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尤(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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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牧羊人皮埃尔·莫里

皮埃尔·莫里出生在1282—1283年间,其父雷蒙·莫里是蒙塔尤的织布匠,其母名叫阿拉扎依。和村里不少人家一样,莫里家是个传统家族。雷蒙和阿拉扎依一共生了6个儿子,他们的名字是:纪尧姆、皮埃尔、让、阿尔诺、雷蒙、贝尔纳。此外,不必声张的是,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纪耶迈特,她后来与贝特朗·皮基耶的婚姻很不幸,后者在奥尔姆的拉罗克做木匠;另一个女儿雷蒙德后来嫁给了蒙塔尤的纪尧姆·马尔蒂。她们俩都是18岁(或许还不到)时结婚。

我们掌握的资料反映出,蒙塔尤和其他地方都盛行大男子主义和成人至上主义:资料中往往忽略女孩和婴儿的存在,对夭折的孩子也很少提及。因此,莫里家至少应生过8个孩子。尽管织布匠雷蒙·莫里的职业在原则上不属于农业,但他家却过着一种基于畜牧、农业和手工业的混合型生活。皮埃尔·莫里18岁时还只是蒙塔尤的小牧羊人。他兄弟纪尧姆·莫里当了伐木工。皮埃尔·莫里1324年在证词中说:“23年前,我在蒙塔尤为阿尔诺·富雷和雷蒙·莫朗放羊。阿尔诺·富雷是蒙塔尤人,雷蒙·莫朗是阿尔克人。我的兄弟纪尧姆·莫里和现已死去的纪尧姆·贝洛在奥萨森林中做屋顶盖板。” [133] 在此期间,皮埃尔·莫里开始了和异端的接触。这种接触主要是通过他兄弟纪尧姆和在村里一贯积极传播纯洁派思想的贝洛家族集团进行的。接触的方式是由两个伐木工,即纪尧姆·贝洛和纪尧姆·莫里对皮埃尔进行一种半福音、半康德式的布道。皮埃尔接着说:

“纪尧姆·贝洛和纪尧姆·莫里来到我这里并对我说:‘好基督徒们已来到这个地区。他们和圣彼得、圣保罗及其他使徒一样追随着主,并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行为准则。’”

当时,接受异端说教的皮埃尔·莫里还是个笃信圣徒的年轻人。他还回忆起自己不久前做的一件事:“我刚为我的羊群剪了毛,并把一捆羊毛奉献给圣安东尼,另一捆奉献给了蒙塔尤的圣母马利亚。剩下的一些我准备做衣服用。但是,我的兄弟和纪尧姆·贝洛对我说:‘善人们(异端分子)没有好衣服穿。送给他们一些羊毛,让他们做衣服用吧!你对他们的这种施舍很有价值,比你给圣安东尼的更重要。因为向圣安东尼奉献的有许多人,而向善人们奉献的人却不多。而且,善人们可以替他们的恩人祈祷上帝……这种祈祷是非常有效的!因为他们站在正义和真理一边。’”

年轻的莫里想到,这些圣徒们将为自己进行祈祷,这使他激动不已,于是他改变了初衷:“他们讲了那么多道理,我被说服了,便拿出一捆羊毛让他们带给这些异端分子。”年轻的牧民皮埃尔·莫里此时已成为诸说混合论者,他把自己的羊毛分成了三份:一份献给极乐世界的众神和蒙塔尤的圣母(人们宁愿把农产品送到当地的寺庙,也不愿将其当作什一税送给远方的主教);另一份留给自己,为的是织布做衣服,这是牧民对畜产品的一种自我消费;最后一份送给异端派教长或圣人们。这一举动是在当地的纯洁派的鼓动下做出的,他把他们被视为传递上帝恩惠的中介人。

