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单月号(2018年5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苍天在上(五)

“那叫谁去找他们呢?”阮梅芬又说,“这个人得是自己人。”

“这个事你不用管,”穆尔矢说,“反正我们俩谁也不能去,估计我们的电话和行动已经被监视和限制了,我来想想办法吧。”

停了一会儿,穆尔矢又严肃地看着阮梅芬,说:“我们今天所做所说的任何事情,不得向任何人或在任何时候说出。”

“我知道的。”阮梅芬眼睛都红了,嘴巴噘着。

“那我走了。”穆尔矢说完就急忙往外走。

回到家中,穆尔矢直奔自己的书房,然后点燃一支烟深深地思考起来。第一步安排谁去寻找他们,而且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去并不引起人们的怀疑。同时,在他危难之时,愿意去,这是关键。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叫他去兴许是个最佳人选,于是他拿起电话拨了起来。

“有事么,董事长?”电话那头传来办公室主任孙鸣的声音。

“晚上有空到我家来一趟好吗?”

“好的!”孙鸣干脆地回答,“我吃完饭就过来。”

孙鸣是副市长柳溪帆妻子的远房姨侄,在他刚到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不久,柳溪帆就交代穆尔矢,要他好好培养孙鸣。不明就里的张江海不知道是太聪明,还是另有想法,居然误打误撞地把他想提拔的人选提交到了集团党委会上。穆尔矢一看有孙鸣的名字,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把孙鸣提拔了。

派孙鸣去魁北克,无论从语言上,还是办事能力上,他都没问题,是最理想的人选。但是,如果要把自己的想法实施下去,作为聪明人的孙鸣,不一定愿意去做。老话说得好,聪明的人往往又是靠不住的。因为他们太会用脑子,考虑的问题也太多,就像诸葛亮与周瑜,随时可能发生欺骗与背叛。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跟他谈谈再说。”穆尔矢已经是饥不择食了。

晚饭后,孙鸣果然如约而至。

穆尔矢依然像平时在集团里一样,说了声:“小孙,进来吧。”便往书房里走,孙鸣跟在他身后。

“小孙,坐吧。”穆尔矢给孙鸣倒了一杯水。

“最近还好吧,董事长。”孙鸣的语气里带着关爱,这让穆尔矢感到很温暖,因此他苦笑着“唉”了一下,算作回答。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董事长。”

“小孙,今天请你来,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知道,集团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柏丽和傅强那俩混蛋惹的。这些时可把我折磨死了。”穆尔矢在孙鸣面前也不回避。

“那董事长,您看我能帮您做点儿什么?”孙鸣看着穆尔矢,满脸谦恭地说。

“我想请你去办一件事,这事也只有你有能力办好,派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听到穆尔矢这样一说,孙鸣心里忽然有些开心了。谁不希望领导说自己能力强啊,尽管眼前的领导已不在位。

“董事长,您请讲,”孙鸣说,“没事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我打算让你到加拿大的魁北克去一下,去找找他们,如果找到他们,就让他们给我打个电话……我劝说他们回来投案,争取宽大处理。”穆尔矢没有说出他的意图,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孙鸣肯定不会答应,那是违法犯罪的,是要受到处理的。

“那么大个地方,我怎么找他们啊?”孙鸣睁大眼睛,疑惑地问。

“这个我已经考虑好了,”穆尔矢说,“应该可以找到的。你去了后,通过当地一些华人联谊会等组织,先了解一下当地有多少中式餐馆,然后跟餐馆的大小规模,排个顺序,到这些中式餐馆去找他们,太大的饭馆不要去。”

“为什么太大的不要去?”

“你看吧,”穆尔矢分析说,“这太大的饭馆他们不会去的,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再说能到大饭店的次数肯定比小饭店的少。”

“董事长,我还是不明白,”孙鸣说,“到中式饭馆就能找到他们吗?”

