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苍天在上(四)
谁知柳溪帆一听,连忙说,“朴书记,这个人不行!绝对不行!”因为邹正光一向不买他的账,经常跟他唱反调。这样的人一旦去了建设发展集团,没事也会给他整出事来的。老实说,他已经不止一次有撸掉邹正光的想法。
“为什么不行?”朴晓习好奇地问。
柳溪帆只好编了一个理由,说:“这人能力不行,行为霸道,有人反映他经常与集团班子对着干,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市建设发展集团,只会给那里添乱。”
“那你说叫谁来代理?”朴晓习的不悦已经写在脸上了。
柳溪帆无语。他也不知道叫谁来干好,一着急也想不出谁更合适,因此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还是朴晓习打破了僵局,劝说道:“老柳,就这样定了吧,先让他干着再说,目前不过是代理,实在不行,我们再把他换下。”
朴晓习的语气,已经明确作了决定,柳溪帆不好再反对了,只得点头同意,但心里像是瞬间肿起来一大块包。
“走吧,常委们还等着我们开会呢!”朴晓习说完,拿起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去。
柳溪帆跟在朴晓习身后,边走边轻轻摇头。
常委会开得简短而严肃,仅用了三十分钟时间。
先是市纪委副书记、专案组组长章献平向各位领导汇报了柏丽出逃案件调查的最新进展情况。章献平的汇报让很多人惊愕不已,不光是数额巨大,而且他的汇报中潜藏着许多疑问,集团的资金是怎么转移出去的?集团的规章制度难道是形同虚设?这样下去,肯定还有人要倒下……
章献平汇报完毕,组织部长叶功近便宣布了市委、市政府的决定,由江庐市纺织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邹正光代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工作。
接着,朴晓习作了定性式的讲话,他说:“今天我只讲三句话:一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携款逃跑案以及建设资金去向不明案,性质非常严重,专案组的调查工作要继续深入,不放过任何细节,同时,要积极与国家公安部协调,全力做好对逃犯的追捕工作;二是各委办、部门要积极配合专案组搞好清查调查取证,绝对不能有懈怠;三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工作要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继续落实好年初制定的工作方案,力争全年建设任务顺利完成……”
穆尔矢被停职的消息迅速在江庐市传开。那个新亚发展公司的基建科长程潜很郁闷,因为此前在受降职处理时,说好的等过几年再重新到岗位上的,现在彻底无望了,觉得自己一人将责任揽了下来,太便宜穆尔矢的老婆贾容静了,便很生气地找到建设集团总公司的纪委书记贾勇。
贾勇一见程潜,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于是抢先说:“你这个时候来找我,还有意义吗?你收受贿赂30万元,没进监狱就不错了,知足吧。”说着拍了拍程潜的肩膀。
程潜还是不服气,说:“就这样完了?她怎么就没事呢?”
贾勇知道他指的那个“她”是谁,本来已经烦闷透顶的他没好气地道:“把她整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潜哑然了一秒,又问:“那我不是彻底没希望了吗?”说话的声音颤颤抖抖的,委屈得要哭了。
贾勇如芒刺在背,苦笑道:“别提什么‘希望’了,你就求苍天保佑你能够安全退休吧。”
程潜心中一梗,又试探道:“没那么严重吧?”
贾勇真想给他一巴掌,真想告诉他,随着穆尔矢的停职或倒台,他恐怕也要吃官司,受到党纪政纪处理,但他不能说,怕一旦说出来,这家伙沉不住气,破罐子破摔,提前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因此,贾勇忍受着翻江倒海的痛苦,说:“老程啊,我们当初也是为你好,对得起你,是吧!”说着,他又列举了类似的受贿案,说一旦被判刑,不仅要坐牢,没有了自由,还会失去退休工资待遇,到头来,不仅家人、亲戚看不起他,恐怕连外人都会笑话他。
经贾勇这么一举例,一分析一点拨,程潜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还挺幸福的,于是打恭作揖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祈求这事到此为止,别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是,没等贾勇忐忑的心安静下来,江庐市纪委的人就登门“拜访”他了。一见来人,贾勇一个趔趄,差点儿瘫倒在椅子上。
纪委的人按照惯例,对贾勇进行了询问,好在贾勇之前已经暗暗做好了功课,因此,他便将程潜受贿案调查的全过程“认真”汇报了一遍。
贾勇最后亮明态度,说:“关于程潜受贿的事,我私下调查过,有公开走访,有对当事人的询问……完全符合程序,符合办案执纪的要求。”
纪委的人哭笑不得,不过他们暂时没有捅破内情,而是希望给贾勇机会,让他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等待宽大处理。
纪委的人问:“对程潜的处理,是谁作出的决定?”
