福曼军在过去三天激烈的战斗中遭到严重削弱,但他还是对次日投入的“大德意志”师“黑豹”装甲营抱以殷切期望。
进攻计划与1月27日相比基本没有变化。上述3个装甲师将继续遂行反冲击,封闭苏军在一道薄弱防线上撕开的缺口。德国人将前调更多炮兵,猛轰仍在俄国人控制下的狭窄通道。北面,后撤至“仓鼠阵地”和特洛维茨第57步兵师的师级规模反冲击将使敌人措手不及,并重新建立起一条绵亘防线。当然,相关前提是苏军给德国人提供喘息空间。毕竟已有近100辆苏军坦克被击毁,数千名红军士兵阵亡、负伤或被俘。
但科涅夫并不打算迎合德国人的期望。罗特米斯特罗夫继续向西面的兹维尼戈罗德卡方向发展胜利时,近卫第4、第52和第53集团军将发起一场全面冲击,沿第8集团军防线彻底粉碎德军残余防御,并着手构设合围对内正面。参与进攻的这些兵团,第53集团军位于最南面,他们将向西南方突击,掩护罗特米斯特罗夫坦克集团军暴露出来的左翼。德国人尚未感受到乌克兰第2方面军全面进攻的威力,但他们很快就会得到这种机会。
苏军准备这场进攻时,拉扎列夫的坦克军继续攻往兹维尼戈罗德卡,驱使麾下疲惫的各旅各营1月27日/28日夜间彻夜行进。拉扎列夫希望同从西面发起进攻的克拉夫琴科坦克第6集团军的先遣部队在某处会合。罗特米斯特罗夫认为,运气好的话,拉扎列夫将率先到达那里。[27]苏军的科尔孙—舍甫琴柯夫斯基进攻战役似乎已接近他们期待已久的目标——包围卡涅夫突出部内的所有德军,对方似乎被动地据守着在军事上毫无价值的地盘。胜利在望,仅剩几千米了!但对俄国人来说不幸的是,“南方”集团军群司令已返回指挥部,他决不会允许另一个斯大林格勒沿第聂伯河河岸发生。双方这次都将卷入东线最大规模之一的战役。
注释
[1] von Vormann, p. 62.
[2] 8.Armee KTB entry, 0600 hours, 27 January, 1944, p.1.
[3] Kathagen, Fritz.Chronik der 2./88 Panzer Nachrichten Abteilung 5, 1940-1945. (Osnabriick, Germany: Munin Verlag, 1989), p. 85.
[4] Helmuth Spaeter, The History of the Panzerkorps Grossdeutschland, Vol.2. (Winnipeg, Manitoba:1.1. Fedorowicz Publishing, 1995), p. 276.
[5] 8.Armee KTB entry, 1005 hours, 27 January 1944, p.2.
[6] Armstrong, p. 366.
[7] 8.Armee KTB entry, 0910 hours, 27 January 1944, p.2.
[8] Armstrong, p. 365.
[9] Kameradschaftsverband der ehemalige SS-Panzer Division Wiking, Der Kessel von Tscherkassy:Die Flut verschlang sich selbst, nicht uns! (Osnabriick, Germany:Munin Verlag GmbH, 1969), p.6.
[10] Traditionsverband der 3.Panzer-Division, Geschichte der 3.Panzer-Division:Berlin-Brandenburg 1935-1945. (Berlin:Verlag Gunther Richter, 1967), p.417.
[11] 8.Armee KTB entry, 1220 hours, 27 January 1944, p.3.
[12] Letter from Walter Schaefer-Kehnert, Remagen, Germany to the author, 29 August, 1996, p. 2. Original in author's possession.
[13] Walter Schaefer-Kehnert, Kriegstagebuch in Feldpostbriefen, 1940-1945. (Remagen, Germany:Privately published manuscript, 1996), pp. 246-248.
[14] Geschichte der 3.Panzer-Division, p.168.1
[15] von Vormann, p. 60.
[16] Armstrong, p. 366.
[17] Ibid, p. 367.
[18] Pavel Rotmistrov, "To the Twentieth Anniversary of the Korsun-Shevchenkovsky Operation, " in Selected Readings in Military History: Soviet Military History, Volume 1, The Red Army, 1918-1945. (Fort Leavenworth, KS:U. S. Army Command and General Staff College, January 1984), p. 328.
[19] 8.Armee KTB entry, 1735 hours, 27 January 1944, p.3.
[20] Ibid, 1800 hours, 27 January 1944, p. 4.
[21] Ibid, 2040 hours, 27 January 1944, p. 5.
[22] Siegel, p. 7.
[23] 8.Armee KTB entry, 1900 hours 27 February 1944, p.6.
[24] Siegel, p. 7.
[25] Leon Degrelle, Campaign in Russia:The Waffen-SS on the Eastern Front. (Torrance, CA:Institute for Historical Review, 1985), p.165.
[26] von Vormann, p. 61.
[27] Rotmistrov, p. 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