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等灵魂
我在三十个小时内(除过睡觉和日常生活琐事)读完《等等灵魂》这部长篇小说。这在我的阅读史上是个奇迹,然后,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这是一个奇妙的故事,就像作者所说,“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这只是一个故事”。作者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不,茨威格说过,“其实作家用不着虚构,只要能保持日益精进的观察与倾听的本领,就自有各种形象与事件源源不断地找到跟前,让他做它们的传话人。谁要是常常致力于解释他人的命运,那么,会有许多人向他倾诉自己的遭遇的”。)总之,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故事就试图在“解释他人的命运”。一环套一环,缤纷多彩,险象环生,闪着绚丽的亮光,语言波澜壮阔曲折萦回幽默有趣,牢牢地牵着你挂在你心上让你欲罢不能,让你来不及呼吸,只是紧张得像个好奇的少年被作者牵着走,走下去,急于知道谜底,虽然你已猜到,这世界该生长的生长该壮大的壮大该毁灭的毁灭,可你还是想知道它们是怎么回事。
一个商业童话一个商业梦想,一个病态社会的一群病人,被吸附在欲望的大轮盘上,快速地转着,转着,停不下来了。因为起转和停转,都将有巨大的震荡,难免造成伤亡。各色人等多姿多彩粉墨登场了,坚硬的软弱的强大的微小的直接的迂回的丑的美的真的假的赤裸裸的羞答答的,急切切乱纷纷都来了,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你死我活,怎一个乱字了得!啊不,看着乱实则不乱,因一切都有游戏规则。你说累却不累,早就有成败定律,社会舞台人生舞台欲望大舞台,带着灼人的炽热带着炫目的闪光不知疲倦地炫着我们的眼睛,直叫人欲罢不能。
故事还将生生不息地上演,我们还是说文学吧。
我们常说,讲故事谁都会,《故事会》上,各色离奇的故事都有,每一期层出不穷,可它只是故事,它不是文学。普通作家也会讲故事,可那仍然只是故事。只有大作家是通过故事来折射人生,反映社会。“故事性是检验一个作家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位外国作家的话)。
那么,在《等等灵魂》里,作家看到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人来到主人公任秋风的办公室推销,有极讲礼貌的男人,有妩媚撒娇的女人,有从前的下级,有说两句话就跪下的人,有卖了房子老婆已跟人跑了的孤注一掷的南方客商,有变戏法般地带着狗来一起表演的……
“这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只为一个人演出的舞台,每天都有各种各样令人忍俊不禁的剧目上演。那或是喜剧或是谐剧闹剧,或是小品或是相声大鼓书,一出一出都是让你乐的,你脸上不乐肚里乐,肚里不乐心里乐,这一切都是为了胳肢你,怎么舒服怎么胳肢。也有让你生气的时候,那是奉承得不是地方,或是媚得过了火;你骂他了,他夸你原则;你不原则,他夸你厚道;你不厚道,他夸你聪明……统共一个求字,商人在求人时,是什么话都说得出的。”
岂止商人,凡是人,有求于人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吗?或许也有不这样的,那只是另一种方式罢了,目的嘛,总是一样的,这叫殊途同归吧。
“在这种时候,你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一个具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好,是你一句话。不好,也是你一句话。要,是一句话。不要,也是一句话。你就是标尺,你就是准则,你就是那个随时可以说no(不)的人。那么,要怎么样你才恩准说一句yes(是)呢?”
这是作者从故事中看到的。我们说文学手法有“含泪的笑”,是不是也该有“含笑的泪”?
有一段时间,我酷爱从谷歌网上看城市地图,那是从空中实拍的,我可以从地图上找到每一个大城市;我最感兴趣的是我生活的城市,我看每一条我去过的街,找我居住的地方。那地图还可以缩小,我将它不停地缩小缩小,直到它成为一片小小的图画卧在秦岭的北坡。我突然在夜里流泪了。这就是我生活的城市,它说大那么大,包罗万象;它说小又那么小,安静地只是小小的一个画面。
我在小说中看到作者上面那两段叙述时,突然就有了静夜里看城市地图的感觉,人的心,说大那么大,无所不能;说小又那么小,那么微观明细那么相似,所谓的献媚、请求、友好、权益、说法、爱情、友谊、竞争、合作、反目、谈判、欢迎光临、下次再来……种种一切的背后,只有一个内容:金钱,我们为此制造的明媚芬芳异彩纷呈的内容,太多太多了,真难为呀。
作家看到了,他看得那么详尽周密,充满同情的悲悯,他一定是站在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像我看那些地图一样,可以将它放大,也可以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读者含笑流出热泪来。
2007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