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35宏愿”评析及其战略目标
“2035宏愿”是文莱为适应经济全球化，赢得未来国家发展机遇而制定的国家发展战略。文莱全国有33个岛屿，人口约为43万，国土面积约为新加坡的9倍，人均GDP位列全球前十。[4]尽管国土面积狭小，但文莱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是东南亚地区仅次于印尼和马来西亚的第三大产油国和世界第四大天然气生产国。石油和天然气产值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66%，占出口和财政收入的90%以上。[5]基于此现状，“2035宏愿”官方文本提出未来文莱需要制定并实现八大战略，分别为（1）教育战略；（2）经济战略；（3）安全战略；（4）政府机构发展战略；（5）本土商业发展战略；（6）基础设施发展战略；（7）社会保障战略；以及（8）环境战略。除此之外，“2035宏愿”还包括每五年制定一次的《文莱国家战略、政策和发展纲要》，确保每五年政府对国家发展战略进行适当调整。“2035宏愿”的最终目标并非达到一个特定的经济总量，而是以培养高素质人才，实现人民生活质量的持续提高为目的。究其原因，是为了让整个文莱社会“对苏丹和国家保持忠诚，对伊斯兰信仰保持忠诚，促进社会的和谐和包容”。[6]可见，宏愿的最终战略目标，是为了维护文莱的“政治稳定，社会和睦和繁荣”。[7]文莱政府还特别提出，为了保证该战略顺利实施，本国政府和私营企业、外资都应积极参与到宏愿的设计和执行过程中，这也为吸纳其他国家参与创造了条件。
诚然，“2035宏愿”作为一个国家发展战略，很多具体的实施方案还较为模糊，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文莱政府意识到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其建国以来“效忠王权，忠于伊斯兰信仰”的立国理念正面对来自国内外的众多挑战。保持经济持续增长，人民生活的持续改善，实现国家的可持续性发展是维护国家政治稳定的必然选项。近年，文莱苏丹重申“2035愿景”的核心在于改善文莱的国家福利并使人民获得更加高质量的生活。[8]实现“2035宏愿”重点是促进经济快速、多元化发展，包括全方位引进外资、推动中小企业发展、提高社会生产力、改善招商环境、大力发展设施建设、促进当地就业等。[9]在落实上，文莱政府遵照以往的传统，按每五年编制国家发展纲要，计划从2008年开始到2035年，实现经济年均增长5%—6%，即国家年收入要从200亿文莱元增长到800亿文莱元；期望在2035年，其石油日产量由当前的40万桶增加至80万桶。[10]作为一个经济意义上的发达国家，文莱政府对全球气候变化引发的自然灾害和可持续性发展以及恐怖主义等议题格外关注，认为处理好这些非传统安全问题是实现宏愿的必要安全保障。
具体来看，“2035宏愿”围绕着将文莱打造成一个具有高质量基础设施和高素质人才的东盟区域贸易、加工和中转中心的目标进行规划。为了实现该战略目标，文莱政府努力建设，发挥自身吸引外来投资的九大优势。第一，文莱有着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世界经济论坛（the World Economic Forum）将文莱评为全球2013—2014年度最为稳定的宏观经济市场之一；文莱采用挂钩新加坡元的联系汇率制，保证了汇率的稳定；同时，文莱是东南亚地区福利最好的国家之一。第二，文莱处于亚太的战略交通要道。地理上看，文莱位于东盟的东部中心，有着大型的国际机场和港口，全国的高速公路网络发达，同时连通了三条国际上主要的海底电缆，且全国超过80%的互联网资源还未被使用。第三，文莱掌握着全球清真药品最为权威的生产标准，目前正试图将该标准向清真食品、化妆品领域拓展，成为全球清真产业标准制定者是文莱另一个发展目标。第四，文莱有着东盟地区最低的税率。文莱政府不征收消费、个人所得税等税种，企业税仅为18.5%，是该地区最低之一。第五，文莱对吸引外资有着优厚的条件，允许外资进行百分之百的控股，并且文莱金融部和国家支持的金融机构愿意与外资联合控股。第六，文莱法律强调保护投资者资本的安全，为知识产权设立专门的机构进行保护。第七，文莱政府对外国投资和货物提供低廉的关税，并在其境内提供特殊的补贴。第八，文莱鼓励外商对本国人员进行培训和研发方面的投资，并提供专项资金保障。第九，文莱在国际上有着良好的国际认可度。文莱除了宏观经济环境排名居世界前列，在生物多样性、空气质量、教育和全球竞争力等各项排名中也名列前茅。综合来看，“2035宏愿”是要依托文莱的自然、经济和人文优势，最大限度地发展本国经济，实现整个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2035宏愿”提出的背后，文莱政府有着维护国内政治稳定和维持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战略目标。文莱取得经济成就的背后有着多种隐忧，促使文莱政府推动“2035宏愿”以实现国家的可持续发展。尽管文莱是亚洲人均GDP最高的国家之一，其经济也因为丰富的油气资源而保持了繁荣，然而，文莱当局认识到占经济总量66%、出口收入96%的油气产业仅能解决全国5%的劳动力就业。经济过于依赖油气资源的“魔咒”一直未能打破，随着人口的增长、新能源科技的发展以及本国非公经济的持续低迷，文莱政府为了维护本国经济的持续繁荣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必须推出一个长远的国家战略来应对，实现经济的多元化及社会的稳定。“2035宏愿”应运而生的背后，是文莱政府的多种战略考量。
