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骨蛟还魂

大蛟的骸骨骤然动作，将湖边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那骸骨几无一丝血肉，就连内脏都快被野兽啃食干净，但就是这样一具光秃秃的骨架，竟突然“活”了过来，扭动着身子，浑身的骨节劈啪作响。它扬起脖子，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而后猛地向前一蹿，直朝人群冲了过来。

人们何曾见过此等骇事，只以为是这大蛟还魂，来报杀身食肉之仇，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惊号着四散奔逃。原先赖在地上哼唧的也不再哼唧了，原先穿着棉衣哆嗦着嚷嚷冷的也不再嚷嚷了，村正更是当机立断，一把扔了棉被，撒丫子就往村里跑。

刹那间，人们只作鸟兽散，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姬仙媛本欲乘船返回云梦岛，骤见此景，亦深感震惊。她学医出身，熟通生物机理，向来不信神鬼之说，然而眼前之事，已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一时间怔怔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其他医者更是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缩在她的身后，踌躇着只想登船躲避。

骨蛟身形如风，转眼便已离人群不远。人群外围，一个女娃站在原地，似乎是被吓傻了，只呆愣愣地望着，竟不知逃躲。她身着白色连帽裘服，幼小的身躯，整个淹没在蛟颅巨大的阴影中。

是她！姬仙媛登时一愣：这女娃，不就是昨日在百草门外求医候诊的那位吗，怎么也出现在了石爬子村？她心生疑惑，然而一个念头未及转完，那骨蛟已咆哮一声，迎头朝女娃狠狠撞去。

姬仙媛发出一声惊呼，她想冲上前施救，然而双方此时相隔十余丈，施救已然不及。那骨蛟力猛势沉，若与女娃相撞，女娃定然有死无生！她心中焦急，却见女娃身旁一人，突地向前一冲，横双臂护在了女娃的身前。他面朝女娃背对骨蛟，腰背蓄力如弓，竟是要以血肉之躯，抵挡骨蛟的攻击。

正是昨日跪在百草门外的粗衣男子！

粗衣男子此举无疑是以命易命，为救女儿之命，完全弃自身生死于不顾，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坚硬的蛟骨，正正撞在他的后背，耳轮中只闻“嘭”的一声，他的身体直直跌出。女娃正处于他的身前，他下意识地用双臂将其紧紧揽在怀中，二人去势不减，朝着身后的一株大树砸去。

女娃位于男子与大树之间，以当前的速度，若真的撞上树干，怕是要被撞得骨断筋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闪电般赶至近前，探单臂揽住女娃臂膀，单脚为轴，身躯一扭一转，竟轻轻巧巧地将父女二人的前冲之势卸去。他们围着来人的身子绕了一圈，而后被稳稳放至地面，荡起的沙尘缓缓飘落，在来人的脚下落成了一个浑圆的太极图案。

正是龙云舒！

龙云舒方才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完成只在瞬息之间，实则融合了“武当七绝技”中的梯云纵和太极步，以“四两拨千斤”之能，卸去了骨蛟飞撞之巨力，将父女二人救下。过程看似轻巧，实际却是极为凶险，稍有差池，便会被千斤之力所伤，甚至会有性命之虞。

他将二人放至地面，未等身形直起，便觉身后恶风不善，却是那骨蛟紧随而至，探出尖锥般的独角朝他戳来。他不及回头，只猛一转身，顺势右手一握腰间剑柄，按绷簧剑刃出鞘，但闻平地一声龙吟，剑身裹挟着一道白光，直朝骨蛟削去。

“噌”的一声，宛如金石交击，骨蛟独角，断！

龙云舒一击得手，攻势不停，将身向前一纵，挺剑直刺骨蛟眉心。他并不清楚骨蛟何以动作，更不知其弱点存在何处，但想到万物皆以脑为首，便瞬间做出决断，出招攻其首脑。

独角乃是骨蛟整个身体最坚硬的部位，在龙吟剑下如朽木般一削即断，这令骨蛟对这柄剑颇为忌惮。又见剑刃携雷裹电而来，再不敢硬抗，头颅猛地向后一仰，躲过了龙云舒的一击，同时尾部一卷，根根骨刺如锋刀利剑，挂着尖锐的风鸣，朝着龙云舒席卷而来。它动作怪异，角度刁钻，绝非寻常活物所能做出。

龙云舒心下骇然，急忙纵步闪身，向旁躲避。蛟尾旋卷着从他身侧划过，道道白亮的骨刃似飞转的绞刀，令人眼花缭乱，所携之锐风，将他的衣襟与长发鼓荡而起，刮得头脸生疼。他并不恋战，双足点地跃出战团，抽身疾走。

骨蛟不饶，发出一声凶狠的咆哮，身子一摆，直朝龙云舒便追。

龙云舒奔出数十步，将骨蛟引至一处空旷湖滩，远离了百姓，才止住步子。他挺身立于滩上，龙目如电，傲然注视骨蛟，掌中龙吟剑微微颤动，发出阵阵龙吟。

骨蛟为其气势所慑，身形一滞，停在了原处。它匍于地面，与龙云舒远远对视，双眶中蓝芒闪烁，长长的骨架缓缓扭动，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片刻之后，它蓦地一声怒吼，直朝龙云舒扑了过来。