“当然!因为他们在国内饭店吃饭吃习惯了,再加上他们在国外平时吃的都是西餐之类的东西,还有他们不会做饭,综合因素吧,相信我的分析。”

孙鸣忽然明白了穆尔矢的用意,于是再次看着穆尔矢说:“可我现在没机会出国啊,您也知道的,出国是要层层报批,还要有理由……”孙鸣这是要告诉穆尔矢,你现在又不是董事长,代理董事长已经上任,出国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穆尔矢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说:“你出国的事肯定没问题,我来操作,主要是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孙鸣一听,顿时面露难色。他是个聪明人,不是不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帮一个已经停职了的前领导(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去查找一个携款潜逃者是什么性质?再说,新董事长已经到任,人家刚来你就出差,必然要问你出差是去干吗,一旦知道你是去见逃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穆尔矢见孙鸣有退缩的迹象,马上祭出了杀手锏。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示孙鸣道:“小孙啊,我平时对你不错吧。这个时候你可要帮帮我啊,咱们不是一般的关系,你看这些年我们在一起相互关照,团结一心多好……我回头和柳副市长商量一下,没事的。”

穆尔矢就差没把孙鸣过去嫖娼的事点出来,因为孙鸣嫖娼被抓,是他从公安局捞的人,为此,孙鸣对他感激不尽。

听穆尔矢这么一说,孙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既没有揭他的老底,还让他很有面子,便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那行吧,董事长,我听您的。”

把孙鸣送出门后,穆尔矢立即与柳溪帆通了个电话。

此时,柳溪帆正在江庐市外的一个度假村度假。这些日子,他也被柏丽的案子折腾得吃不香,睡不着,便和司机来到度假村放松一下。

电话通了,柳溪帆问:“尔矢啊,我在牧茗湖度假村啊,有事吗?”

“是的,有一件紧急的事要向您汇报,您看我现在过来行不行?”

“现在啊!”柳溪帆迟疑了一下,说,“那行,你过来吧。”

他知道穆尔矢这个时候找他一定有急事,否则,他不会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赶过来找他。

放下电话后,穆尔矢开着他的那辆帕萨特向牧茗湖度假村飞速而去。自从停职后,他就没有再叫司机老冯开车了。

汽车很快抵达牧茗湖度假村酒店,穆尔矢打电话问柳溪帆住在哪个房间。

“你开个房间,告诉我房间号,我一会儿就过来。”柳溪帆说。他不想让穆尔矢去他的房间,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和穆尔矢在一起,否则会说不清的。

穆尔矢开好房间后,把房间号以短信息的方式发给了柳溪帆,便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柳市长叫他开个房间,一定另有用意。通常情况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市长房间里有女人,或者说是情人;另一种可能是,市长房间里有别人在干着其他的事情,或者房间里放着其他的东西,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一会儿,柳溪帆就敲开穆尔矢的房间。

他们没有彼此寒暄,开门即进,进门即问。

“尔矢,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是的,我打听到柏丽和傅强逃跑到哪里去了!我来找您,是向您汇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事要向我汇报啊!”柳溪帆明显有些不高兴,“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

“加拿大的魁北克!”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穆尔矢说,“您看行不行?”没等柳溪帆说话,他接下来说,“我打算安排一个人去魁北克找他们,如果寻找顺利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找到他们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就不要您费心了!”穆尔矢说,“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我已经物色好了去加拿大的人选,但得找个理由出去。”

“你找的什么人?”柳溪帆用琢磨不定的语气问,“这个人可靠吗?”

“我准备叫办公室主任孙鸣去,他不仅外语水平较高,人也聪明灵活,也比较可靠。”

柳溪帆一听,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穆尔矢没搭腔。

见柳溪帆不说话,穆尔矢以为他不愿意孙鸣去,便马上改口说:“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叫别人去。”

“不!”柳溪帆忽然说,“就他吧,小伙子比较灵活,但是找到他们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想劝说他们回来投案自首。”情急之中,穆尔矢差点儿说漏了嘴。

柳溪帆一听,正合他意,现在是他扶正江庐市市长的关键时刻,市长的位子已经空了好久,只要柏丽他们回来了,退回了赃款,那就好办多了,他的责任也就小了。

“那行,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找到人后,一定要安全给我带回来,否则这个案子没法交代,我也没法向上级党组织交代,没法向江庐百万人民交代。”

穆尔矢马上说:“好的好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早已决定该怎么办了。

那晚回到家中,穆尔矢睡得异常香甜。他太累了,多少日子吃不好睡不香,他已经记不清了,真是折磨人啊!