贾勇这次没有直接将集团党委抛出来,他说自己只负责调查询问等等,把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可他太天真,太不注重学习了。人家纪委的人在询问他之前,肯定已经对承包商进行了询问。开始的时候,那承包商承认行贿了,程潜也收了,但说程潜很快又把钱退回来了。承包商还夸奖程潜是个好干部,说他经商这么多年,很少遇到这样的好干部。纪委的人很无奈,便耐心做承包商的思想工作,说包庇腐败分子同样要受到惩处等等。承包商抵挡不住,就战战兢兢地把贾勇与程潜串通的事说了出来。
眼见贾勇死猪不怕开水烫,依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纪委的人只好摊牌了,将承包商已经承认行贿,以及贾勇在里面发挥的作用全说了出来。
贾勇一听,终于傻眼了。不过,他随即又抵赖说:“我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受到了集团董事长穆尔矢的指使,我是无辜的……”
纪委的人反问:“那你的职责呢?你作为纪检人员的基本素质呢?你把党纪国法放到哪儿了?你入党那么多年,党性观念哪儿去了?是手上的权力重要还是党的事业重要?你为什么就不能同腐败现象作斗争呢?”
贾勇听不进去这些话,仍然觉得自己很冤,于是不顾一切地辩驳说:“集团领导让我那样做,我能不那样做吗?我这饭碗还要不要保住?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办?”
一番“理直气壮”的话,竟把纪委的人问得张口结舌。
但是,纪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水平高着呢,在思忖一番后,他们说:“贾勇,你不要狡辩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有如果,就没有那么多人犯罪了!再说,我也不是你,哪来的如果?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像你那样做……”
第二天,市纪委就拿出了初步处理意见:贾勇徇私枉法,停职接受处理;程潜因受贿三十万元人民币,移送检察机关;贾容静受贿五十万元人民币,移送检察机关……
案件中,牵涉到庐江市建设集团董事长穆尔矢的问题,因为贾勇虽说是受到穆尔矢的指使,却没有证据,只能等待继续调查后,再作结论。
当纪委的人宣布贾勇要接受组织调查后,贾勇心中积攒的洪流突然像崩坝一样冲撞而出,他异常痛苦,号啕大哭起来,并失声责怪自己道:“我干吗要攀她这个亲戚?我干吗要当什么圈子里的人?我干吗不能当个平民百姓……”
纪委的人震惊了,虽然他们见多识广,见到过很多贪官在被宣布“双规”时会失控,没想到贾勇的失控竟是这么令人心酸。而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人知道后,有调侃的,有幽默的,还有在心里点赞的。他们怀着各种心态,有的是恨贾勇喜欢拍马屁,有的是笑他跟错了人,还有的则是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
比贾勇更痛苦的当属穆尔矢。当他得知贾容静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后,正停职在家打瞌睡的他,几乎是从躺椅上弹跳而起,尽管那天贾勇汇报后,他已有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回家后,一走进家门,他就劈头盖脸地问贾容静是否参与了新亚建设发展公司工程的事。
贾容静见穆尔矢已经知道了内情,便吞吞吐吐地说:“我确实参与了。”
穆尔矢问:“你收了多少钱?”
贾容静回答:“五十万。”
穆尔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骂道:“你一个女人,干吗要参政?干吗要把手伸到我的地盘去?干吗之前不打声招呼?你怎么什么人的钱都能要……你眼瞎啊!”
贾容静早已惊慌失措了,哭着问:“这事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帮我挡下?不然我就完了。”
穆尔矢愤怒道:“你的事,你自己处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帮你?”
