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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恐怖的红光

晚饭我们吃的是冷餐。弗里茨和艾达总是那么细心和尽职,早晨离开去度假之前,他们在冰箱里存放了沙拉和各种适合在夏天吃的食物。吉米还泡制了一壶她最拿手的冰茶。可我们都不怎么饿。邮件不多,其中有我的代理人的一封信,说三家杂志已拒绝刊载我的近作。编辑们似乎不那么理直气壮,除了打印的退稿单子,他们还都客气地加了一张手写的便条,意思是:刊载这样的文章会引起居住在我们国内的不同民族群体之间的误解;再说美国离欧洲事发地那么遥远,目前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晚饭后,我们坐在门廊上,抽烟、聊天儿。那天晚上我沮丧的情绪非常严重,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想唤醒美国民众,结果却白费时间和精力。有时我居然也有点相信愚蠢的谣传了。人们谣传希特勒制造了一种神秘的新毒气,它可以使人丧失意志力,使人脑瘫,失去行动能力。不管我们说什么,不管我们摆在邻居们面前的证据多么确凿,他们总是嘟哝什么民主制度或人权法案[26],还有伏尔泰曾说过别人也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其实伏尔泰不是这个意思),接着他们要么又继续玩桥牌和棒球,要么讨论在秋季开学前要不要把自己孩子的门牙整好。

所以当吉米说匹克威克剧院上映新的迪士尼动画片,提议我同她们一起去看时,我的回答是:“谢谢了,我不去!”我更想静静地待在这里,抽抽烟,什么都不干,我可不愿劳神戴上领带到格林威治镇上去。天气实在太热了,我感觉自己累极了。

出于习惯,我打开收音机,听8点的新闻。照例是华盛顿政坛的争吵,随便哪个国会议员都抢着要扮演“这个人使美国避免战争”的角色;还有消息说波士顿收到两次轮船的求救信号,求救信号出自百慕大附近;最高法院下午宣布已对新泽西状告苏尔茨一案作出判决(这个案子与“本特”组织的营地有关),并严正指出尤其在当前局势紧张的日子里,至关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坚决保障个人言论自由的权利。

在这个案例中,被告海因里希·苏尔茨公然宣称美国对交战国的政策跟意大利别无二致,如果说意大利扮演了秃鹫的角色,那么美国也是如此!这话肯定已触犯了言行应适当的规定。

可按照美国法律,言行失当并不受惩罚,因此,苏尔茨先生和他的“本特”追随者们完全有权利评论美国政府的立场。再说,苏尔茨不是美国公民这个事实,在这个案子中并不能作为惩罚他的根据。因为美国法律在视言论自由为基本原则的同时,对本国公民和外国人一视同仁。

我收听的是哈特福德当地电台的新闻节目。节目最后提到,今晚伊丽莎白·格尔蕾·弗林[27]将在纽黑文[28]一次盛大的群众集会上发表演说。我的大儿子汉塞尔哼了一声。

“青年代表大会,”他说,“吉米一直认定我国的和平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都是犹太人。她真该去新英格兰[29]那些大学转一转,会有更多了解的。那里的学生家世显赫,却满脑子变革的主张,凭这些主张他们可以顺利进入财政部任职。我们会在报纸上看到他们的照片,教授们也赞美他们,说他们是多么出色的人!我能理解犹太人的感受。他们身在这个时代太糟糕了,可其中的一些人都懒到不愿工作了。什么事他们都要按照自己的主张,从现在开始,他们最恨的一件事,就是不得不去靠工作谋生。”

吉米没有说话。我想她是有一点成见的。她在纽约格林威治村[30]住了很久,非常了解那些“口头革命派”,他们总是谈论世界美好的未来,到那时不用像现在这样要为食品和面包付钱。可怜的吉米啊!她跟不上如今社会运动发展的步伐。不过,她总是不出24小时就付清账单。激进分子憎恨她,可食品店和面包店的老板都觉得她好得不能再好。

快8点的时候,吉米带那两个姑娘去看电影了。她们答应在途中把沃尔特·康姆佩尔捎上。这几天琳达带孩子们去长岛访友,所以沃尔特很多时间都在我们家度过。这天夜里他在自己家吃晚饭,很高兴去看电影,再说他能在夜间开车——这正是吉米不喜欢干的事。事实上,沃尔特擅长在黑暗中把车开得飞快,且不出差错。等到这个晚上他们必须紧急出逃的时候,沃尔特的本事算是救了吉米和另外两个姑娘!