皮埃尔·莫里和异端最初的这种联系发生在1300—1301年左右。此后不久,18岁的皮埃尔逃离了父亲的家(III.110)。这并不是由于他和父母闹翻了,而是由于他已感觉到自家的周围笼罩着一种不祥的气氛:宗教裁判所已经怀疑他家有异端倾向。因此还是趁早逃走的好。第二年冬天,皮埃尔·莫里从山里下到奥德地区,打算让羊群在拉泽斯和费努耶德之间阿尔克河谷的暖地上过冬(III.121)。(牧民们在山下的奥德与阿列日山区之间转场放牧,这也说明纯洁派思潮为什么会在奥克西坦尼—富瓦—奥德等不同海拔的地区轮番出现。)在阿尔克,皮埃尔·莫里在堂兄雷蒙·莫朗家当牧工(这里再次出现了亲属关系和雇佣关系合为一体的基本现象,它有助于理解当时农村的“无产者”为什么往往是本家 [134] 和亲戚)。后来,当皮埃尔·莫里长到20来岁时,他开始恋爱了(III.110,121):“第二年冬天,我和羊群在阿尔克河谷过冬。我住在堂兄雷蒙·莫朗家里,并热烈地爱上了村里一个名叫贝尔纳戴特·德·埃斯基娜特的姑娘。在这两年间里,没有人再向我谈起过异端,因为人们都看到我正热恋着这位姑娘。”漂亮的贝尔纳戴特似乎没有给皮埃尔·莫里制造痛苦。但是,后来雇佣皮埃尔·莫里的雷蒙·皮埃尔却强烈谴责他们的这种关系。一天,在羊圈里,雷蒙对皮埃尔·莫里表达了他的愤怒,他甚至骂贝尔纳戴特是婊子:“皮埃尔,你原来非常爱戴善人们,但你现在根本不再关心他们了,反而对嫖娼热衷起来。你想讨个妻子,可以,我们会帮你找一个。但她应当对信仰(异端)富有知性,这样一个妻子肯定比一个与我们信仰不同的女人要强(指贝尔纳戴特)。因为,如果你娶一个与你信仰相同的妻子,你们便可以在家里接待善人们,为他们做好事,还能不冒任何风险地和妻子谈论关于善的知性等问题。”(III.121)

和妻子一起谈论问题,雷蒙描绘的前景是令人兴奋的。因为在奥克西坦尼,许多沉默的家庭从不谈及这些问题。所以,这种前景至少是令人向往的。

从此以后,皮埃尔·莫里不能继续和他热爱的贝尔纳戴特·德·埃斯基娜特交往了。而且,另一个贝尔纳戴特,即贝尔纳戴特·皮埃尔闯入了他的生活。她当时只有6岁,但人们已经在大谈她长大后与皮埃尔·莫里结为夫妻的事了。这位小姑娘的父亲正是皮埃尔·莫里此时的雇主雷蒙·皮埃尔。未来的岳父有不少产业。皮埃尔·莫里将来也能成为体面的女婿:他靠自己的积蓄和放羊的收入攒够了在阿尔克买地的钱。当地另一个牧羊人贝尔纳·贝利巴斯特是这桩婚事的天才说客。他用甜言蜜语对皮埃尔·莫里描述了一幅美妙的前景。贝尔纳说:“如果你真想娶一个对善有知性的妻子,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将来肯定能满足你的愿望。她非常富有,以至于仅凭她父亲将来的赠与(作为陪嫁)和你目前在阿尔克拥有的财产和购买的土地,你不用干活就可过上舒服日子……因为你未来的岳父雷蒙·皮埃尔可以收你做养子。他将来要把现年6岁的女儿贝尔纳戴特·皮埃尔许配给你。在此之前,你可以留在雷蒙·皮埃尔家。他是个对善有知性的人。”(III.121)贝尔纳·贝利巴斯特这番天花乱坠的谈话很有意思。其字里行间表露出奥克西坦尼牧民们的基本价值准则:家庭与异端之间的紧密联系;借扩充附属部分来扩大家庭容量(收养未来的女婿,共同居住,嫁资制);家长收女婿作养子以延续家族和门第,并以正式契约的方式许诺:把住在家里的年轻男子选作继承人,让他将来娶目前尚小的女儿为妻,还让他得到陪嫁。所有这些斡旋都出于简单的动机:雷蒙·皮埃尔没有儿子,只有3个女儿:贝尔纳戴特、雅高特和马尔其兹。因此他必须找到一个愿意来家“入赘”的女婿。

