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姆的故事
帕姆是个好学生。她总能取得好成绩,毕业时也是班里的尖子生。她不但可以流利阅读,而且阅读能力是十分出众的。和查德不同,她在学校如鱼得水。和伊拉不同,老师不会拿智力或身体缺陷当武器来对付她。和伊拉相同的是,自从上小学开始,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学校对有些人来说是家园,而对其他人来说,则如同战场?
帕姆在公共教育领域工作了四十余年,她一直观摩和学习那些从事教学的杰出的教育工作者们。一路走来,她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一直在发展。从一名普通老师到行政主管,一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是“为什么有的教育工作者不断发展和变革,而有的人却原地停滞不前呢”。后来做了教学主管,她才意识到,当她还是一名年轻的行政人员时,她就开始思考的这个问题,不单单应该是从个人层面去思考,也应该是从学校和所在地区层面去思考的。她也了解到,改变并非始于主管办公室的“批量授权”,而是应该先让教育工作者们聚到一起,来了解何为西蒙·斯涅克(Simon Sinek)所说的“激励型领导者的黄金法则”。他认为,要对现状进行深度变革,“要始于为什么”。
数十年前,帕姆在一篇学术论文中,试图解答“为什么有人会做出改变?”这个问题。她询问了一些在教学实践中做出改变的老师们,得出了一些简单而又复杂的答案。那些在教学实践中不断改变,并取得很高成就的老师们似乎都有些共同之处。首先,他们坚信自己能够改变学生的命运。他们不断探究,了解学习者的需求,这曾经被称为孩子观察。为了使教育保持持久的成效,他们会寻找敢于直言的“诤友”,帮助他们反思在接触每个学生过程中所遇到的挑战,并获得真知灼见,了解当学习者无法有效学习时,自己可以采取的做法。他们愿意尝试新方法来帮助每个学生。他们有一种信念,并展现出掌控能力:他们可以通过与年轻人共事的方式来改变他们的命运,帮助他们获得成功。早在1997年,这些卓有成效的教育工作者们已经意识到,让年轻人以一种真实、可感的方式学习,有助于使他们建立起自己与世界的联系,寻找到生命的意义。
帕姆的文章中提及的老师们各不相同,但他们都展现了教育工作者们无穷的智慧,他们为每个年轻人开辟了道路,使得他们可以走上终身学习的旅程。她认识到,最好的老师教导年轻人更深入地认识生命,而不单单只是学业。这样的教师在给学生保驾护航时,更关注的是他们在学习过程中是否感受到快乐,而不是他们是否通过了人为的标准化考试。他们知道,学习劲头十足的学生会突破茫茫无边的死记硬背的学习内容,继续追求他们的兴趣和热情所在。而前者最终将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退。这样的老师深知对话的力量,时常会针对科学、历史以及敢于挑战现状的作者们的著作进行辩论。他们明白学生的好奇心和提出的问题,会帮助他们对自己生活的世界有更深刻的探究。在探索和尝试实践人生这门大课时,学生们会借助身边的成人和伙伴的专长进行设计、创作、建造和制造,对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能力,教师深以为然。
数十年来,帕姆一直留意到,每个教师、学校员工、地区主管都在努力制订多种计划来改善学习状况,这与那些最杰出的教育工作者一直致力于打造一个帮助年轻人转变为积极学习者的环境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她也曾目睹过付出的努力并不奏效的局面。尽管当时厚厚的一本“三孔活页夹”曾经风靡一时。所谓“三孔活页夹”,即制定目标和策略,提供随时都有的、细致全面的职业培训以及长达数页的评估机制,用以改善教学和行政工作,使之更加标准化,更加有成效。最终,她得出结论,要想减少学生在校学习的随机性,使之更加连贯和优异,这条路,没有捷径可走。实际上,每次当她听到使用“按比例扩大”“对……进行标准化”等字眼来讨论学习者和学习时,她都对此不以为然。因为这样的做法与教育工作者致力于创建一个健康、活泼、系统的学习环境的理念背道而驰。多年来,她倾听教育工作者的心声,了解到这一理念,并对此深信不疑。她在论文中对三位教师进行采访和观察,并记录下了这一永恒的思想。
康博伊是一位小学教师,她发现,鼓励学生将自己看作是某个学习社群很重要的一员,有助于营造一种氛围,他们可以以学习者的身份互助。并且在进行混龄教学时,她会刻意鼓励学生对学习进行深入思考,并彼此交流想法。换句话讲,她会刻意创造一种环境,让学生们的观点可以得到重视。