在门廊上抽了几支烟之后,出于平时的习惯,我回到自己的写字台想做一点工作。几个月前,正当我要写完《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传》的时候,埃尔默·戴维斯打来电话,告诉我德国伞兵正在我的家乡——荷兰各地降落,他问我是否愿意尽快赶到纽约,协助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编译来自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的战事新闻。从这一刻起,虽然巴赫这本书已写到巴赫临终之时,我却没有心思接着让他死去并安葬他。今天晚上我决意要写完这本书,因为格蕾丝早就做完了她那部分工作,要想让这本书在圣诞节前面世,现在就该准备将书付印了。于是我拿着斯皮塔[31]所著《巴赫传》第三册坐下来,打开书翻到最后一章,就在这时,我偶然抬头朝书房窗外看,竟看到托德角那边闪烁着怪异的红光。

这也算不得异常,因为托德角的另一边就是海湾,海水常常将来自纽约方向的各种光影玩出古怪的花样。但今晚闪烁的红光比通常的反射光更强,于是我叫汉塞尔过来,当时他正在另一个房间忙着看设计图[32]。我问他:“你看到那红光了吗?”

“看到了,”他回答,“看上去很奇怪。也许在以前举办博览会的场地上有人在搞联欢会,放了一些焰火。”我很清楚,只有朝托德角上的某棵树看过去,才能看到从弗拉兴草场发出的光亮。今晚红光闪闪的天空往右偏了许多。

“也可能是舰队进港了,”汉塞尔想起了什么,说道,“他们要给河滨大道上的姑娘们来一点探照灯表演。”

我对探照灯也颇为了解。我们曾在卢卡斯角住了3年,对探照灯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它们总是从以前托德夫人家房后一丛树木后面把光束投向空中。今晚的红光不可能是从舰队发出的。而且今早的报纸上有消息说舰队已出发驶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可能是加勒比海或特立尼达。这则消息听起来有点可疑,因为特立尼达距委内瑞拉只有几英里远,过去几个星期从库拉索岛[33]传来各种有关第五纵队在那里活动的消息,当地航空公司的几个职员被荷兰当局逮捕。

因此,这片红光不可能是海军投射的,因为舰队如今已在千里之外。于是我说:“也许是切斯特港或新罗谢尔[34]的某个地方着了大火。”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把收音机调到WNYC(美国纽约公共广播电台),每当想听突发新闻的快报时,我总是听这个电台。令我非常诧异的是,这个纽约的电台竟然完全听不到动静。这太奇怪了,但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可能有个马达坏了,或者别的什么造成广播不得不停播几分钟。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我调到了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接着又调到CBS(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

都没有一点声音!

我又调到纽瓦克[35]的电台——WOR。没有声音!

我试了WQXR调频广播。既没有西贝柳斯的音乐也没有演员昆西·豪的声音。

我拨动收音机的刻度盘时,本来有那么多电台的地方只传出刺刺啦啦的音乐声,我试了试那些有音乐的地方。从播放低品质的录制音乐这一点可以知道,那都是新英格兰当地的小电台。

我看了看书柜顶上的船用时钟。9点5分。得再等10分钟我才能确认那都是些什么电台。我想好了要继续写关于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书,让这位音乐家能寿终正寝。

就在坐下的时候,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次纽约上空全是耀眼的红光了,好像整个城市都着了大火。我想我最好给小儿子威廉打电话。纽约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他都会知道。我呼叫要打长途电话,可斯坦福的女接线员说她很抱歉,已经有20分钟了,打往纽约的电话都没法儿接通。我叫她接到当地电话局经理那里。这位经理表示非常抱歉,不过他也跟我、女接线员和其他人一样,对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大约9点差10分的时候,他们的线路突然断了。他们还没搞清楚造成这令人遗憾的故障的原因,他希望我能耐心一点。他们的电话还能通到新罗谢尔,新罗谢尔那边的人正在查找问题。但他们也没有找到原因。他们猜测可能是电话沿线的某个地方着了大火。

“着了大火!”我说,“真见鬼,伙计,你没抬头看看天空吗?红得就跟整个纽约都要被烧光似的!”

那经理说他还没顾上往窗外看,不过他会看的,有了消息会告诉我。

就这么定了。我想到了西联电报公司,也许能从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接电话的是电报局热心肠的克莉尔小姐。不错,是出问题了。她怀疑在纽约或纽约附近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严重的意外。9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纽约的电信线路突然陷入瘫痪,不管斯坦福怎么向纽约呼叫,那边就是没有回答。那些有直通纽约线路的大城市也跟斯坦福一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纽约附近的站点都已派人前往纽约。用不了几分钟,一旦听到什么消息,忠诚可靠的克莉尔就会马上告诉我的。我向她道谢,又试了试能否打通给威廉的电话。女接线员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对我说:“先生,对不起,这条线路暂时不能接通。一旦接通了你要的号码,我会通知你的。”

这时,整个天空都一片鲜红了。我走进汉塞尔的房间,对他说:“儿子,可能只是又一场火灾,但这让我害怕!我们把车开到波斯特路,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给吉米写一个字条留在家里,她回来就知道我们去哪儿了。这也就半分钟的事,你正好把车开出来,我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好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