（一）维护国内政治稳定的目标
维护文莱“马来—伊斯兰—君主制”三位一体的政治制度长期存在是“2035宏愿”首要的国内政治目标。直到1984年，文莱才最终脱离宗主国英国的管制，成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但国家的独立并没有改变同一个皇族对文莱超过6个世纪的统治。[11]文莱独立后成为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在1959年，伊斯兰教正式被定为国教，文莱苏丹既是国家元首，也是宗教领袖。[12]现任文莱苏丹曾宣布“文莱永远是一个主权、民主和独立的马来穆斯林君主制国家”，并提出“马来伊斯兰君主制”（Melayu Islam Beraja）理念，任何人不得违反三位一体的政治制度。[13]前中国驻文莱大使刘新生认为这意味着“任何人不得反对政府的伊斯兰化政策，不得怀疑苏丹对伊斯兰教的虔诚，也不得怀疑苏丹在宗教上的绝对权威”。[14]显然，21世纪的全球化对文莱政治制度的挑战既来自于现代观念对传统政治价值观的挑战，也来自于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势力对皇权的挑战。文莱苏丹主张在现代化建设中保持伊斯兰原则，力图通过建立诸如“文莱伊斯兰教信托基金”“文莱伊斯兰银行”等，以正统伊斯兰教思想抵消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对文莱传统社会的冲击，同时以经济发展抵御“原教旨主义”的影响，[15]但这一策略却受到了国内油气资源日益枯竭和国际油气价格下跌的限制。当过度依赖油气产业的单一经济无力承担起文莱持续已久的高福利和低税收时，民众的不满就会出现。事实上，飙升的失业率尤其是年轻人失业率及被削减的福利已经引起了占文莱社会主体的马来族穆斯林的不满，[16]为此文莱政府不得不审查媒体、控制舆论。[17]文莱政府希望通过实现“2035宏愿”，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东南亚国家纷纷走向西式民主的背景下继续维持国内三位一体的独特政治体制。此外，防止社会贫富差距加大导致宗教极端势力发展威胁文莱政权稳定。
（二）维护国家非传统安全的目标
文莱是一个领土面积狭小，对自然以及人为灾害抵御能力相对脆弱的国家，应对非传统安全方面的挑战对维护文莱国家安全尤为重要。文莱政府特别将“发展相关的组织和设立相关机制以应对自然灾害、恐怖主义和危机管理”列为一项重要的国家安全战略。文莱将恐怖主义、分离主义和自然灾害设定为最为直接的安全挑战，将油气资源的枯竭、经济的可持续性发展以及环境保护问题列为中长期国家安全的挑战来对待。[18]例如，对油气开发设施的防护和保卫便是文莱政府的一项重大责任。2010年，墨西哥湾英国石油公司（BP）油井泄漏事故，对当地造成上千亿美元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BP为此做出了超过200亿美元的赔偿，一旦这样的事故在文莱上演，对国家的经济和生态将造成巨大的影响和破坏。“2035宏愿”的实施也是为了更好地确保文莱的国家安全，通过加强与地区国家之间的合作来弥补经济过于集中于油气资源的短板，与其他国家一道应对非传统安全领域的挑战。
（三）实现经济多元化的目标
改变单一的经济增长模式，实现以油气经济为依托的多元化经济发展方略是“2035宏愿”的另一个战略考量。一方面，能源业在实现“2035宏愿”中占有决定性的地位。早在1929年，英国人就在文莱诗里亚（Seria）发现了石油，该油田成为当时大英帝国所有油田中产量最高的油田。[19]20世纪60年代后，文莱陆续在海上发现储量更大的油田和天然气田，被誉为“东方科威特”。直到1963年，文莱石油的勘探、开采和销售一直被英国壳牌石油公司和婆罗洲壳牌销售公司所垄断。[20]1984年文莱独立后，油气资源开发权收归国有，依靠出口石油和天然气的收入，文莱政府对居民实行了各种免税政策，同时配有免费的医疗和教育，以及对部分国民提供廉价的住房等福利，将文莱建设成为东南亚最为富庶的国家。根据文莱政府2013年公布的《能源白皮书》，能源产业在“2035宏愿”中需要实现3个目标，分别是：1.增加油气资源的产能；2.确保能源供给的安全、可靠和有效；3.通过能源产业带动整体经济发展，特别是增加就业人数。[21]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文莱政府设定了4个具体实施措施：1.政策上提供支持；2.增加人力资本投入；3.吸引投资，促进油气业发展；4.确保计划的实施。