第一步的大问题解决了,接着该谋划找到他们以后的事情。他得弄到一些氰化钾,还得让阮梅芬准备一些柏丽喜欢吃的食品……

他按照自己预设的计谋,一步步落实好,只等待孙鸣出发时间的到来。他考虑好了,等孙鸣走的那天,他会以柏丽母亲的身份,把几份江庐产的“五香大排骨”交到他手上。这样做的好处是孙鸣不会产生其他想法,一旦知道了他的目的,孙鸣肯定不会去实施,同时,这样做也可让孙鸣感到母亲思女的心切,带点女儿喜欢吃的东西,实属正常。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孙鸣出发前的一天,穆尔矢开始烦躁难安起来,尤其阮梅芬打电话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时,他就更加烦躁,甚至想发火,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发火。他也舍不得那样做,柏丽对于穆尔矢来说是有感情的,这些年来,她对他这个老头子可谓百依百顺,随叫随到,给了他太多美好的记忆。一想到柏丽即将因为自己而香消玉殒时,穆尔矢的心就痛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啊!然而,他转念一想,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她不下地狱,我就得去监狱啊……

在孙鸣出国的前一天,穆尔矢把他叫到自己家里,他们首先就如何寻找柏丽和傅强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

“小孙,找到他们是一个重中之重的大事,你一定要努力啊。”穆尔矢再三叮嘱。

孙鸣则频频点头,表示知道了。

穆尔矢仍然不放心,生怕他找不到他们,于是又补充道:“务必要相信华人联合会之类的组织,要依靠大家的力量来完成任务。”讲到这里,他就像一位抗战的指挥员,滔滔不绝,掷地有声。孙鸣则像小鸡啄米一样,一言不发地点着头。

讲完第一件事,穆尔矢再和孙鸣一起研究找到他们之后,如何把他们劝说回来的细节。在这个问题上,穆尔矢明显不太用心,虽然是一脸认真,但是装的。他说:“你告诉他们,中国公安部门已经与加拿大安全部门联手协作了,在全力缉拿他们,还不如早点儿回来投案自首。”

对于这个问题,孙鸣也没兴趣,更没把握,心想,我让人家回来,人家就会回来?再说,大海捞针还不一定能够找到呢。他预感到穆尔矢这样做,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之所以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主要是穆尔矢对他有提携之恩,再加上怕自己的姨父柳溪帆会因此影响前程,因为他也听说姨父马上就要扶正了,他愿意去努力一下。

一番交代后,穆尔矢看时间不早了,就让他早点儿回去休息。

谁知孙鸣还没走出门,穆尔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小孙,你等等。”接着就冲锋般跑进里屋,像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食品袋子和一个信封,递给孙鸣,“这个是5000美金,你拿着,在那边找人肯定用得着。另外,这是柏丽的妈妈托你带的江庐特产,柏丽最喜欢吃,带过去马上交到她手上。”

“董事长,”孙鸣推辞说,“钱就不要了,我有。东西我带走。”说着,拎着东西急着往外走。

穆尔矢却一把拉住他,说:“小孙听话,钱必须拿着,在那边花销大,实在用不完回来再给我。”

面对穆尔矢的命令,孙鸣只好接了过去。

就这样,孙鸣踏上了前往加拿大寻找柏丽和傅强的征途。

孙鸣先是到达了美国,在诺卡小镇和一个叫蒙特卡诺沃的地方游玩两天后,便按照预定计划来到加拿大魁北克市。虽然这里风景美丽诱人,但他并无心情欣赏,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能够快速完成穆尔矢交给他的任务。

华灯初上,孙鸣到达了魁北克市。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虽然他见过风见过雨,但还是有几分胆怯。他在市中心找了个宾馆匆匆住下后,就找来当地的报纸及饭店的电话簿研究起来。虽然他的英语水平并不是很好,但他能看得懂报纸,也能与会英语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经过对电话簿的研究,一向聪明的孙鸣很快就得知了电话号码的查询方式,并顺利地找到当地华人联合会的办公电话。由于时间太晚,他决定第二天再打。