这海市蜃楼般的前景没有使皮埃尔·莫里晕头转向。他向贝尔纳·贝利巴斯特提出了一个既有考验性质又十分理智的问题:“贝尔纳,你怎能事先知道贝尔纳戴特长大成人后会有善的知性?”(III.122)皮埃尔·莫里提出的问题一点也不荒谬。实际上,雅克·富尼埃的宗教裁判记录簿向我们揭示了一些“计划婚姻”的情况:一个纯洁派信徒以为一个姑娘是异端分子,便高兴地和她结了婚。他本希望夫妻能永远在炉边惬意地谈论阿尔比教派的话题。但这可怜的新郎被其岳父无耻地欺骗了:他娶了一个信奉天主教的泼妇。慑于宗教裁判所的威胁,他不得不紧闭家门,和她在坟墓般的沉默中生活近四分之一个世纪(III.322)。

然而,贝尔纳·贝利巴斯特能言善辩,牧羊人提出的问题并不使他难堪。他反驳莫里说:“雷蒙·皮埃尔会把他女儿教育得特别好,使她在上帝的帮助下肯定具有善的知性。万一她到时候没有善的知性,那么到她成年时,你只管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雷蒙·皮埃尔的家。你只要和这个姑娘分手就行了,因为对你来说,找一个没有善的知性的妻子是绝对不可取的。”(III.122)(我们注意到,这段关于家庭社会学的新内容涉及很有意义的一点:14世纪的比利牛斯山或前比利牛斯山区和15—16世纪的塞文山脉一样,被选作未来女婿并入赘的年轻男子把自己那份财产也带到对象家。一旦计划婚姻发生破裂,男方便可把自己的财产带走。)

贝利巴斯特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美化的婚姻计划吸引了皮埃尔·莫里。他决定认识一下“善人们”。这些人处于女方家族阴谋的中心。这一阴谋是:雷蒙·莫朗和雷蒙·皮埃尔串通一气,把皮埃尔拉到“善的知性”一边来(III.110)。于是,皮埃尔·莫里向雷蒙·皮埃尔以及贝尔纳·贝利巴斯特(我们不久便会看到他与异端派的重要关系)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人们多次向我谈到的善人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贝尔纳和雷蒙的回答令人受益匪浅:“这些人和一般人差不多!他们的骨头、肉、体形、面容和其他人的完全一样!他们只是和使徒一样,是唯一遵循正义和真理的人。他们从不说谎,不拿别人的东西。即便在路上见到金子或银子,他们也不据为己有,除非这是有人送给他们的礼物。这些人被称作异端分子,信仰他们比信仰其他东西更能获得拯救。”(III.122)

不偷盗、但乐于接受小礼物的善人们是恩惠的中介人和个人获救的保障。皮埃尔·莫里被能够如此易得的拯救所吸引,将来能娶富有的雷蒙·皮埃尔的女儿为妻也是他求之不得的。在这次谈话15天后,这位牧羊人和一位异端派教长进行了首次决定性会见。这次接触是莫里后来毕生不断“寻访善人”的开端。当时是1302年,皮埃尔·莫里才20来岁。

这第一次会见是在雷蒙·皮埃尔家的晚宴上进行的(III.122)。我们知道,这个雷蒙是阿尔克的农牧业大户。他在阿尔克河谷和埃荣的夏季牧场之间转场放牧。他家的房子有“阁楼”(II.17,404)。当时他至少雇佣着两名长工(也许由于他没有能干活的儿子),其中一个长工负责放牧,由皮埃尔·莫里担当;另一个负责赶骡子。这项活计先由来自索尔特的佣人阿尔诺担当,但由于他不是纯洁派,不久便被雷蒙·皮埃尔粗暴地辞退了。后来,库斯托萨的皮埃尔·卡塔兰承担了这项活计,他“是纯洁派信徒”(III.135)。