贾容静一听,止住哭泣,辩解说:“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那不听话的女儿?当初不让她嫁那人,是你说那人长得帅,又是老朋友的儿子,现在你看,他在国外好吃懒做,还要咱们的女儿养着他,没钱怎么行……”
穆尔矢哑口无言了。半天后,他又找到了理由,说:“那你收了人家的钱,总得告诉我一声啊!”
贾容静埋怨道:“你天天不是半夜回家,就是不回家,要不就是醉鬼一样地回家,我哪有机会告诉你?”
穆尔矢再次哑口无言。
贾容静也不再与他争辩,说:“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争下去也没用,你说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赶紧把钱退回去。”穆尔矢生气道。
“退回去就行了?”贾容静不相信。
穆尔矢没好气地说:“只能先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贾容静抹着泪花儿说:“那我这就把钱退回去。”
可惜为时已晚,即便退了钱,贾容静的犯罪性质也没有改变,她照样得承担法律责任,接受检察机关的调查处理。
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人听到穆尔矢停职的消息后,就如同那些天听到柏丽出逃的新闻一样,大家欢声笑语,公开对穆尔矢发表意见,他们直言不讳地说苍天有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他们早就感觉到穆尔矢会出事……后来,他们竟说还是当老百姓好,你看当老百姓多自由,想干吗就干吗,晚上睡觉都安心,再看穆尔矢,下半生就这样葬送了,怕是要牢底坐穿……
而柏丽所在的财务部的女人们,就更有话说了,大概柏丽把她们压抑得太久,看到柏丽的过去太风光了吧,她们有的学着她说话时的嗲气,有的讥讽地说:“呵呵,我要是长得像柏丽那样就好了,说不定也能被领导潜规则一下呢……”
总之,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热闹得像过年一样。原本一些平时不爱说话的人,也相互打起招呼来,脸上洋溢着的全是收获般的喜悦。那些受过穆尔矢恩惠的人,则开始积极与穆尔矢划清界限,话里话外与穆尔矢没有半点儿关系,说自己被提拔全是靠能力和运气。还有的人更绝,在报纸上写新闻评论,痛批腐败分子一定没有好下场,笔锋凌厉,像狼牙一样恐怖。
“3.14专案组”按照市委主要领导的要求,抓紧了案件的侦破工作。代理董事长邹正光也正式到位,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各项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令穆尔矢有些失落,有些悻悻然,集团并未因他不在就不转了。
三天以后,从国家公安部门传来重大好消息,公安部已经与加拿大国家安全部门正式接洽上了,接下来将对柏丽和傅强开始追查和相关文件的签署工作。这个消息迅速传到穆尔矢耳朵里。
停职在家的穆尔矢是落寞和痛苦的,当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更是如坐针毡,抽着烟在青龙山自家的小院中,时而踱步,时而沉思、发呆,反正浑身就像蚂蚁爬一样。他不希望外国警方找到柏丽他们,更不希望把他们遣送回国。一旦遣送回国,首先完蛋的就是他。只要他们一天不回国,即使像现在这样,停职在家闲着,失去了权力,面临着重大处分,但至少他是自由的。
人,一旦失去自由,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他曾经在参观江庐市监狱的警示教育中,看到了以前的老上级周永健,他满头白发,在铁窗里痛苦地忏悔自己的罪过,痛心疾首地向他诉说失去自由的悲苦,穆尔矢当时就打起了寒战。他还听人说,失去了自由,就如同狼被关进了笼子里,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
穆尔矢不敢往下想。
在焦躁中,他忽然想起了老情人阮梅芬,打算跟她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尽管他知道阮梅芬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说说话宽宽心也行。
电话接通了,穆尔矢问:“你现在情况怎样了?你老娘……”
阮梅芬说:“她已经去世了!昨天刚把她送上山。这不,一处理完她的后事,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就打进来了。”
“那你赶紧到我家来吧!”穆尔矢瓮声瓮气地说,“有急事。”
阮梅芬很快来到穆尔矢位于江庐市城东、号称绝佳风水宝地的青龙山森林湿地公园“一品江南”豪华别墅区。之所以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多少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这里的青龙山是一条躺着的龙,龙的身体西侧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峻岭,而龙头对着的东面则是江庐湖的支流忘情河,忘情河的水质清澈,四季连绵不绝,招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
“你坐吧。”穆尔矢看着阮梅芬,一脸的沮丧,“是你女儿的事大,还是你母亲的事大?”