第一件找“鱼儿”的事做好后,孙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决定干第二件事,就是要在当地的华文报纸上登一则启事,通过启事来把“鱼儿”引到他身边来,尽管这种做法比较老套,属于谍战剧中的手法,费时费力,但如此境遇下,他觉得也不失为一种可用的手段,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过,这第二件事中,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如何写好启事。这个启事,既不能暴露柏丽和傅强的身份,还要让他们一看就知道有人在寻找他们。

孙鸣绞尽脑汁,终于在睡觉前想出了办法,他决定这样登报:“江庐生紫烟,柏丽耐风寒,若为故友情,相逢在天涯。”

第一句的意思是说他从江庐来的,第二句是柏丽遇到了困境,第三、第四句则是如果你们愿意见面,我们就见面,然后留下他所住饭店的电话号码和房间号。

面对自己的杰作,孙鸣突然胸有成竹起来。他想,行之以躬,不言而胜,只要柏丽和傅强看到了这则启事,一定会明白其中的意思,知道有人在寻找他们。

做完这一切,孙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工作者,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悲壮感来,然后倒头睡觉。也不知道是压力睡不着,还是时差让他睡不着,反正他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眼睛就是合不上。

这里再简单介绍一下柏丽和傅强的情况:

应该说,柏丽和傅强的相识,注定是悲剧的开始。作为穆尔矢的情人,年轻的柏丽是不可能得到肉体上的满足的,因此,当她第一次和傅强不期而遇时,她就被他翩翩的风度迷住了,等到她知道他是江庐市建设银行的一个支行行长时,等到她和他在床上一番大战之后,她对他就只剩下崇拜和折服了。当然,傅强也十分迷恋柏丽青春水嫩的肉体,二人只要在一起,就会天昏地暗地疯狂欢爱。但是,傅强有个不好的毛病:喜欢赌博。因此,如胶似漆的他们一有机会就去澳门豪赌。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输了几千万,这些钱可都是柏丽和傅强在各自的单位挪用的公款。再加上炒股血本无归,傅强实际上已经完全破产了。傅强是搞金融的,柏丽是搞财务的,他们当然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后,会是什么结果。眼看着上级部门要来检查,傅强急了。经过密谋,他们决定卷款潜逃,到国外去做一对幸福的野鸳鸯。于是,再次弄出一大笔款子后,他们出逃了。二人从泰国到美国,又从美国到达加拿大的魁北克,更换了以前的联络方式,在一个人口极多的大社区里安了一个小家。可是,出逃前和出逃后,二人的心态却完全变了。自从来到魁北克后,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如意。他们一是怕被国际警察抓到,被遣送回国受审;二是担心家里人的安全,尤其是傅强,一天到晚惦念他垂垂已老的母亲;三是二人对国外的生活极不习惯,以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可以说,除了最初那十几天的恩恩爱爱,他们以后每天的生活状况用“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来形容绝不为过。时间一长,二人都后悔了。柏丽后悔不该糊里糊涂地受了傅强的蛊惑,贪污挪用,卷款潜逃,当了见不得人的逃犯,傅强则后悔不该铸下如此大错,让母亲和妻儿蒙羞,让自己有家不能回。有时候,他真想回国去自首,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二人过得不好,自然就会吵架,一来二去,他们当初出逃的热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隔阂、猜忌,是对对方的不信任。

这天,他们又吵架了。柏丽突然想离开傅强,哪怕是暂时的,比如说找个工作换个心情也行。她利用上街买菜的时间,随手从报摊上买了几份中文报纸,决定研究研究,找一份工作,让自己先充实起来。一看到报纸上的方块字,一股亲切感就在柏丽心中油然而生。她开始想家了,开始思念母亲阮梅芬甚至“干爹”穆尔矢了。

看着看着,一条寻人启事闯入她的眼球,再仔细一看,孙鸣写的四句诗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在找我吗?”她在心里说,“不会吧!”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静了一下,她便认真地琢磨起上面的文字来。

“江庐生紫烟,柏丽耐风寒,若为故友情,相逢在天涯。”她反反复复地念叨。

没错,居然有“江庐”和“柏丽”二字,一定是有人来找他们了。

她赶紧拿着报纸跑回家。

一看启事,傅强的脸色也立马煞白。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报纸?”傅强反复看着那则寻人启事,“这怎么可能呢?”