雷蒙·皮埃尔家的这次晚宴自然安排在厨房里举行,因为在当时,除了在奥克西坦尼的富农家以外,还没有厨房和餐厅之分。 [135] 参加晚宴的有老板本人,即阿尔克山谷的雷蒙·皮埃尔。由于他最初曾住在萨巴泰,因此人们也称他萨巴泰的雷蒙·皮埃尔(III.100,121)。另外还有他的妻子西比尔和她的母亲。后者和她的女婿住在一起,这是个略有扩展的家庭(III.122)。两个妇人负责准备饭菜。作为邻居或客人应邀出席的还有其他一些牧民,他们大都是埃荣或阿克斯累太姆地方的人,转场放牧把他们与阿尔克河谷联系了起来。雷蒙·皮埃尔这天邀请的宾客还包括雷蒙·莫朗和贝尔纳·维塔尔。在阿尔克,雷蒙·莫朗是皮埃尔·莫里的堂兄和第一个雇主;贝尔纳·维塔尔住在阿尔克河谷,但原籍是蒙塔尤(他的表兄阿尔诺·维塔尔便是蒙塔尤的修鞋匠兼看青人,此人以追逐姑娘和信仰纯洁派而闻名)。宾客中还有纪尧姆·埃斯考涅和他的妹妹马尔其兹·埃斯考涅。纪尧姆·埃斯考涅是阿克斯累太姆的牧主,因转场放牧的事来到了阿尔克。他们兄妹是奥蒂埃的朋友,纪尧姆以前是在马尔其兹家认识皮埃尔·奥蒂埃的。那天他正在那里无拘无束地烹制炸小鱼(II.12,13)。

皮埃尔·莫里本人也以很随便的方式被邀请赴宴。作为受雇佣的牧工,他实际上用不着邀请,因为他完全是这家的一员。和当时的其他雇工一样,他把这里看作自己的家。有一天他竟毫无顾忌地和男主人一起骂女主人。他偶尔也对西比尔·皮埃尔喊道:“不称职的母亲,魔鬼!”(II.415)

雷蒙·皮埃尔的家在奥德。在他家厨房里举行的这次晚宴总共(除了皮埃尔·莫里以外)有4家的成员参加。它们都属于阿尔克河谷两侧和埃荣一萨巴泰地区信仰异端的农民人家:维塔尔家、莫朗家、皮埃尔家、埃斯考涅家。在旁边的屋子里(厨房隔壁),异教徒的“头领”皮埃尔·奥蒂埃和来自里姆的两个男人(异端分子)在吃鱼。他们不时挑几块好鱼肉让人送给厨房里的雷蒙·皮埃尔。晚宴的“气氛”极好,皮埃尔·莫里则成为这种气氛的牺牲品。他原本喜欢小兄弟会的天主教说教,几天前他还在阿尔克的教堂里领受过一次成功的演示(III.123)。席间相互交融的热烈气氛感染了皮埃尔·莫里,他觉得自己对罗马教廷的信仰在这一晚发生了动摇。他被皮埃尔·奥蒂埃变成了“异端信徒”。在这种情况下,奥蒂埃改用“你”来称呼莫里,而莫里继续用“您”称呼这位纯洁派传教士。晚宴最后是大家尽情饮酒作乐,人们在炉火边庆祝新成员的加入。

皮埃尔·莫里此后再也没见到过皮埃尔·奥蒂埃。他在当地牧场放牧自己的和东家的羊群,但每隔8天就要从牧场回阿尔克一次,到雷蒙·皮埃尔家补充干粮。此时,他时常会在雷蒙·皮埃尔家遇到某些异端分子。一天,当他在厨房等雇主的岳母给他做肥肉炸鸡蛋时,他得知普拉德·塔弗涅正在隔壁紧锁的房间里。异端派普拉德·塔弗涅原是织布匠,他主张耶稣无所不在论,在埃荣很有名气。塔弗涅吃纯洁派的饭食,主要是面包、鱼和葡萄酒。塔弗涅得知皮埃尔回来后,便叫他进到房间来。他站起身来表示敬意,然后又坐下,并递给皮埃尔一块经他祝圣过的面包。皮埃尔·莫里专门收集由各个异端派教长祝圣过的面包块, [136] 这种做法在比利牛斯山区很快盛行起来。对他来说,这又是个意外的收获。莫里说:“我告辞后就带着被祝圣或未经祝圣的面包回到了我的羊群那里。”

