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圈套
密云山上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雨后便一夜无事了，但在赤城的日军司令部，却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风雨。
当佐藤带领剩下不到一半的人仓皇逃离密云山回到司令部时，已是狼狈不堪。他知道自己不仅在山本太郎那里交不了差，而且还弄得自己脸面全无，只差没剖腹自杀。
山本太郎当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他对这位专门调过来的得力助手顿时大失所望，但对密云山上的土匪更是恨之入骨，当即像一只发怒的狮子般咆哮起来。
“山本司令，我对今日之事感到非常抱歉！”佐藤跪在地上，深深地埋着脑袋，语气中充满了自责。
山本太郎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口中连说了两声密云山，继而恼怒地吼道：“不把密云山铲平誓不罢休。”
“很抱歉，我丢尽了大日本帝国的脸。”佐藤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脸面的难堪胜于失败后的心情。这是他进入中国后最耻辱的一战，因为他面对的不是正规的中国军队，而是一群土匪，一群被传言为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山本太郎发泄过后，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凶狠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刺出窗外，但很快收回，沉声说道：“大日本帝国是战无不胜的，我们在世界战场上还从未遇到过对手。那些支那人只不过是负隅顽抗，迟早都会俯首称臣。好了，不必太计较，对大日本帝国而言，这根本不足以称为一场战争，只不过是给你一次练兵的机会，我想这群土匪顶不过这个冬天的。”
佐藤知道山本太郎这话是为了安慰他，他是实实在在的输了，而且不知道到底输在哪里，这对他而言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也将是印在他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你也许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这股土匪大大的狡猾，充其量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作战没有任何章法可言，所以我们不能用对付八路的办法去对付他们，得改变战略了。”
佐藤一愣，似乎没有明白山本太郎的意思，过了好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山本太郎这只老狐狸却胸有成竹地狂笑起来，“不要灰心丧气，这还不是最后的结果，大日本帝国还没有完全占领支那呢，到了最后，才是大日本帝国及其子民耀武扬威的时候。”
佐藤沉沉地点着头，慢慢起身，面对着挂在墙上的天皇画像，双拳紧攥，而后仰天长叹了一声，血红的眼里闪出一道寒光，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渡边正雄还没有彻底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开始往外渗血，他是被一股钻心的疼痛激醒过来的。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久违的阳光洒满山峦，却又被雪反射回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啊……”当伤口裂开后，他强忍住痛，却没想到还是叫出了声，看守他的人立马报告了宋子明。
“快去把药拿来。”宋子明吩咐下去，然后盯着渡边正雄的眼睛看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他总觉得面前这个日本人不像他所见过的另外的日军刽子手，这个日本青年眼中闪烁着一种善良，或者说是一种善意，总之，他现在无法确定自己的心志，难以下杀手。当他亲手为渡边正雄敷药时，站在一边的李三却恨得直瞪眼，恨不得一口咬死那个日本人。
旧伤未愈，加上昨天着了风寒，渡边正雄已经全身麻木了，但他还是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中国人对自己的友好，当宋子明给他敷好药后，他打起全身力量说了声，“谢谢！”
宋子明听见这个词时，愣了一下，但马上笑了起来，冲他缓缓点了点头，继续给他敷药，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渡边正雄的思维本来还处于麻木中，但听到这话时大脑神经猛的一紧，一些残破的记忆立即出现在脑海深处，一想起那些往事，他的心就痛得比伤口还厉害，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似的，此时圆瞪着眼睛，过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闭上。
“狗日的，没听见我大哥问你话吗？”李三在一边早已按捺不住，此时正好找到机会发泄，但刚往前窜了一步就被宋子明一眼瞪了回去。
宋子明见渡边正雄表情痛苦，想了想便起身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吧，等伤口愈合后我们再好好谈。”然后示意李三也出去。
李三跟在他身后一走出房间，就忍不住嚷了起来，“大哥，我觉得你对他太好了，小心妇人之心被蛇咬。”
宋子明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是农夫，如果他真是那条毒蛇的话，也逃不出我的乾坤袋。”
李三咽了口唾沫，鼓着眼睛，非常不服气地连连摇头道：“我不懂什么农夫什么乾坤的，你还把我当自家兄弟就听我一句，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教书先生了，小鬼子更不是你的弟子，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要是等到后悔时就来不及了。”
宋子明听了这话，深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像被突然激醒，瞬间便怔住了，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一个地方，站在原地呆了好久才回过神，就连李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不过李三那几句话倒使他勾起了一些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往事。
疼痛过后，渡边正雄真正清醒过来，他躺在床上，草药的芳香钻入鼻孔，这种熟悉的草药香味突然使他想起了那两位老人，如果不是他们，他估计早已被冻死在路边。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他慢慢地想抬起手臂，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喂，你看小鬼子在干什么？”正在看守渡边正雄的两个守卫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嘀咕起来。
渡边正雄听见了他们说话，于是慢慢偏过了头去。
“喂，你要干什么？”一个守卫冲他吼了一声。
他有气无力地念叨起来，“枪、枪……”
“枪？”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转身冲了出去，然后向宋子明的房间方向狂奔而去。
“嘿嘿……小鬼子，你要枪干什么？想杀了我们是吧，难道你们杀的人还不够多吗？”留下的守卫瞪着眼睛骂了起来。渡边正雄却无力辩解，也不想辩解，苍白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开了缝隙，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他平躺着，由于光线太黯淡，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还敢瞪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敢瞪我？”这名守卫怒吼起来，“要不是大当家的护着你，老子早捏死你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宋子明一接到手下报告，忙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渡边正雄看着先前亲自给自己敷药的人，脸上禁不住无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要枪？”宋子明直截了当地问道，然后双手把枪递到了他面前。
