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均每天要查看四个社交账号的外国人表示微信是中国最了不起的第五大发明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本段,在Bell Inn中打下他唯一认识的中文 “你好,我叫菲利普”
Bell Inn不远,离公寓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京余听了白疏的话穿着一双平底小牛皮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哪儿只是身高不够的问题呢,她即将date的人会说四种语言,她永远都弄不懂的高深数学他在Club的舞池里心算就做完了几道,连基因库都是跨越亚洲和大高加索的混合。那种小小的卑微感碎如从秋天梧桐树上飘落下来的毛绒把她裹在其中,动辄被扎得又痛又痒。
京余走进酒馆深呼吸,做起临场紧张时的呼吸操,一股温热发酵的啤酒味道扑面而来。今天是星期五,爱好热闹的大学生们不会选择老派的Bell Inn,而更青睐配备激光灯和舞池的Bar。这里基本上是大学教工的聚集地,上了年纪的教授们手拿一杯啤酒围成不同科系的圈子谈笑风生。
京余跟着何旭来过几次,她知道乐队一到七点就会准时Live演奏爵士,果然低音贝斯先被两个人搬运上了木质表演台,胖胖的表演者胸前背着金灿灿的萨克斯风,和小提琴手漫无边际地开场前闲聊。
这表示离七点不远了,京余在昏暗的暖色灯光下搜寻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她开始有些焦虑,和一个只会说两种语言的女生date算不算一种屈尊呢?她只会说英语和中文,另一门二外法语根本算不上好。他会不会因为感受到这种智力上的不匹配而把那天的口头约定不当一回事的抛到脑后呢?
表演开始了,不同的乐器奏起不同的旋律,乐手们找着调子试探性的互相问候,先来一段即兴吧,看看现场气氛怎样。
她特意选了一张正对入口的座位坐下,脸上装出一派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一个单身女性星期五之夜临时起意的小小消遣,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其实忐忑无比,白疏说过只有女人有权利让男人等待,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女性尊严的倒转过来。
曲过三首了,京余看看手机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四分钟。
她耐心地等待手机上显示的数字跳到十五,然后点开What’s app切换成英语输入,慢慢打字
「没想到德国人也会迟到:)」
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这十五分钟里的她每一秒都在承受着被放鸽子的焦虑,觉得自己像一个痴心妄想的盛装傻瓜,但手里正在编辑的消息却轻松的像一句调侃。
然而就在京余准备发送时,对话窗口忽然颤动了一下,反倒是对方的消息赶在了她之前。
「请问你今天还出来吗?」
呃?
京余飞快把上一句消息删除,代替以简单的一个问句。
「你在哪儿?」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非常快速的回复。
「我在Bell Inn。」
紧跟着附上一张拍的像凶杀案现场般的酒馆外景照,Bell Inn几个字母倒是清清楚楚。
所有纠结复杂的负面情绪在少于滴答一秒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京余好气又好笑的扶着太阳穴站起来,霎时之间她又像是拥有了整个酒馆的女主人般昂首分开人群,在门口的露天座位扫视一圈,她要把她的人带回来。
只见一个戴着宝蓝色条纹围巾的男人正迈着长腿晃荡来晃荡去,脸上的红肿印记已经全然退了。他正拉着一个送啤酒的服务员把手机凑到对方面前,一边询问这不是正确的地址一边沉浸在困惑之中,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个什么地方有着和Bell Inn重名的双胞胎酒馆?