“这么急喊我来,就为这事吗?”阮梅芬说着,一下又反应过来,“你说哪件事大啊!”
“你这个宝贝女儿可把我害惨了,不仅弄得我停职,搞不好后半生还要在监狱中度过。”穆尔矢几近咆哮道。
“啊……”阮梅芬大惊失色,“你赶紧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穆尔矢沮丧地捧着头,揉着太阳穴说,“现在麻烦可大了,她携款潜逃,被国际刑警通缉,听说中国方面已经与加拿大接洽上了,弄不好很快就会把他们抓回来。”
“你上次不是说她被集团派去国外了吗?怎么……”阮梅芬傻眼了。
“那是我故意说的,怕你担惊受怕会出事。”
“她到底带走了多少钱?不行的话,我替她还,我这就去卖房子!”
“一个亿。”
“天啊——这么多!那卖房子也不抵事啊!”
“好啦,别尽整没用的!我问你,这几天,你给她打电话没有?或者,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我没打给她,她也没打给我。我想,肯定是她觉得公安部门在监听我和她的电话,就故意关机或不打电话给我。”
穆尔矢觉得也是的。他相信柏丽是聪明人,面对如此重大犯罪,她和傅强不会蠢到以为出逃到国外就一了百了,更不会再露头出来等待被抓。这对野鸳鸯在出逃之前肯定已经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和防范,从改名换姓到改头换面,一定做得很细。
正如穆尔矢估计的一样,柏丽和她的情人傅强在出逃以前,确实是做过精心策划的,是经过论证的,他们选择了魁北克这个如小联合国式的城市,定居在那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有的说英语,有的说法语,还有的说意大利语。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对于他们来说,这太合适不过了。
“不打电话,”穆尔矢说,“并不代表就找不到他们!现在公安的技侦手段太厉害,GPS定位,信号跟踪……再说,两个大活人总不能不吃不喝不出门吧。”穆尔矢无奈地说。
“我……我……唉!”阮梅芬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你平时就不知道她在外面有那么个男人吗?”穆尔矢很生气地责怪道。
“知道一点儿,”阮梅芬说,“我也说过她,还给她讲过不要陷得太深……可是她不听啊!”
阮梅芬记得有一次打电话给女儿,电话一接通,她就不耐烦说在外地旅游,问她跟谁一起,柏丽说跟一个朋友。在阮梅芬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是跟一位银行的行长在一起。阮梅芬提醒她说,他们这样不清不白地在一起影响不好。结果柏丽就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穆尔矢一听,又咆哮起来。
阮梅芬一看他对着自己生气,便说:“你不是也经常跟她在一起……上班,你怎么不知道呀?”
面对阮梅芬的一语双关,穆尔矢顿时语塞,脸阴沉得更加难看起来。阮梅芬的话是在告诉他,她不是你的女人吗?怎么要问我?我还没有找你呢!真是不像话!
可是,穆尔矢心中有苦说不出,自从有了新的情人晴川后,他早已忽视了柏丽的存在。阮梅芬说的他们在一起,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看到穆尔矢像打蔫的茄子,阮梅芬伤感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啊,算了,你我都不要生气了,这责任既不在你,也不在我,是她自己不争气。”
“我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她!”穆尔矢用的是臆语,是话里有话。他只能在肚子里自觉承认了与柏丽的关系,不能让阮梅芬下不了台。
“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阮梅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还是多想想怎么办吧。”
“那你说怎么办?”穆尔矢生气地问。
阮梅芬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出什么办法?你就不要再跟我斗气了,快点儿想想办法不行吗?”
“真是不可理喻!”穆尔矢转变口气问,“我这些日子,几乎天天睡不着觉,你看我的白头发是不是比以前多多了?”
阮梅芬抬头一看,想上前去摸摸,腿却如灌了铅。她怔了许久,一直盯着他的白发,心里有点儿发酸。果然,他的白头发像韭菜一样冒了出来。
“他们在国外哪个城市知道吗?”穆尔矢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问,“就一点儿没跟你透露?”