“白纸黑字啊!”柏丽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说,“刚刚在菜场买菜时顺便买的。”

傅强依旧不信,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则寻人广告吗?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你不能好好看一下吗?那上面有四个字与我们有关。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柏丽急切地戳着报纸说。

傅强这才认真地看了起来。随即,他松了一口气,说:“好像真是找我们的!不过,就算是,也不是来抓我们的,倒像是来看望我们的。”

二人又认真地研究起来。

“可以确定是老家派人来找我们了,但不像是公安局的人。”柏丽说,“上面还有电话,要不我打过去问问?”

傅强再三斟酌字句后,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来,在确信是安全的后,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看了一眼柏丽,说:“我来打吧。”然后小心谨慎地按照报纸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马上接通了,有人在那头一连“喂”了好几声。

傅强犹豫了半天,终于应答道:“请问,你是找人的吧?”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是孙鸣,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傅强,问:“你是傅强吧?柏丽跟你在一起吗?”

“什么傅强?”傅强说,“你打错了吧。”嘴里在狡辩,心里却希望对方点破。

“你如果不是傅强,那你打这个电话干吗?”在傅强的期望中,孙鸣一下子戳穿了傅强的伎俩。

傅强又开始沉默起来。

“如果你是傅强,就赶快来找我,”孙鸣乘胜追击,“是穆董事长派我来找你们的。”

听到这里,傅强和柏丽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柏丽示意傅强回答他。

“我是傅强,”傅强说,“请问你是谁?”

“我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办公室主任孙鸣。”

由于他们用的是免提,柏丽确信是孙鸣的声音后,立即抢过电话,激动地叫道:“孙叔叔,我是柏丽,您在哪儿,我们来找您。”她热血沸腾,心旌摇荡,身子激动得如小皮球一样。

“你们现在就过来吧,”孙鸣没好气地说,“就是报纸上的地址。”

“好的!”柏丽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她就像一个没妈的孩子,找妈妈找得太久了,太想妈妈了。失去了才懂得珍贵。

二人匆忙地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衣服,就出门了。

放下电话,孙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想笑,没想到自己写的打油诗竟起到了如此好的效果!他本想给穆尔矢打个电话汇报一下,但当他拿起电话后又突然意识到,穆尔矢的电话一定被监听了,于是立即关闭了电话,快速去洗了一个澡,等待他们的到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傅强和柏丽敲响了孙鸣的房门。

打开门,孙鸣看到一袭连衣裙的柏丽缩着脖子,惊慌失措地站在房门口。一旁的傅强也把自己的衣服掩得严严实实的,衣领竖着,一双眼睛正拼命地往里面看。

“快进来吧,里面没其他人,就我一个。”孙鸣说。

傅强这才搂着柏丽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房间。

刚进屋,还没等孙鸣反应过来,柏丽就像一只惊慌的小鹿,扑向孙鸣的怀抱,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柏丽,一切都会过去的。”孙鸣用长者的口气推开她说。

柏丽仍然哭泣不止。

孙鸣长叹一口气,说:“好了,找到你们,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你们坐好,我给你们说些事情吧。”

柏丽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像个孩子一样偎坐在孙鸣身边。

“这次我是来加拿大旅游的,顺便找一下你们,是受董事长的委托……”孙鸣没有说专门来找他们,这主要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虽然这样的保护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柏丽听完孙鸣的话,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再也不犯错误了,我要重新做人……”

傅强目光呆滞,手足无措地抚着柏丽的背部,小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应该清楚,回去是不可能的,那只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就死路一条!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柏丽大声道。

局面有些失控,这是孙鸣始料未及的,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劝柏丽和傅强回国,如果傅强不愿意,这事就难办了。

“怎么办?怎么办?”孙鸣在心里问自己,“我不能太心急,这事只能慢慢来,尤其是不能引起傅强的抵触和反感,否则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灵机一动,礼节性地扯开话题,故作轻松地询问柏丽和傅强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住在哪里等等。