我期待他们(一年级的学生)能够积极参与到学习活动中来,并且能够彼此帮助。帮助别人并不意味着直接给出问题的答案,而是陪在他人身边给出引导。我教的三年级的学生会和一年级的学生共学,这真的很美妙。现在,在一年级的教室,我想让人们看到的最醒目的一幕是,学生们自己在努力解决问题,他们在努力搞明白怎么阅读、怎么书写,以及怎么做数学题。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我很为这些孩子感到骄傲,因为他们非常努力,而且这是持续性的。他们中有些刚开始甚至不认识字母的发音,但现在他们可以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想法写在纸上,供他人阅读了。
大卫是一位中学老师,他和康博伊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的看法。他对学生学习的评价更多是从学生自身出发,而不仅仅只是看考试分数。他在工作中坚守自己的理念,即学校教育应是帮助学生找到自信,将来能够学有所成,并且找到生命的意义。
想起一件事情。那天我决定再也不使用课本教学了。首先,我像往常一样开始上课,请学生们大声读书,也让他们轮流朗读。刚开始时,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然后我让他们站起来,把书丢到地上,我让他们在自己的书本上下蹦跳十分钟。然后我们把书都放回了书架上,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使用课本了。那天我做出决定,想要把角落改造一下,做点别的,这个决定有点出人意料……我觉得比起对工作的热爱和兴趣,满意度已居于次要位置了。于是我不断改进工作方法,现在完全是项目导向型了。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做项目。学生们选出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进行研究、策划等活动,并给小学生教授课程。在此之前,我们会一起做“戈德堡老鼠陷阱”(即小题大做)的游戏,来展示能量转换和能量转移,教室变得一团乱。甚至有乐队参与,我手里还拿着钻孔机,整个教室看上去像个杂货店一样。
我感觉我们所做的,与考试的适应模式大相径庭。一方面,你希望所有人都能成功,却只用单一的标准去衡量成功。或许州级考试只不过是低水平的基础测试吧。我认为,与我交谈的某个学生(他一直疲于应对考试)也可以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并且如果我做得很好的话,可以帮助他有胆量在班里大声朗读,这样他将来当爸爸了,就可以读书给孩子听。我很支持他们。你应该读书给孩子听的,而这种能力,在课程表上体现不出来。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教会他们如何为人父母。这是他们将来要面对的。而这又如何能衡量呢?
最终,这位高中数学老师——黛安,选择了反思性实践这一对她个人成长和发展极为重要的做法,甚至在反馈回路中也包括了她的学生们,以便她可以了解对于学生而言,哪些方法是有效的。在教学设计中,参与度高的学生会和黛安老师一起,为其他学生提供帮助,并对学习者体验做出评价,以此来找出数学教学与数学学习之间的关联。学生也有机会在成功解决数学题之外,很好地锻炼批判性分析能力。
每次和学生们一起尝试新方法时,我都会记录这种新方法是否奏效。如果新方法不是很奏效,我就会先停下来思考这是否有正当的理由呢。比如,准备不充分,或者因为这与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不相干。我也会问学生们,怎样做能够让他们觉得更轻松。总有一些人会回答:“如果你再这么做的话,试试这样,试试那样。”这时,如果你不想下次尝试是个噩梦的话,还是好好听一听他们的话吧。
这三位老师的访谈是在20世纪末开展的,他们所在的班级跨度多达九个年级,这反映出很多当今人们提及的21世纪的学习技能——他们看重合作、沟通、批判式思维以及大脑的创造力。比起在校学习,生活中的学习与创造力的关系要紧密得多。帕姆曾经对肯·凯说, 21世纪教育领袖的执行官(EdLeader 21)认为, 21世纪的学习技能实际与其他时代的学习技能并无差别。真正使得21世纪的合作、沟通、批判式思维以及创造力(英文分别为Collaboration, Communication, Critical thinking, Creativity,简称4C)与以往不同的在于,科技的力量使得人工智能飞速发展,并用以解决人类如今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难题。
