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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马丁·伊登:作家的命运

在浩如烟海、声名显赫的世界名著中,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排不到最前面,似乎也进入不了“五十强”“一百强”,可是我相信每一位作家都会小心而珍爱地拿起这本书,真诚地投入阅读,跟随着主人公马丁·伊登,体验一番命运的变迁和人生的奋斗,尽管他最终走向毁灭,但是我们和马丁·伊登一起证明,我们活过,爱过,写过,奋斗过,希望过,毁灭过。

一百年前,《马丁·伊登》这部小说问世。这是杰克·伦敦自传性质的一部长篇小说。贫苦漂泊的生活使杰克·伦敦的作品风格壮阔而大气,他无兴趣缠绵于那些高雅而轻浅的上流社会生活,他的笔触多指向广阔无情的现实社会,甚至是野外风光,那瑰丽多姿而凌厉多变的大自然。

马丁·伊登是个年轻健美的水手,贫穷正直而尖锐激烈,偶然的机会结识了鲁丝——大他两岁的上流社会女子,文学学士。鲁丝也被他的健康、青春和强悍生命力所吸引。两人巨大的差距使马丁放弃水手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别的工作,并且立志要当作家。

当作家好像是所有赤手空拳却想成功的文学青年的唯一选择,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资金投入,不需要人合作,无须组织关怀,不费多少工具的事情,投入的只是精力与体力,或者说写作是一种手工劳动。只要有一支笔、几张纸(当然,现代社会你得有台电脑有个网络),只要你内心有烈火般的热情和强烈的成功欲,只要你有信念,有运气,有不屈不挠、愈挫愈勇的精神。当然,你首先要有才华。

上帝要想成就一个人,不是让他一下子成功,而是给他非凡的热爱。马丁·伊登热爱文学,有强烈的求知欲,善于思索,当然他更加狂热地爱着名利,爱着鲁丝。

马丁·伊登干繁重的体力活,挣的钱还要接济他那被丈夫抛弃、带着几个孩子的姐姐,他住在最廉价低劣的房子里,每天的体力劳动累得他晕头转向,回到房子里还要写作、读书。狂热的爱情让他有一种无穷的力量,是他对命运发出的挑战。他一次次投稿,一次次被无情地拒绝嘲讽,置之不理,因为他言辞激烈,偏执轻狂,笔下文字直指社会的弊端。他不理会或者学不会上流社会那一套方法,这个社会不欢迎他。“他在黑暗中挣扎着,既得不到忠告,也没有人给予鼓励”。于连式的人物永远都有,每个国家和社会都有,而社会对于连们并不宽容,对他充满戒备和敌意,因为于连们不按常规出牌,他们总是打破这个世界惯常的游戏规则,他们要做一颗尖锐的钉子,在本没有他们位置的地方硬揳进去,他们让周围人感到疼痛。

我们常用美好的理想、高尚的追求来解释自己的文学梦,没有人承认其实你别无选择。“无论人类世界或动物界,如此伟大又多彩多姿的不息运动,竟只是饥饿和性欲两种单纯的冲动所引起所维持的。”叔本华的这句话可能会让很多当下作家感到恼火,感到被玷污被戳穿。可是很不幸,假如你愿意认真对待你的内心,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还有很多人声称自己“淡泊名利”,在他们对自己的能力绝望的时候,这四字箴言成为他们对自己最大的安慰和保护色。

整个社会像个体量庞大轰轰作响运行不息的机器,绝不会为一个无名青年而停下来,让他这个小零件跻身上去,这个社会没有一个地方虚位以待,到处都是人满为患。你必须学会在这个机器的运转中掌握一种合适的速度,跟上步伐,伺机将自己这个小零件拧到一个位置上。马丁一次次失败,贫病交加。靠给人洗衣服生活的姐姐帮不了他,鲁丝也对他失去了耐心。养尊处优的文学女学士其实对创作一点不感兴趣,对文学也并不懂,她“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也没有创造性,她显得有教养的种种表现,无非是重弹他人的旧调而已”,她对马丁的期望是让他尽快成名,否则她没有勇气公开他们的恋情,她其实“胆小怕事,把别人唠唠叨叨给她们的那套一钱不值的道德观念,照本唠唠叨叨地念出来,而却害怕过真正的生活”,她爱马丁,“可是她更爱自己那套一钱不值的道德观念”。

鲁丝离开了马丁,马丁陷入命运的绝望之中,他每天藏身于洗衣房,被蒸汽和劳作折磨,没完没了洗涤和熨烫上等人的衣服,他的同伴因劳作而吐血,“高档衣服成了他们的噩梦”,薄如轻纱的女士披肩如果被烫坏,他一周的劳动将付之东流,他悟出了“管理他们有一套乖巧的哲学,像蚂蚁般的爱好互助合作,然而造物主还是为了杰出的人物而淘汰了他们,造物主创造了芸芸众生,可是只挑选那最优秀的”。这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想变得优秀的原因吧。

这个正常运转的机器突然出了点小毛病,不知道哪里有了点小状况,也许编辑大人打了个盹儿或一时糊涂,马丁的稿子被一个知名的大报采用了,他一夜成名,所有曾拒绝过他的人来到他面前,请求他赐稿,他们拿到他们曾经拒绝的稿件,在首要位置刊登。马丁成了名作家,有人来给他出书,来包装他,他一跃而为这个社会的新宠。鲁丝又来到他身边,试图再次投入他的怀抱。

绝望而疲倦的马丁拒绝了鲁丝,他一个人乘船旅行。这次出海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从前他是海员,为了生计,这次他是社会的新贵,他有很多钱,他穿着一身白色外套(他曾经小心打理过的那种“高档衣服”),他是一个游客,他面对大海回忆自己走过的路,他毅然打破自己房间的玻璃,跃身而出,投入大海的怀抱。

我想,这部于连式命运的小说之所以没有像《红与黑》那样拥有更多的读者,达到那么高的知名度,可能还在于女主人公只是个恪守礼教的女青年,她没有德·雷纳尔夫人那般风流多情。整个小说中也没有事关风月的翻窗跳墙的惊心动魄、吊人胃口,有的只是未婚青年的恋爱,有的只是马丁在奋斗道路上无尽的求知欲、好奇心,他自己悟出的人生哲理和生命足音,他和社会、他和命运的一次次对话,可是马丁·伊登的命运悲剧性,他强大的生命力丝毫不比于连减弱,甚至,他更悲壮,更浓烈。

杰克·伦敦并不是语言天才,可是“读者能在他最拙劣的作品中,忽然看到夺目的光彩”,“他有极细腻的洞察力,强烈的感情和对美的敏感。在他的大声喧哗下面隐藏着对无限浪漫和神秘莫测人生的强烈感受”(评论家语)。

我们穿越一百年的时光,捧读这个故事,感受人物命运,默默地品味这些语言,感受到了一位苦难作家浪漫而激情的心灵光彩。

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