龙云舒双目一凛，提剑朝骨蛟迎去。二者再度战成一团。

骨蛟体长身巨，力猛势沉，浑身皆是骨刃，仿似一架移动的绞肉机，一旦沾身，不死怕也要重伤。龙云舒不以力搏，施展游龙剑法，龙吟剑化作一道炽白龙影，围着骨蛟上下翻飞，剑剑直指骨蛟头颅。骨蛟长身翻卷盘旋，荡起沙石阵阵，坚硬的颅骨穿行于蛟身之间，张着獠牙巨口，时而冲天而起，时而俯冲直下，攻击方式与一般蛇蟒之属迥然而异，常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袭击，令人防不胜防，龙云舒一时间竟无法取胜，反而惊险连连。

另一侧，姬仙媛早已赶到了女娃和粗衣男子的近前。

粗衣男子替女娃挡去了致命一击，此时已失去了意识，但双臂仍紧紧地搂着女娃。他的后背被骨蛟吻部的骨凸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咕嘟嘟往外冒，将大半个身子都染成了红色。这道伤口离心脏很近，若是再向下一寸，怕是要将心脏刺个对穿。他的肺部器官亦遭受重创，背膀处多处骨折，情况不容乐观。

姬仙媛将他放平在地，急急取出回神丹、止血丹，给他服下，又吩咐柳儿等人，为他止血包扎。这些人都是医中好手，对治疗内外伤势颇有经验，立时围拢过来，消毒，止血，镇痛，接骨……各自分工明确，手法娴熟。

女娃似乎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望着满身是血的父亲，目光呆滞。姬仙媛转而来至她的身前，将其周身检查一遍，发现其只是惊吓过度，身体并无大碍。于是掏出一粒安魂丹，喂到女娃口中。她望向龙云舒的位置，起身正欲上前相助，却听女娃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爹！一定要救救我爹！”女娃跪扑在她的身前，抱着她的双腿，哀声求道。

她心头一软，俯身将女娃搂入怀中。方才女娃遇袭，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营救，她为此感到愧疚和不安。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犹豫那么一下，或许就能赶在骨蛟的前头，将女娃救出，也便不会有女娃父亲此刻的生命垂危。

“我答应你，一定会救活他！”她拍了拍女娃的背，然后将女娃的身子扶起，为其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

女娃的泪水凉凉的，挂在莹白剔透的脸颊上，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正在慢慢融化的冰。

女娃轻轻点头。头上的裘帽掉落下来，露出微乱的发髻，发髻上一枚九瓣雪花簪，纯洁晶白，如冰似玉，在出现的刹那，仿佛令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降低了一些。

姬仙媛朝女娃一笑，抬手正了正这枚雪花簪，而后站起身来，朝战团处飞纵而去。

此刻，龙云舒与骨蛟激斗正酣。骨蛟的身子已变得光秃秃了，许多骨骼都已在战斗中脱落，地面上到处撒落着断骨碎屑，然而即便如此，它的精力仍然旺盛，口中不住发出阵阵低吼，身躯横冲直撞，如狂风骇浪一般，令人难以阻挡。

龙云舒龙吟剑在手，虽占据上风，若想将骨蛟斩杀，却也并非易事。他已经能够确定，骨蛟的要害就藏在颅骨中，因为他几次注意到，颅骨下露出了两只鳞爪。那鳞爪布满了漆黑的鳞片，他不确定那是何物，但显然，那决不会是大蛟头颅的一部分。

姬仙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站在外围，想帮阵却又无从插手，只围着二者疾走，不断变换方位，等待时机。

终于，她发现了这个时机。

在骨蛟又一次的俯冲中，龙云舒身形向后一纵，避开了骨蛟的恶口，而后足尖一点地，片刻不停地折返而来，挺剑朝骨蛟急攻。骨蛟将头颅一抬，蛟尾故技重施，旋转着朝龙云舒绞来，龙云舒施展梯云纵中的“点”字诀，足尖如蜻蜓点水，踏着蛟骨直冲而至，身子高高纵起，双手捧剑，朝着骨蛟头颅狠狠劈下。

骨蛟一慌，急忙将身向高一挺，试图冲天而上。就在此刻，姬仙媛双臂向前一展，千缕白绫闪电般射出，忽地一分为二，缠上骨蛟口边两颗獠牙。骨蛟未加防范，骤然受此拖拽之力，竟一时未能冲起。它大惊，猛一加力，直将姬仙媛的身子拖离了地面。但就这片刻的停顿，龙吟剑已至近前。龙云舒发出一声大喝，剑身白光暴涨，伴着半悬空中一声龙吟，狠狠斩在了骨蛟的眉心！

“轰”！

灼灼白光中一声巨响，颅骨轰然碎裂，片片白骨四散飞落。一条黑影从颅骨中跌出，重重砸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