柏丽像个孩子,毫无心机地告诉了孙鸣自己的住处,还拿笔写下了家庭住址和电话,要孙鸣第二天去家里吃饭,俨然一副要招待远方客人的样子。

柏丽的诚恳邀请,弄得孙鸣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好答应去。

第二天吃完早饭,孙鸣哼着小曲,收拾好东西,按照昨晚柏丽留下的地址,叫了一辆计程车,往柏丽的住所奔去。路上,他用英语和司机交流着去魁北克南郊的海岸观景小区有多远。司机告诉他,那里离魁北克市区较远,小区很大,大得他不可想象,就像小联合国一样,分ABCD四个大块,住着几万人。如果不堵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到,如果堵车就说不清楚了。

孙鸣在心里想:“怎么国外也堵车呀,不是说外国的什么东西都比中国好吗?”他只好在车上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机用英文把他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密密麻麻的欧式小别墅若隐若现地藏在叫不出名的高大植物之中。别样的风景,一样的乐园,这是他首先想到的词语。

付完计程车费,孙鸣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好奇,按照纸条上的门牌号码开始寻找起来。小区实在太大了,找了好半天,当他转过一幢别墅的侧面,一抬头,呈现在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只见几辆警车正闪烁着警灯,停在一栋别墅门前,那应该就是柏丽和傅强住的地方。他立即停住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在心里说:“没这么快吧,没这么快吧。”然后混入人群中围观。

更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不一会儿,傅强和柏丽被几个警察推出屋子,带上了警车。

孙鸣傻傻地看着,在心里默默地说:“完了,全完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说,“太好了,不用我费口舌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扭头往别墅群的外面疾走,生怕警察盯上他,搞得他像个逃犯一样,紧张兮兮的。

直到确信没有人追来后,他才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稳定一下自己慌乱的神情。在认真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刚刚所见的情况告诉穆尔矢。

“告诉他吧,将来通话记录必然是个证据,不告诉他吧,回去了又不好交代,他肯定会怪罪自己没有早点儿通知他。”

在左右摇摆中,他还是决定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穆尔矢。他快速走出小区,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公用电话。走着走着,眼前不远处有家水果便利店,上前一问,里面正好有电话,他便放下旅行包,拨通了穆尔矢的电话。

“喂,董事长吗,是我,孙鸣,不好意思,半夜打扰你了。”

穆尔矢急切地问:“找到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没有?”连续问了两遍,声音异常急促。

“找到了,找到了,跟他们说了……”

穆尔矢一听,精神立即大振,然而,正当他听得满心欢喜时,孙鸣来了一句:“不过,我看到他们刚才好像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被警察带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穆尔矢急切地问。

孙鸣说:“我刚才就在现场看到的,昨天晚上找到他们后,基本做通了柏丽的思想工作,今天打算继续去做傅强的工作,并把带的东西给他们时,就……”

孙鸣还没说完,穆尔矢脑中突然荡了一下,云中踏空一般,接着咆哮起来,边骂脏话边吼道:“叫你见到他们就把东西马上给他们的,怎么没给呀,那东西你自己吃下去吧!”

孙鸣本来说想今天给也不迟的,可穆尔矢已经挂了电话,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声音。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发牢骚说:“不就是晚了几个小时吗?值得这样大发脾气?再说警察带走了不是更好吗?你们不是说要把他们劝返的,现在多好,不用大家费神了。”

他摇摇头,实在想不通,可又奈何不了他。

穆尔矢挂完电话,骇然地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像抽了筋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心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全完了。”于是,他想给柳副市长柳溪帆打电话,可是大半夜里又不能打。好不容易熬到柳副市长上班,电话是通了,却是秘书接的,说领导今天正在主持召开政府党风廉政工作会议,一小时后再打过来。

穆尔矢傻眼了,别说一小时,就是一分钟他也等不及。穆尔矢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心里不断地骂道:“我他妈的完蛋了,我他妈的彻底完蛋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小时后,穆尔矢便把电话打了过去。这一次倒是副市长柳溪帆接的,他轻描淡写地问穆尔矢有什么事。穆尔矢在电话里急促地说:“不好了,柳市长,他们被警方抓起来了!”