另一方面，过于依靠能源业使文莱经济面临系统性风险，经济的多元化势在必行。要达成宏愿的最终目标，文莱能源产业产值要以年均6%以上的速度增长至2035年，能源业对文莱GDP的贡献需要从2010年的100亿文莱元上升到2035年的420亿文莱元。[22]这要求文莱的油气产业不仅要维持当前的产量，还必须升级勘探及开采油气资源的技术以扩大产能，同时，还需要国际能源市场油气价格维持在相对高位。文莱政府提出，在未来必须要改善当前已经逐步老化的基础设施，采用更加先进的油气开采技术，同时，将注意力放到开发中小油气田上。然而，2014—2016年的国际油气价格下跌使过于依靠油气收入的文莱经济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国际油价从2014年7月的110美元/桶大幅跌至2016年10月的49美元/桶，而文莱油气相关收入占其出口比例超过90%。三年来油价的下跌导致文莱石油产业的产量下降，有数据显示，文莱油气产业2015年下滑1.1%，2016年下滑幅度扩大至6.1%。油价下跌和产油减少导致文莱经济衰退，2016年该国GDP下降了2.5%，而政府财政赤字则从2015—2016年度的16.2亿美元疯涨到2016—2017年度的27.3亿美元。在削减政府开支的压力下，2016年文莱政府削减了包括医保和住房补贴在内的公民福利。[23]另外，油气资源的储备余量不断减少和开采难度增大也是摆在文莱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一方面，据文莱方面估算，其石油及天然气储备将分别在25年及40年内耗尽。[24]而根据一份西方石油公司的研究报告，文莱的石油甚至将在22年后耗尽。[25]另一方面，在文莱每天生产的超过16万桶石油里，文莱仅具备每天提炼1.5万桶的能力，其余的只能以原油的形式出口到海外，[26]且随着近海油田的日益枯竭，深海石油的开采难度加大也是文莱面对的一项挑战。因此，文莱政府决定大力发展油气下游产业，同时加强石油企业本土化和经济的多元化。[27]
大力引进外资参与能源产业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同时积极发展银行业和旅游业成就文莱经济多元化，是实现“2035宏愿”的核心方案。文莱政府预计在2011年至2035年需吸引700亿—800亿文莱元的投资以实现“2035宏愿”的目标，[28]这意味着在未来20年内每年需要引进30亿—40亿文莱元的投资。而当前的投资数额仅为目标的一半，因此，大力吸引国外投资不可避免地成为实现经济增长计划的关键。文莱政府正尝试打造一批重点基础设施工程来为今后的投资创造良好的环境，其中包括油气下游产业链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使国外投资者更高速和有效率地在文莱建立自己的企业并投入生产。文莱政府对外国资本进入本国各种项目持欢迎和鼓励的态度，还专门成立相关部门为此类投资开设便捷的服务，并且成立专门部门保护知识产权。此外，文莱政府还计划为外来投资提供减免税收和特别优惠政策，以此吸引外来资本。最后，文莱政府计划将本国打造成为一个对商业友好、兼容并包的社会，使外国资本放心在文莱长期投资。
（四）将文莱打造成为“东盟东部成长区”中心的目标
1992年，“东盟东部成长区”（BIMP-EAGA）的设想最先由菲律宾总统拉莫斯提出，主要包括文莱，印尼的加里曼丹、苏拉威西，马来西亚的沙巴、沙捞越、纳闽岛，菲律宾的棉兰老岛四个国家的全部和部分地区，是一个人口再次近7千万的次区域。[29]作为全世界自然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东盟东部成长区”的目标首先在于促进该次区域人口、货物和服务的自由流动；其次，实现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和利用自然资源的最优配置；再次，利用各国处在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在次区域内实现经济上的优势互补。“东盟东部成长区”在设计上以发展非国有经济为主体，通过市场经济的手段来促进地区经济发展，提出了发展五大战略优先产业，包括基础设施、食品工业、旅游、环境和贸易投资。“2035宏愿”在战略目标上与“东盟东部成长区”有很多契合之处，文莱将目光放在了成为“东盟东部成长区”的中心地带上。2015年，文莱苏丹表示文莱将全力促使“东盟东部成长区”蓝图的实现，并且希望文莱在成长区的贸易往来、投资以及基础设施建设中发挥“交汇点”的作用。[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