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巨像倾塌
姬仙媛这才知是自己错怪了龙云舒，面上红晕更盛。长长呼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几枚雪花的身上。
雪花通体透明，有指甲盖大小，入手冰凉。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透明，已超出了肉眼辨识的极限，即使放于眼下，也若无物。洞内光线微弱，她将它们托于掌心，细致调整观察角度，才勉强能够看到雪花边缘折射出的一丝蓝芒。
“是什么？”龙云舒见她对着掌心细细打量了半晌，忍不住催问道。
“几枚雪花。”她转回身，将手举到了龙云舒的面前。她的掌心是温热的，雪花却并未因此而融化。
龙云舒注目于她的掌心，却见其上空无一物。他效仿着她的动作，微微低头侧目，终于看到了掌心正中的几缕蓝芒。
“哪里来的雪花？”龙云舒疑道。
姬仙媛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经你提醒才发现的。”
“很奇怪的雪花。”龙云舒继续打量着它们，“比水还要透明，有九个瓣。”
“嗯？”姬仙媛闻言一愣，抬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它们的身体，比水还要透明。”龙云舒道，“并且，它们有九个雪瓣。一般的雪花，不是只有六瓣么？”
九瓣雪……姬仙媛调整着视线，细细数去，这些雪花果然皆是九瓣。如此形态，当真是雪中异类。她甚觉诧异，又觉眼前之物似曾相识，略一思量，一个身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个身影，她曾经两次遇见，一次是在百草门的门外，另一次，则是在石爬子村外的湖滩。
冰雪般的容颜，清潭般的眼眸，是那个身穿白裘的女娃。那女娃的头上，就戴着这样一枚九瓣雪花簪！
一念及此，她竟悚然而惊！她终于明白这些雪花来自哪里了。她想起来，此前女娃遭遇骨蛟袭击，自己为她查验伤势，就在自己起身欲行离去的时候，女娃突然扑到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她的泪水凉凉的，浸透了自己的衣襟。
那时，她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骨蛟的身上，并未意识到泪水冰凉这件事本身就已不同寻常。之后，自己与龙云舒一路追击龙妖，更是无暇他顾。但现在，面对遗留在自己胸前的九瓣雪，她蓦地醒转过来。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
“速回百草门！”她猛将掌心一握，纵身跳上血鳍豚，直朝来时的圆镜通道游去。
龙云舒不解其意，然而看对方的状态，便知定有急事发生。他并不多问，只跃上血鳍豚，追随在姬仙媛的身后。
通道内水流湍急，二人来时顺水而下，易如反掌，返回时却要逆流而上，难度陡增。两头血鳍豚一前一后破开水体，摇头摆尾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前进。二人紧紧贴在豚背上，以此来减小水阻，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临近了通道的尽头。正欲一鼓作气冲出，却蓦地发现，前方万龙水窟中，多出了两道身影。
一个体胖身宽，长臂若猿；一个身披银蓑，头戴斗笠。他们悬在水窟中，正一脸阴笑地望着通道内急急赶来的二人。
这两个人，姬仙媛并不认识，但他们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令她本能地觉得危险。她心思电转，猛地一催座下血鳍豚，试图加速冲出洞口，却见那二人忽地朝后一撤身，让到了石像的后方。那胖子发出一声朗笑，双臂平展，但见那手臂骤然胀大了一圈，道道黑筋隆起，震得周围水体一波波散荡开去。接着，他双手按住石像前胸，大力一推！
伴着“喀”的一声闷响，偌大的石像，竟从脚下齐根而断，直挺挺地朝着洞口砸了下来！
那胖子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姬仙媛将将来至洞口，整个人便暴露在了石像之下。洞口狂涌的水流，令她行动艰难，根本无法有效避让，眼睁睁瞧着石像当头压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云舒忽从后方赶至。他探手攥住姬仙媛的手臂，发力朝后一拽，直将姬仙媛从豚背拽下。耳轮中只闻“轰隆”一声巨响，石像重重砸在洞口。
剧烈的震动中，狂卷的水浪裹挟着崩碎的石块，一股脑涌入了通道。二人首当其冲，直被狂放的力量掀翻，随着水流朝通道外卷去。这种情况下，任你有天大的能耐亦无处施展。龙云舒只将姬仙媛往怀中一揽，气贯周身，硬生生抵抗着肉体与石体的碰撞。