皮埃尔·莫里到牧场去了8天后再次下山回阿尔克取面包(这些牧民面包吃得很多)。这位善良的牧羊人在雇主家遇见了居比埃尔富有的产业主和经营者纪尧姆·贝利巴斯特,他是小纪尧姆·贝利巴斯特的父亲。小纪尧姆·贝利巴斯特是个异端派教长,或者是个冒牌货,莫里后来对他产生了强烈和持续的爱戴之情(III.194)。老纪尧姆·贝利巴斯特和皮埃尔·莫里一起离开了雷蒙·皮埃尔的家,来到了雷蒙·莫朗的家。他们在那儿见到了普拉德·塔弗涅,塔弗涅一周来一直躲在莫朗家地窖的木桶后面。纪尧姆·贝利巴斯特在谈到这次见面时总是不乏对普拉德·塔弗涅的贬低之辞。但这些对话为我们如实描绘了雷蒙·莫朗家的布局和习惯。我们知道,皮埃尔·莫里离开蒙塔尤后找到的第一个雇主就是雷蒙·莫朗(III.128—129)。

与皮埃尔·奥蒂埃唯一的一次会面对于引导牧羊人转向纯洁派具有决定意义。作为著名的异端分子,皮埃尔·奥蒂埃后来被处以火刑。继这次会面后,皮埃尔·莫里还与雅克·奥蒂埃有过一次重要会面。雅克·奥蒂埃是皮埃尔·奥蒂埃的儿子、公证人和善人。此时正是5月,四处百花开放。莫里正在阿尔克的牧场上放羊。雷蒙·皮埃尔派了个可怜的孩子来找他。皮埃尔·莫里遵照东家的命令,再一次回到雷蒙·皮埃尔家。他在那里看到两个著名的异端分子正在烤火,他们就是雅克·奥蒂埃和库斯托萨(现在的奥德)的皮埃尔·蒙塔尼耶。雷蒙·皮埃尔、他的妻子和岳母同他们坐在一起。

在炉边待了一会儿后,皮埃尔·莫里、雅克·奥蒂埃和皮埃尔·蒙塔尼耶出门上路,计划晚上赶到里厄昂瓦尔村。 [137] 身份重要的奥蒂埃骑着骡子,其他两个同路人则步行。一贯乐于助人的雷蒙·皮埃尔把骡子借给了讲道者,并帮他备好鞍子。雅克·奥蒂埃是个名副其实的讲道者。在路上,他一直在骡子背上讲经说教,而皮埃尔·莫里便成了他的听众和捧场者。皮埃尔·蒙塔尼耶则扮演一个不说话的配角。雅克·奥蒂埃的这种“骡背”讲道具有当地典型的民间说教风格,只是内容是完美的纯洁派神学。为适应牧民的需要,阿尔比教派的活动分子把这种风格更加完善。 [138] 我们在另一处还会谈到布道者如何在骡背上传播纯洁派的神话。

经过从阿尔克到里厄昂瓦尔的漫长路程,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雅克·奥蒂埃大师停止了说教。一直沉浸在这种流动宣讲中的皮埃尔·莫里似乎义无反顾地皈依了阿尔比教。实际上,皮埃尔的皈依只是尽其所能而已。这个既狡猾又天真的牧羊人一辈子都脚踏着两只船:纯洁派和罗马教派。和雅克·奥蒂埃分手并回到阿尔克后,皮埃尔·莫里在雷蒙·皮埃尔家见到了3个人。他们来自里姆,是来向公证人的儿子、异端派教长雅克·奥蒂埃致敬的。由于来晚了一步,错过了和他相遇的机会。他们十分失望,便在雷蒙·皮埃尔家住下。雷蒙·皮埃尔力图对他们做些补偿。为表现出乡镇家长极大的好客热情,他早上为他们准备了肥肉炸鸡蛋。然后,这些人就回里姆了。皮埃尔·莫里最后富有哲理地说:“至于我自己,我依然回到了羊群那里。”(III.135)