“我哪知道,”阮梅芬说,“知道了能不告诉你啊。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相信你,”穆尔矢有些对不住地说,“我是在想,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至少可以给他们传递信息,告诉他们公安部门已经通过国际刑警在找他们,让他们好好躲一躲。”
“她没给你打电话吗?”阮梅芬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穆尔矢一愣,说:“打是打过,可那是她用以前的手机打的,这些时我一直在打,但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是的,”阮梅芬说,“我也打了,停机。”
两人面面相觑,陷于失望和无奈之中。
沉默中,穆尔矢突然像如梦初醒一般看着阮梅芬问:“她平时在不在家上网?”
阮梅芬说:“有时候来家里时会上一会儿,不过她很少回来的,怎么啦?”
穆尔矢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来了精神。
他说:“这样,你回家打开电脑,看一下她浏览过哪些网页,上面都有记录的。”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灵光一闪,“看一下她的邮箱。”
“我又不会那东西,不知道怎么弄啊!”阮梅芬说。
穆尔矢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只会……”他本意是想说你只会做那事,又觉得说不出口,便补充道,“你只会哭啊!”
阮梅芬气不过,不再说话,脸上委屈至极。她觉得眼前的穆尔矢彻底变了,跟她说话时总是皱眉,不耐烦,这是嫌弃她了。
穆尔矢也顾及不了她的痛苦,接着说:“不对,看一下她们年轻人玩的那个什么聊天?”
“是QQ聊天吧”,阮梅芬说,“对的,就是QQ聊天。”
“你最好能打开她的聊天记录看一看就知道了。”
阮梅芬嗫嚅道:“我又不懂电脑,最多只能看一下新闻之类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听了阮梅芬的话,劲头十足的穆尔矢有点儿蔫了。因为他这个研究生跟许多人一样,是秘书去上课弄来的,对电脑也没什么研究,对QQ聊天只知道一点点。事实上他也不用电脑,因为他的脑子就是电脑,只要发出一道道指令就行了,不需要动手的。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无奈的穆尔矢只好前往阮梅芬家。
二人来到柏丽的房间。
“先看看她的QQ聊天吧。”穆尔矢操作着电脑自言自语说,“她不会不玩那东西吧。”
当穆尔矢的鼠标箭头指向电脑桌面上那只睡着的企鹅的时候,他真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因为柏丽教过他,说QQ聊天很简单,只要下载一个软件,注册一个账号,一打开电脑就能自动上线。
第一下点击没打开,也不知道是他用力过猛还是少击了一下,企鹅依然像睡死了一样,无动于衷。当他再次对着它摁动着鼠标时,这一下小企鹅有反应了,但出现的是“请输入密码”的对话框。
穆尔矢一下泄气了,坐在椅子上,仰起他那大大的脑门,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
“这是她的号吧?”穆尔矢指着电脑上的QQ号问阮梅芬。
“应该是的,我也不会玩这东西,再说家里电脑只有我和她用过。”
穆尔矢想查看一下她曾经浏览过的网页,听说只要浏览过的网页,电脑上都有记录的,可他再次犯了难,只听说可以看以往浏览过的网页,可他并不知道怎么操作。不过那个QQ号让他还是燃起了几分希望,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决定找一个电脑高手来破解她的密码。
眼看已近中午,阮梅芬突然想起到了吃饭时间,大家都很饿了,是该吃点儿什么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力挽狂澜。
“我去买菜做饭吧,”阮梅芬用商量的语气试着说,“中午你就在这里吃吧!”
“好的。”穆尔矢点了点头,随即又改口,“算了,不做饭了,你到外面随便点些吃的拿回来吧,一会儿我叫个人来破解密码。”说完,他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公安局信息中心主任顾彬的,穆尔矢以前帮过他不少忙,给他的感觉是,顾彬应该还会买他这个老朋友的账。
“喂,喂,是穆董事长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我。”穆尔矢说,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因为顾彬的语气还像以前那样亲切,“顾主任,现在接电话方便吧?”