姬仙媛被龙云舒搂在怀中，头脸死死贴着龙云舒的胸膛，她想挣扎着推开一些，却完全动弹不得。龙云舒周身隆起的筋肉，坚硬得像百草门外虬结盘生的青藤木，两条手臂也像两道钢箍，将她的身体牢牢护在其中。她挣脱不动，索性紧紧环住龙云舒的腰，埋头闭眼，任凭周遭风嚎海啸、地转天翻！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地老天荒，周围狂卷的水流骤然平息，震耳欲聋的轰鸣也随之淡去。姬仙媛只觉周身一轻，忙睁眼观瞧，见是二人已被冲出了圆镜通道，落入了通道外的深潭中。
几块大石从身侧划过，朝着潭底滚落。通道内的水体晃荡了几下，而后归为了平静。
姬仙媛挣开龙云舒的双臂，回身重新朝着通道内游去。
水体的平静令她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快速游至了通道的尽头，发现整个洞口已被石像巨大的身体堵住。几缕细流从石体缝隙间涌入，却已掀不起任何水花。她伸手用力推了推石像，只如蚍蜉撼树，纹丝不能撼动。
出不去了。她的心瞬间一冷。
她仍有些不甘，搜寻着石像与洞口的缝隙，试图找出一个足以容人通过的地方，却失败了。不过幸运的是，她也没有在石像下或者乱石中发现小白的身影，这说明小白有可能在最后一刻逃了出去。
是的，当时自己离开了它的背部，它的身子因此而灵活了许多，定能闯出乱流，逃出生天。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并为它真心祈祷。
此时，龙云舒从后方游了过来。他屏息的功夫一流，游水的速度与姬仙媛这个水生水长的云梦人相比，着实差着一大截。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背上的水肺却是瘪的，定是在方才的翻滚磕碰中被挤破的。
望着他的窘态，姬仙媛不禁“扑哧”一笑，原本沮丧的心情也好转了些。她从自己的口中拽出呼吸管，一把塞进了龙云舒的嘴里。
龙云舒猝不及防，差一点被呛到。
这么野蛮吗？他想。
走！她拉着他，快速朝通道外游去。
方出了圆镜通道，便见前方白影一晃，却是龙云舒座下的那头斑背血鳍豚。方才乱流中碎石横飞，它着实狠狠地挨了几下，然而它皮糙肉厚，却也不甚在意，只是被乱流卷得晕头转向。它在深潭中游荡了一番，此刻见了龙云舒二人，便立时游了过来。
二人翻身坐上豚背，很快浮出了水面。往河岸上一躺，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两个人是谁？”姬仙媛喘匀了气息，扭脸朝龙云舒问道。
“不清楚，但他们一直在跟着我。”龙云舒道，“三个月前，便是他们将我引入的玄冥教中央分部。那个胖子，名字似乎叫做违天，至于来自何处，我着实不知。而那个蓑衣人，曾自称城隍爷，显然，这个称呼不足为信。”
姬仙媛想了想，道：“原来他便是违天。”
龙云舒疑道：“你知道他？”
姬仙媛点点头：“我也是最近才听到的这个名字。昆州巫门山一带，新近成立了一个教派，名为‘无名教’，昆州八巫皆是其中要员。而这个违天，便是昆州八巫之首，被奉为巫门山山神，精通狂战术，力大无穷，赤膊如钢。至于那个蓑衣人自称城隍爷，应是你弄错了。八巫中有一人，姓‘承’名‘湟’，承是传承的承，湟乃湟水之湟，取‘水虽广阔、亦为人控’之意，此人便是水葬师。”
龙云舒这才知晓二人来历。忽又想起一人，道：“如此说来，那昆州八巫中，也应有一人是偃师喽？”
姬仙媛道：“确有一偃师。此人乃八巫中唯一的女子，具体姓氏无人知晓，只唤作单字‘妾’。”
“这便是了！”龙云舒道，“此些人狼狈为奸，合谋引我入玄冥分部，现又阴魂不散，随我来至此地，想来又要有所图谋！”
姬仙媛道：“这也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前日，锱铢门、唐门先后出事，无名教皆脱不开干系，而就你刚才所言，玄冥分部受剿，也有无名教参与其中。这中州局势，当真是被这一教之力搅得一塌糊涂。而今，他们出现在云梦泽，怕是要对我百草门不利。只可惜咱二人困在此处，虽然知了这消息，却也脱身不开。”
二人一阵默然。
龙云舒道：“你方才见了九瓣雪，便着急回百草门，却是何故？”
姬仙媛叹了口气。她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坐起身，左手一晃，那几枚雪花便出现在了掌心。她从中分出两枚，递到龙云舒嘴边，道：“吃下去。”
龙云舒一愣。
姬仙媛见他不动作，又从中分出两枚，用二指捏了，丢入了自己的口中。
“我还能害你不成？”她又将雪花递了过来，“你再不吃，怕是要被蓝毒冻死了！”
龙云舒打了个冷战，起身捏住雪花，打量了一番，然后拧着眉头，放到了嘴里。
两枚雪花在口中缓缓化开，龙云舒只觉一阵冰凉，从舌尖一路滑过颈嗓，流入心肺，又在心肺中打了几个转，随后朝着全身迅速漫延开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凉了下来，而随着身体温度的降低，他不再感觉到冷，周围的蓝毒，尽数被自身的凉意驱散。
姬仙媛站起身，将剩下的几枚雪花放入了两头血鳍豚的口中。
“这些雪花，叫做雪女之泪。”姬仙媛转回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