京余忘记了半小时之前对两人智力是否匹配的担忧,在这一刻从她的眼中看去,他不再是什么高超卓绝的统计学博士,而是一根笨拙可爱,会行走的水泥电线杆。
她走上去拉了拉这根电线杆的外套,顺便替已经解释了好几遍这就是Bell Inn的侍者解了围。他的脸上先前还带着孩子般的迷失和困惑,在下一秒转向她时便露出终于找到组织的如释重负。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京余笑出了声来。
“我在里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我在外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原来他们在相距不过五十的地方一边彼此等待,一边心里暗暗埋怨对方的不守时,如果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热衷于记录地球上每天每刻发生的大小误会,他们就是其中无伤大雅的一宗。
京余领着他进了门,菲利普跟在她身后忙于低头让过老酒馆低矮的门框。她小小的身躯分开人群,京余恨不得门口再站个管家摸样的人通报一声,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把她的人带进来了。
还好大学区的整体素质都比较高,那只小包还留在椅子上替他们占着座位。菲利普脱下呢绒外套在椅背上挂好,他里面穿的还是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只是内里着了一件蓝白相衬的佩斯利纹样衬衫,不会过分正式,带着一点点随性,袖口还如往常上课一般工整的卷起。
他和京余一起走到吧台,询问她想点杯什么,京余朝酒水单扬扬下巴。
“就请Mr. 德国为我推荐一款啤酒吧。”
菲利普颇感好笑地眯起眼睛,用手指背搓了搓鼻子。
“你喜欢喝什么种类的啤酒呢?”
京余靠着柜台望向他。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这算是一个男女约会中可以运用的心理学小心机,有研究显示人们会自然偏向和自己吃相同食物,喝相同饮料的人,他们会潜意识里认为这代表着对方于自己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但其实京余也没想真的下套,她的确相信出自啤酒之国的人挑选啤酒的眼光。
菲利普看着Bell Inn种类繁多的直供啤酒沉思了一下,向侍者招招手。
“那就来两杯Swordfish吧。”
Sordfish被通至柜台地板下的酒泵缓缓地挤压进两只四百毫升的欧式玻璃杯里,浅黄的啤酒透出雾蒙蒙的柠檬色,并不如平常喝的瓶装啤酒来的清透。菲利普取过一杯首先给了她,自己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钱包。那是一只皮质钱包,京余说不出是牛皮还是羊皮,只知道那只皮夹被磨得晶莹油亮,在弯折处甚至有一两处脱线,显然是经年累月的使用。
她不知道杜塞尔多夫大学的研究员月薪几何,只觉得生出些许不好意思,成年男女进行西式date,自己却还任由男方埋单。
菲利普喝了一口自己点的酒,他们拿着酒回到座位上。
“嗯,Sordfish的白啤会有一种果香,味道也爽口清淡,希望你还喜欢。”
京余当然是喝不出啤酒好坏的,更别说什么清淡果香了,她一口喝下去只感觉到冲鼻的二氧化碳,但还是一脸享受的点头附和。
“我今天和朋友学了句德语。”
两人落座后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聊起,她想了想,只得把徐延教她的三脚猫德语提前用上。
“N……Nacht?”
京余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发音,糟糕,这好像是由两个词组成的,可第一个词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嗯?”
菲利普正放下刚喝完一口的啤酒,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呃……就是晚安的意思。”
“喔。”
他恍然大悟
“你说的应该是‘Gute Nacht’,如果一个Nacht的话听起来会很像‘Nackt’。”
“Nackt?”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傻傻的复读机。
“唔,就是‘裸着’的意思。”
第一个话题就耍宝失败了,京余心底里希望白疏给她上的底妆够厚,最好厚的像一层涂墙壁用的油漆一样,这样就不会让他看出来自己的脸正在从里到外的烧红起来。
“呃,德语真是难学啊哈哈……”
但菲利普似乎并没有在意的样子,他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是吗?我觉得还是中文更难一些。我母亲是中国人,小时候她想避开我的时候就和我的继父说英语,后来我为了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学会了英语,她又改和继父说法语。慢慢的我又把法语猜的八九不离十。我也试过去猜她用中文和她的家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在她真正系统地教我汉语之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过。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中文非常神奇,明明是象形文字却可以用‘拼音’把他们一个字一个字拼出来。”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掌握四种语言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京余不由得温柔地笑了,她也在脑海中随着他的叙述慢慢想象出一个躲在角落里试图偷听大人谈话的小男孩。