“方便的!”顾彬说,“找我有事吗?穆董事长?”话语很平静,好像他对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穆尔矢再次感动起来,作为一个落幕的人,有人愿意接他的电话、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相信,身为公安局信息中心的主任,顾彬不可能不知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大事,说不定他早就接到指令,在查自己了,可他不仅不避嫌接听自己的电话,还对自己很客气,很尊重,真是难得。
穆尔矢说:“下午我们能见个面吗?我有点儿私事想向你咨询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穆董事长!”顾彬说,“下午有个会,不知道开到几点才结束……”
顾彬的话还没说完,电话这头的穆尔矢就有些不高兴了,“世态炎凉”几个字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喂,喂,穆董事长在吗?”顾彬呼叫。
穆尔矢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连忙说:“在的,在的,你说。”
顾彬说:“这样,我下午会议一结束就联系您,好吗?”
柳暗花明,穆尔矢脸上又立刻露出欣慰的笑意。人之所以能够活下去,是因为有希望在前头。
放下电话,穆尔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一个人掉进河里,突然从远处漂过来一块木板,看到了希望,却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阮梅芬从外面买盒饭回来。
“尔矢,吃饭吧。”她关切地说,“别抽烟了,把身体弄坏了。”
穆尔矢像个听话的孩子,立即丢下手中的烟,坐在她身旁,拿起筷子后,心事重重地吃了起来。
“找到人没?”阮梅芬小心翼翼地问。
“找到了。”穆尔矢呆滞地看了她一眼,“说好了下午联系。”
屋子里陷入寂静之中,只能听到穆尔矢嘴嚼食物的声音。“吧嗒吧嗒”地咀嚼,扯着脖子下咽,不等咽下去,已经又张着大嘴等待了。穆尔矢吃相凶狠,目光也恶狠狠的,不知道为何看得阮梅芬心里一阵发毛,仿佛进入嘴里的食物是他的仇敌。
饭后,阮梅芬提议说:“你到我床上去休息会儿吧,看你憔悴的样子。”
穆尔矢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也不客气,说:“唉,睡也睡不着,那就躺躺吧。”说完,就往熟悉得犹如自己手指样的房间走去。
阮梅芬跟进去,和穆尔矢躺在一起。她知道他是累极了困极了,就顺势把他揽过来,哄着他睡的样子。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落在树叶上,簌簌地响。邻居家的电视仿佛跟他作对一样,声音开得很大。
她单瘦的身子像一束温湿的柴草,在他怀里抖啊抖,终于他被野火一样点燃了,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蜿蜒起来。泪水伴随着她欢快的呻吟包裹了他的身体,她湿漉漉的泪水让他全身哆嗦了一下。接着,泪水湿了他的肩胛骨,湿了他胸部的肌肉,咸咸的泪味和他的汗酸味混合在一起,然后和房间里固有的复杂气味融合成了一片。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过里面有苦涩。
穆尔矢闭着眼,像一个放浪的女人正在享受一场醇厚的性爱,嘴里竟然发出了伴奏似的哼哼声。
阮梅芬的房间对于穆尔矢来说,实在太熟悉了,这里就像他自己的床,自己的家,随时可以来,如出入菜园一样方便,只是菜园的菜已经长老了,他才好久不来了。男人的变就是最大的不变。
激情之后,穆尔矢静静地躺在床上,阮梅芬则偎依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她内心也很急,也非常担心女儿的生死,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但她不能过于表现出来,她知道,女人要是一哭,往往会令男人做出许多异常的动作,她要呈现出平静的样子,强颜欢笑地面对,让穆尔矢能够冷静思考,正确抉择。
这么多年来,阮梅芬还是了解穆尔矢的聪明才智的,知道他一次次能够举重若轻,知道他一次次化险为夷,希望他这一次也是如此。她伸出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摩搓着。这是一个家长对受伤孩子的最好慰藉,是让他彻底放松,开阔思路,寻找对策。
也许穆尔矢被她的行为感染了,也许这个时候他需要她的抚慰,只听他轻轻地说:“你也睡会儿吧。”
于是,阮梅芬快速地钻进被窝,偎依在他身边。但她没有睡,继续像个母亲一样,一会儿理理他的头发,一会儿抚摸一下他的背部,爱恋、心疼纠结在一起。
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她生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得像她女儿一样分不出轻重来。所以,当他和自己的女儿睡到一张床上,被她一不小心撞见的时候,她也没有恼怒,甚至连责怪一下都没有,相反,她觉得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更亲了。