* * *

在这个值得回忆的夏天,皮埃尔·莫里赶着羊群到了阿尔克境内一个叫拉拉巴索尔的地方(III.135)。同他在一起的有另外7个牧民,其中有其前雇主雷蒙·莫朗的两个亲戚(兄弟和岳父)、阿尔克附近加洛蒂家的两个成员以及另外三个牧羊人。这三位也是阿尔克人,但和上述人家没任何亲戚关系。这伙牧民齐心协力修建了一个窝棚,这个合作的集体产业是个临时住所。对此,皮埃尔·莫里宣称:“我当了窝棚的负责人,或‘窝棚主’。我负责制作奶酪……我还把熟肉、奶酪、奶和面包送给过路的异端信徒。” [139] 皮埃尔·莫里的职业素质受到所有人的好评,他担当“领导角色”不会使任何人感到意外。 [140] 对牧民们来说,窝棚是他们生活的基本设施,就像定居者的家一样。对于这种窝棚,我还会在后面更多地谈到。现在我只想说,在皮埃尔·莫里的一生中,“住窝棚”这一段是他与贝利巴斯特集团建立关系和进行重要会面的时期。异端信徒雷蒙·贝利巴斯特和异端派教长阿美利安·德·佩尔勒在人们做奶酪的时候来到山上的窝棚中。皮埃尔·莫里送给他们熟肉和乳制品。异端派教长和遵守教规的人一样,也是素食者,他拒绝接受肉类。但是,他们两人让皮埃尔·莫里出来,把他拉到窝棚后面向他索取礼物。皮埃尔给了阿美利安·德·佩尔勒一枚图尔币。真是善有善报,感激万分的阿美利安当即便对皮埃尔说了他所期待的话:“我将为你祈祷。”(III.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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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皮埃尔·莫里一直留在阿尔克河谷(许多牧场中的一个),准备带着羊群在这里过冬。他的表兄雷蒙·马尔蒂,即雷蒙·莫朗的兄弟(也许是异父或异母兄弟)陪他在一起。尽管皮埃尔和雷蒙信仰了异端,但他们依然忠于天主教的崇拜仪式。在一个礼拜日,他们一同参加了阿尔克的弥撒。从那里出来后,他们来到了雷蒙·莫朗的家。在地窖里,他们看到了异端派普拉德·塔弗涅。这一次,他仍然不失尊严地躲在木桶后面。莫里向这位异端派教长打了招呼,然后便上到阁楼去找面包。(这个葡萄农兼饲养者的房子很典型:厨房设在地窖上面的阁楼里。地窖本身与羊圈相邻。其布局和埃荣一带的房子不大一样:在埃荣,厨房设在底层。)在阁楼上,皮埃尔发现几个人正在炉火旁吃饭。他们中有个身材矮小、长着一对海蓝色眼睛的人。这个身穿褐色衣服的陌生人是来自库斯托萨或卡萨涅的村民。 [141] 他是普拉德·塔弗涅的向导。房子的主人雷蒙·莫朗也坐在炉火旁,他的岳母和妻子分坐在他的左右。她们名叫贝朗热尔和埃格朗丁。因此,这家里总共有五位宾主。取了面包后,皮埃尔·莫里又下到地窖,在那里找到了马尔蒂和塔弗涅(III.136—137)。三个人毫不讲究地在木桶后摆上一张“桌子”(实际上是支上一块木板),然后开始吃饭。莫里和马尔蒂吃莫朗家给的肥猪肉;素食者普拉德·塔弗涅吃小扁豆、植物油、葡萄酒和核桃。从地窖的饭桌到阁楼的饭桌之间,人们相互表示敬意:莫里受本桌推举,把经塔弗涅专门祝圣过的面包或面饼送给阁楼上的五个人。见此情况,雷蒙·莫朗也不想欠人情,于是他给在地窖吃饭的客人送去了一块肥肉。但是,这一举动忽略了普拉德·塔弗涅正统的素食观念。“快把这野肉给我拿走!”普拉德·塔弗涅用命令和冷淡的口气对送肉的人说。这桩“野肉”事件激起了塔弗涅的情绪,他忘记了发泄自己的不满,开始说教起来。他再次全身心地投入了灌输神学的活动,这是善于言辞的异端派教长们的拿手好戏。由于没有书籍或手抄本向庄稼汉们朗读(他们都不识字),善人们惯于在各种场合进行说道,如走在路上、骑在马或骡子背上,或是在吃饭当中。就像从驴背上到最后的晚餐不断说教的基督一样,他们也总是不停地高谈阔论。普拉德的地窖说教从忌吃肉食的话题谈起。他胡乱引用了一些所谓耶稣基督的警句格言(实际上多数不准确)。按照塔弗涅的纯洁派福音书,耶稣曾经这样说:“孩子们,除了鱼肉以外不要吃任何肉,无论是人肉还是兽肉。因为鱼在水中生长,只有它不是腐败的。”(III.137)普拉德·塔弗涅的演说接下来便是隐晦地号召听者捐赠。对于皮埃尔·莫里来说,这种号召不应成为耳边风。最后,普拉德又回到主题,他讲述了关于马的灵魂转生的神话。笔者在有关蒙塔尤民间传说的章节中还会谈到这些。

