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读《女诫》的马融女儿
《后汉书·列女传·班昭传》载,班昭《女诫》成后,马融善之,令妻女习焉。马、班同出扶风郡,又太后临朝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所以马融能读到原本是班昭家庭内的文书,此或为《女诫》走向公共视野之始。《后汉书·列女传》有马融女小传,传曰:
汝南袁隗妻者,扶风马融之女也,字伦。……伦少有才辩。融家世丰豪,装遣甚盛。及初成礼,隗问之曰:“妇奉箕箒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亲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者,妾亦请从少君、孟光之事矣。”隗又曰:“弟先兄举,世以为笑。今处姊未适,先行可乎?”对曰:“妾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苟然而已。”又问曰:“南郡君学穷道奥,文为辞宗,而所在之职,辄以货财为损,何邪?”对曰:“孔子大圣,不免武叔之毁;子路至贤,犹有伯寮之愬。家君获此,固其宜耳。”隗默然不能屈,帐外听者为惭。隗既宠贵当时,伦亦有名于世。年六十余卒。
伦妹芝,亦有才义,少丧亲长而追感,乃作《申情赋》云。[84]
依刘向《列女传》的编排标准,马伦当入《辩通》篇,她是因“才秀”而入《后汉书·列女传》的。马伦出嫁在马融罢南都太守后,已迟至汉桓帝(147年)时,可知马伦可能从小即被父命读班昭《女诫》的。如果我们以《女诫》标准衡量马伦言行,固然是其夫挑起这场舌斗,但马伦针锋相对,务在折冲,有“辩口利辞”之嫌;其言“妾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苟然而已”,虽褒姊自抑,但绵里藏针,实为打击丈夫,有“侮夫之心”,她难道不担心丈夫恼羞成怒?
史家选择窥视窃听的视角,上演了新婚之夜袁隗三难新娘却被新娘马伦难倒的滑稽剧,它至少有如下寓意:一、虽然修习《女诫》,女性并非一定变为沉默,至少马伦作为个体此时并非如此。可见生活永远比教条鲜活、丰满。二、“帐外听者为惭”,而非羡慕袁隗得此才妇,袁隗或者因此而受到同侪的嘲笑,可见才妇未必给丈夫增光。也许正因为马融、班昭女儿们才秀貌美,所以班昭才抑损之曰“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马融也会让他的妻女学习《女诫》的吧?因此“才明绝异”者,可从《女诫》中学会损益,无“才明”者,亦有修德之依据,这正是《女诫》高明之处,也是《女诫》被广泛接受的原因之一。三、袁隗难妻,出于轻马伦之才或欲试其才。后世同类叙事反复出现[85],但每次女性显示出智能,叙述者仿佛都是一次新发现,都带来惊奇,呈现出女性相对于男性的智能劣势的“性别刻板印象存在的广泛性、持久性和高度的传承性”[86],中国文化观念中,对女性基于整体的才智的肯定性、绝对性认识远未能形成。四、史家将叙事空间设置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闺房是女性自然、社会多重生存空间的象征,虽然马伦在其中有折冲千里之才,也只能蛰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