自从认识穆尔矢,到自己与丈夫离婚,他就基本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主人,从照顾好自己,再帮女儿找工作,到最后培养提拔,全部是他一人在付出心血。如果女儿没有这么一段插曲,不出逃国外,相信他们永远像一家人,亲密无间,会创造出人间最完美的一种关系。
看着暮色从窗口一寸一寸地浸进来,染黑了玻璃和墙壁,阮梅芬忽然觉得这房子里很冷,冷得空旷。
不一会儿,阮梅芬发现怀里的穆尔矢已经轻轻发出了呼噜声。
“叮铃,叮铃。”穆尔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匆忙打开一看,正是顾彬的电话。
“穆董事长,我是顾彬。您在哪儿,我会开完了。”
“哦,顾主任啊,我在朋友家中,现在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董事长请直说。”
穆尔矢说:“你也知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两个家伙说是逃到国外去了,但不知是死还是活,想请你帮我查找一下,他们现在是否安好。”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柏丽是我的‘干女儿’,我是受她妈妈之托帮忙找找的。”
顾彬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啊,董事长,您也知道,我们信息中心不是管案件的,这个案件也就是从报纸上了解了一些,信息中心最多是局里案情需要时,我们配合一下,不参与案件侦破工作的。”
穆尔矢听他这样一说,意识到他是在糊弄他,心中就有些不高兴,但他仍然不死心,缠着他说:“现在我找你,不是想了解案件的进展情况,不是想让你为难,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我是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柏丽和傅强到底逃到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去了。”
“这……这……怎么查啊?”顾彬显得非常为难。
“是这样的,你看能不能帮我从她的QQ号上入手查一下过去的记录?”
其实,穆尔矢已经知道柏丽和傅强逃到了哪个国家,他故意说不知道哪个国家,事实上是想知道他们在哪个城市。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欺骗。
“穆董事长,”顾彬滴水不漏地说,“我也实话实说了,这个你是难为我了,公安部门有严格的纪律,你也知道的,如果我帮你查了,不光是丢饭碗的问题……”
电话两头的人都陷入静静的等待之中,他们彼此在心中酝酿着合适的语句,如何来打破尴尬。
最后,还是顾彬打破了沉默,问道:“他们出逃后,不是听说逃到哪个国家了吗?”
“好像说是加拿大,我觉得不可信。”穆尔矢故意装作不知道。
顾彬迟疑了一下,说:“如果逃往加拿大嘛,要么是多伦多,要么是魁北克。这是中国人比较喜欢的两个城市,主要是好移民,而且魁北克这个城市吧,法国移民较多,世界各地的人较多,鱼龙混杂,你知道的……”
曲径通幽的话,穆尔矢是懂得的,他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说:“那打扰你了,非常感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
“好的,董事长,不客气。”顾彬客气地说。
挂断电话,穆尔矢激动地对阮梅芬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在什么地方?”阮梅芬好奇地问。
“他们应该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穆尔矢肯定地说。
“你能肯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阮梅芬不大相信地问。
穆尔矢胸有成竹地说:“怎么知道的这个你不要管,肯定在那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阮梅芬看着他问。
穆尔矢点着烟踱着步,没有接她话往下说。他不能把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如果把真实想法告诉她了,他的阴谋一定会落空的,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他小心思考着如何说出他心中的“计谋”。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得找个人去魁北克,想办法找到柏丽和傅强,给他们通报一下国内的消息。然后叫他们逃到另一个国家,或好好躲起来,只有这样,他们平安了,我也就没多大事了。”
“那么大一个地方,找他们不像大海捞针一样吗?我觉得不现实。”阮梅芬对他这个想法很不认可。
“不会的,”穆尔矢说,“你想想看,像魁北克这样的城市,和江庐差不多,在一个西方国家的一个城市,中餐馆少之又少,最多也就百十家吧。我们只要通过这些中餐馆进行摸排,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的线索。”
经穆尔矢这么一说,阮梅芬还真的觉得有道理,她为他的老谋深算折服。不愧有计谋!她在心里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