当帕姆回顾自己从事的教育事业时,发现她曾经认为的20世纪优于其他时代的一套教与学的方法,如今再看似乎变得无比荒谬了。但值得肯定的是,我们有机会选择一条过去的教育工作者走过的道路——他们明白,当学生及其教师共同追求终身学习时,他们创建了一个教育生态系统,这个系统不断演化,他们在其中得以繁荣生长。为了创建这样的教育体系,如今的教师们可以回顾初期教师们打下的良好根基。他们懂得学习可以是多空间的,可以在洞穴中,也可以在篝火旁、水坑里。我们所使用的教学工具和所学习的课程一直在随着时间变化。
但为了在当今的世界学有所成,教师和学生必须要使用一套连贯的新旧教学技术和工具来设计、构建、创造、制作和构造学习过程。神经科学研究清楚表明,学生按要求坐成排,面对着对面的老师满堂灌地讲课时,他们的大脑不会有效参与进来。而这恰恰是扎根于20世纪的“学生排排坐,铃声上下课”的上课方式。如今,我们知道这种遵从导向的教学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人跟不上,有的人则被迫离开了学校,哪怕是义务教育阶段。历史清晰地告诉我们, 20世纪的学校设计是用来淘汰学生的。现在的需求也很明显, 21世纪的学校必须设计成人人可以成才的环境。
当帕姆老师带着四年级学生与来自同一地区的约翰·亨特(他的世界和平游戏及纪录片在2011年TED演讲后迅速流行开来)一起参观五角大楼时,她不会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约翰邀请学生们与决策者、将军、行政人员对话,进而帮他们结识了国务部长莱昂·帕内塔。在一整天的参观时间里,学生们讨论他们从世界和平游戏中学到了什么,《孙子兵法》这本书是否应当阅读,或者与其他国家的人谈论气候变化政策。以上种种,是他们在进行“体验式全球社区模拟游戏”的数周时间内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多年以后,帕姆回忆起那一天,让她感到很意外的是,一位五角大楼政策专家评论说,他真希望有更多的学校能够教给学生在解决问题过程中如何发挥创造力和批判性分析能力,从而解决宏大的难题。他还说,在当今的时代,世界上既没有标准化的难题,也没有标准化的解决方案。那天晚上在返校校车上,约翰对帕姆说:
当我们移除挡在孩子们面前的障碍或来自人的妨碍时,我们看到了他们的能力。他们有些人已经是某些问题的行家了。我们需要让他们的长处得以发挥和长进。
在这个相互磋商越来越难的世界,为了能对学生的教育尽一份力,学校应该概念化为“生态社区”,即成为一个学习空间。其中的学习者具备一个生态体系的所有特点:互动性、多样性、相关性、适应性、连贯性以及平衡性。这些概念可以成为我们观察和了解学校的窗口,并思考是什么使得有些地方的学习事业欣欣向荣,而有些地方则死气沉沉?
本书中,我们会制作一幅地图,其中包含了我们认为有必要从学校淘汰的一些教学过程,这些大都是内容驱动、成人主导的旧规范。而情境驱动、学生主导的学习空间则是新的规范。我们所看到的和所经历的在本地以及和外地教师一起合作的工作中所取得的成就,促成了这本书的写作。本书并不能提供任何成功的秘诀,而是提供一些简单的过程,可以帮助各位从研究千禧年教育的学者那里汲取伟大的想法,并将其付诸实践。我们演讲通常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回到你的学校,学区去,从明天起,做出改变”。这并不是随意发表的评论。我们了解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一说法很好地抓住了我们的口头禅“做出改变”的核心。
我们写作此书,是因为深信,每个学区、每个学校、每个班级的每个孩子都很重要。我们认为,那些远离学生、坐在屋里的人们给出的标准化测试并不能体现出重要性;那些教师评价里给出的考试分数和学生进步排名证明不了什么;那些给学校董事和学生家长做的充满各种数据、缺乏叙述的报告也说明不了什么。我们认为,当学生们日复一日回到学校中学习,是因为他们认为学习值得付出时间去投入,这才是唯一重要的。如何知道学校对学生很重要呢?去观察他们上课之外所做的、他们自己创造的和与人分享的、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以及他们为他人改善社区所做的。对待学习的态度,不再是硬性任务,而是出于内心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