“还有我想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只用What’s app发英语联系你,我的同事都在抱怨他们要开VPN才能收到我的消息。但其实是我目前用拼音拼写汉字还有些困难,我可以用手写写出汉字的样子,但拼音里部首相似的汉字太多了,我总是找不到自己要用的那个。我现在每天都会练习我的拼音能力。”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菲利普打开手机递给京余,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日程表,整齐的小格子里填满了小小的黑体汉字。“上午九点三十五和Dr.Thomas交流数据分析报告。”“上午十点四十三到达计算机系部门见面Dr.张。PS:预留三分钟找路。”“中午十二点和统计系一起吃午餐。PS:地点待通知。”
学校里也有一些有过留学履历的教授为了彰显自己的国际化,收发邮件甚至在群里布置任务都要求全用英语。菲利普作为一个混血德裔都努力试图融入文化环境,而那些人却还和中世纪掌握着拉丁语的教会修士一样,抛弃主流语言偏偏要用另一种语言,京余觉得如此做作不过是出于一种故作高深的傲慢。
“这些都是我用拼音一个字一个字找出来的,刚开始晚上整理第二天的行程就要花掉我半个小时,不过最近好多了,现在我只要找十五分钟就能六七八九不离十了。”
京余对菲利普好感大增,看着他如此较真的训练自己,她都不好意思纠正其实这个谚语并不用把大部分十位数以内的数字都数一遍。
“真羡慕你们打拼音可以打的这么快。”
京余正低头抿一口啤酒,闻言差点被呛笑了。
“哈哈哈,知道中国人的拼音速度都是怎么练出来的吗?都是网上聊天磨练出来的。就像小时候我会用QQ聊天来练拼音打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加你微信陪你练拼音呀。”
“微信?就是传说中可以直接用来付钱的WeChat?”
虽然没觉得微信有需要加上“传说中”那么高大上,但她还是点点头。
“是的,你还没有吗?”
菲利普大摇其头。
“这么高级的功能我怎么会有!”
出于关怀国际同胞的友谊,她接过菲利普的手机,在应用程序商店里帮他下载。别看人多,Bell Inn的WIFI还挺快。京余索性送佛送到西,问了菲利普在中国的手机号码开始注册,不会儿就把一个初始账号递还给他,还和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朋友圈。
菲利普听完了感叹的连啤酒都忘了喝。
“你知道吗?在国外大家发消息要用What’s app,发图片分享生活之类的社交媒体得用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Facebook还有一个附带的APP叫Messenger。不算手机自带的短信功能和现在年轻人中流行的Snapchat,我们每个人平均下来会同时有两个聊天账号,所以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一个人在What’s app上找不到你就上Messenger给你发消息。我通常出于礼貌会回复不同软件上同一个人的消息两遍,有时候对方还会分别在两个软件上说两个话题,于是就把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
他一遍一遍用手指刷新着空无一物的朋友圈。
“但微信不一样,它是集合了Facebook的生活社交软件功能和What’s app的短信消息功能,而且听说还可以通过QR Code(二维码)直接付钱。这真是人类拥有互联网之后最伟大的发明,西方也应该人人都用微信,这样就可以把那么多功能重叠的程序都删掉了!”
眼前这位朋友已经对东方的神秘力量折服到五体投地,像一个来自德国山沟沟的孩子甜蜜的捧着第一次接触到的高科技。
“我要回去教团队里的人也下载,他们也想像中国人一样过上出门不用带钱包的生活很久了……我可以第一个就加你做好友吗?”
“当然可以。”京余拿出打开自己的微信,找到新注册的账号二维码扫了一下,添加完毕,没见过世面的半个日耳曼人又是一阵惊讶。
“不可思议……What’s app都没有这样的功能,太不可思议了。”
京余想这次date菲利普算是回本了,至少还被带领着一条腿迈入了进步的社会主义。她默默啜饮着啤酒,留出时间让得到了新玩具的大男孩自己玩一会儿。
“嘿嘿嘿”
大男孩突然傻笑起来,骄傲的把屏幕直凑到她脸上。京余接过手机自己看,发现是一条图文并茂的中文。
“你好,我叫菲利普:)”
配图就是那张拍的像凶杀案现场照一般阴气森森的Bell Inn酒馆。
京余忍不住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见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