渡边正雄心里明白自己被人误会，想把事实说出来，但却仍然没有气力说太多话。
宋子明略微一沉吟，然后说道：“现在我问你答，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眨一下眼。”
渡边正雄心里明白，于是重重地眨了眨眼睛。宋子明沉了口气，开始问道：“这支枪真是别人送给你的？”
渡边正雄眨了眨眼睛。
“并不是你抢过来的，所以大家都误会你了？”
“送给你这支枪的是一位老人？”
“他们还活着？”
宋子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很轻松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叫守卫去叫强子，他本来还想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终于还是忍住了，能了解目前这些情况，他也知足了，至少强子的爹娘还活着，这个日本人并不是凶手。
“山上风大，你的旧伤还没完全愈合，又受了风寒，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你这条命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宋子明看见了渡边正雄轻轻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相信没看错人，你跟你的那些同胞不一样，我还想你亲口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养着吧，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敢伤害你。”
当强子进来时，渡边正雄眼睛猛的一亮，但马上黯淡下去。
“强子，你过来。他刚才告诉我，这支枪是你爹送给他的，而且你爹娘都还活着。”
强子的表情当即一愣，惊喜地扑向床边，大声追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爹娘当真都还活着？”
渡边正雄从两位老人口中得知他们的儿子死了，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那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他的目光慢慢转向那把火枪，宋子明看在眼里，心里全明白了，于是说道：“好了，现在事情已经基本清楚了。大家都出去吧，等他康复后，会把一切都说清楚的。”
一出门，强子就愣头愣脑地嘀咕开了，“我爹娘真的还活着？”
“现在你该放心了，是不是差点杀错人了？”宋子明顿时也感觉轻松不少，他私自收留一个日本人，要是在别的地方，恐怕早已引起公愤了，幸好这里是密云山，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刚走出没几步，强子突然站住，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晦的神色，虽然一闪而过，但宋子明却看在眼里，而且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此时也只得叹息道：“这事暂且到此为止吧，听大哥一句话，不要再闹出任何事，这是为你好。”
此时李三从对面小跑过来，因为天气寒冷，呼吸困难，一见到宋子明，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了半天才直起腰杆。
“慌慌张张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说。”宋子明从他慌张的神色上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李三这才慌忙说道：“大哥……刚才探子来报，鬼子包围了张家庄，看样子要屠庄啊，庄子里还有那么多村民，我们得想办法救出百姓。”
“什么？”宋子明大吃一惊，站在一边的强子顿时也惊恐地张大了嘴，因为张家庄就是他家所在的村庄，他的爹娘如果当真没死的话，此时应该都还在庄子里。
“消息准确？”宋子明感觉大脑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痛得他拳头一麻，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李三很认真地点头说道：“绝对不会错，探子在村口听见一阵枪声，然后还摸近了去，看得真真切切，鬼子把村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
宋子明陷入了沉思，这也是他时常担心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他摸了一把稀疏的头发，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李三明白他那些动作，如果不是因为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是不会露出这些为难的表情的。
“小鬼子到底想耍什么把戏？”宋子明像在问自己，却没有任何答案。
“大哥，你得救救我爹我娘，还有村里所有的乡亲们啊。”强子突然跪倒在宋子明面前，宋子明忙一把抓起他，圆瞪的眼睛里流露出激愤的光芒。
“大哥……怎么办，你得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村民就要遭殃了。”在关键时刻，李三还是很顾大局，虽然心里着急，却也得听宋子明的意见。
宋子明知道这是鬼子想出的毒计，想用村里的百姓逼迫他们屈服，以此来报复他们此前进攻密云山的失败，但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得往里钻，不然老百姓就得遭殃。
“大哥，没有时间再考虑了，我们虽然是土匪，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前村里的百姓对咱们不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李三一把拔出了插在腰杆上的枪，急得直跺脚。
宋子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此时却不得不考虑后果，因为鬼子明显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坑逼他们跳进去，他们如果真的去了，岂不是自己跳进火坑？但是村子里还有那么多村民，如果他们不去的话，狗日的小鬼子肯定会大开杀戒。
“大哥，宋大哥，你是村民心里的及时雨，他们现在有难了，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别说了。”宋子明打断了李三的话，“我说过不救吗？但是小鬼子明显是为了逼我们露面才想出如此阴招，如果我们去了，不正中他们的诡计？此事不能太急，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要救出百姓，又要保全我们自己。鬼子的目标是我们，我想如果我们不露面的话，老百姓暂时是安全的。”
李三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也未考虑这么多问题，此时听宋子明如此一说，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说狗日的小鬼子怎么会突然跑到张家庄撒野来了，原来是想逼我们下山，然后趁机干掉我们。”
“强子，你也别急，现在至少知道你爹娘还活着，等天一黑，我们就摸进村里去，那时候再好好收拾小鬼子。”宋子明见强子满脸担心的表情，于是又转身对李三说道，“你马上召集兄弟们，准备好武器弹药，等天一黑就跟我杀下山去。”
“是，大哥，我马上通知兄弟们作好准备。”李三忙拉了一把强子，“愣着干啥，还不快跟我去准备准备，晚上去救你爹娘。”
宋子明把那支火枪双手举起，托在手里看了半晌，眉头深深地挤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