柳溪帆轻描淡写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穆尔矢便把孙鸣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沉默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柳溪帆哈哈的一笑,他说:“尔矢啊,太好了,这下案子可破了。”语音铿锵有力!停顿一下后,他又补充,“尔矢啊,你以后要做好配合调查啊。”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明人不用细说,响鼓不用重擂。原来他之前之所以隐而不发,是投鼠忌器,原来他的心照不宣、积极配合是假象啊,不过是冬眠呀,一旦惊蛰,就又起死回生了。

穆尔矢放下电话,顷刻就蔫了,他的骨架像拆迁一样拆了,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疯狂和焦虑,而是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无力地向门外走去。因为柳溪帆的话让他彻底绝望了,他原以为他会安慰或帮他出出主意的,没想到柳溪帆不仅说很好,还要他积极配合调查。

“难道他不帮我了?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友情就这么不堪一击?”

现在他终于明白,柳溪帆之所以积极配合他,其实是个烟幕弹,是想稳住他,他知道只有他穆尔矢有办法,是想通过他把那对亡命鸳鸯抓回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当然他也有私心,他也是常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携巨款出逃案,他也有责任,况且还是分管副市长,况且他面临着再上一层的可能。

喃喃自语中,穆尔矢开始痛心疾首地叫喊,他时常自诩对世事和人性的复杂有洞察入微的能力,这次却看走了眼。

“都是什么人啊,都是什么啊!”穆尔矢一边叫喊着,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想干什么。人们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人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熟悉的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阳光的手抚摸着穆尔矢的脸,抚摸着穆尔矢的身体,抚摸着穆尔矢的心,一点点,一寸寸,一片片,最后将他暖暖地融化了。江庐的丽湖上,流水雍容,渔歌唱晚,水鸟嬉戏,涛声拍岸,蓝天如洗,山阔水远。

穆尔矢长啸一声,念念有词起来:“爱也罢,恨也罢,心宽爱恨皆无挂。有缘无缘前生定,爱者该爱,恨却白搭!成也罢,败也罢,莫以成败论高下。尽力奋斗是英雄,成也潇洒,败也潇洒……”

从那天以后,人们看到江庐市的街头小巷多出了一个疯子。他蓬头垢面,每天疯疯癫癫,嘴里不时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更令人惊愕的是,每当穆尔矢见到警车,尤其警车“嘟嘟”鸣笛时,就会大喊:“快跑,鬼子进村啦……”

命里一尺,难求一丈。几个月以后,柏丽和傅强这对亡命鸳鸯,被一并遣返押解回国,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柏丽携款潜逃一案在江庐大地上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反腐败行动。副市长柳溪帆因用人失察,分管江庐市建设集团,主体责任不到位,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孙鸣因擅自跨国与逃犯接触,受到党内记过处分……与此案相关的人员全部受到了惩处。

穆尔矢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

处理完“3·14”一案后,市委书记朴晓习和副市长柳溪帆双双出席了江庐市党员领导干部反腐动员大会。朴晓习在会议上做了重要讲话。

他说:“全市各级党委要按照中央领导要求,认真落实主体责任,‘既打老虎,又拍苍蝇’、‘既要重速度,又要广度’、‘既要标本兼治,又要综合清理’,将反腐败斗争深入持久进行到底……”

随着反腐败“集结号”的吹响,在“正衣冠、照镜子、洗洗澡、治治病”的自我对照检查中,一些不干事的太平官、胡作为的糊涂官、干不成事的平庸官,纷纷浮出水面。尤其在江庐市纪委开展巡视工作后,那些以权谋私、搞团团伙伙、搞钱权交易的腐败分子被揪了出来,江庐市先后惩处了一批“老虎”和“苍蝇”。

经过全面的清理整治,江庐市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官场的风气明显好转,政府机关门好进了,脸好看了,吃拿卡要的现象不再出现了,各项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这时,江庐春天已经来临,大地上阳光灿烂,万物复苏,小鸟在欢唱,百花齐争艳。春天清新的气息和繁荣的景象,已经让人们忘记了这个城市曾经发生的一切,只留下岁月划过的一点点痕迹,人们继续快乐着他们的快乐,幸福着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