在领受这种杰出的口才之后,牧羊人不得不从这个三人集会退场了,皮埃尔向普拉德告辞。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普拉德。但是,为感谢他这次颇具启发性的说教,皮埃尔后来还托其兄弟纪尧姆·莫里向普拉德赠送了1枚“大图尔币”、一枚奥波尔银币和4枚法国银币。如果普拉德·塔弗涅当时还光着脚的话,他便可以为自己买一双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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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复活节,雷蒙·皮埃尔交给他信任的牧羊人皮埃尔·莫里一项使命:到居比埃尔 [142] 富有的地产主兼经营者、老纪尧姆·贝利巴斯特家跑一趟。皮埃尔·莫里要从老纪尧姆那里为东家取回一笔钱。这笔钱是纪尧姆还给(或是借给)雷蒙·皮埃尔的。

老贝利巴斯特是个拥有多处农庄设施的家长,他还与上层有一定关系。在居比埃尔,他和他的扩展型家庭住在一所房子里,其中包括他的三个儿子及其中两个的妻子和孩子。他的一个儿媳叫埃斯泰尔。这个家有一个放干草的仓房,和主要房屋不在一处:另外还有一个羊圈建在旷野里。

皮埃尔·莫里在贝利巴斯特家度过的夜晚与牧民社会活动中常见的“模式”一样,它分为两个部分。晚上,人们先要吃晚饭。在饭桌上就座的有皮埃尔·莫里、纪尧姆·贝利巴斯特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需附带指出的是,贝利巴斯特的家十分团结。他们共同居住,共同待客,一起在自家的地里干活,再加上家里的男女成员都信仰异端,这些因素把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晚饭开始时,两对夫妇的孩子大概上床睡觉了,因此他们根本不参加这种接待。当晚的嘉宾是纳尔榜大主教的财务助理皮埃尔·吉拉尔。由于吉拉尔的显赫身份,他的出席足以使这里“蓬荜生辉”。但是,在不太讲究礼节的奥克西坦尼,社会差距感较小。所以,这位要人来到纪尧姆·贝利巴斯特这个富有牧主家做客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尽管在理论上吉拉尔的职务将他归入正统教会一边,但他在思想和感情上(可能)却对纯洁派有隐约的好感。或许他只是比较宽容而已。总之,他知道如何对人们不愿让他看到的东西视而不见。在这家吃晚饭的过程中,他对来来往往的可疑人物一概不闻不问。其实,那一边的仓房便是这些人的据点。(不久以后,皮埃尔·莫里被告发与异端派同谋,并在费努耶德受到追究和审判。他这时才体会到皮埃尔·吉拉尔的这种宽容态度是何等珍贵。)尽管主人十分富有,其中一个客人也非常尊贵,但饭食仍然像古代那样简朴:肉、奶、奶酪。这是一顿维吉尔式的牧人饭。吃饱饭后,皮埃尔·吉拉尔便上床睡觉了。至于皮埃尔·莫里,正如雷蒙·皮埃尔事先嘱咐的那样,他在贝利巴斯特家人的陪同下蹑手蹑脚地来到附近的仓房,向纪尧姆·贝利巴斯特留宿在草堆中的所有异端“朋友”表示问候。然后,他自己也去睡觉了。第二天,皮埃尔·莫里又赶回了阿尔克。

* * *

几个月过后,在盛夏8月,皮埃尔·莫里在阿尔克附近一个叫帕尔索尔的地方为雷蒙·皮埃尔放羊。给他当副手的是他在奥德和萨巴泰老班底的成员,其中有让·莫朗,即他前任雇主雷蒙·莫朗的兄弟(或表兄弟),还有蒙塔尤的同名父子纪尧姆·马尔蒂二人。一天晚上,在睡头一觉的时候,有两个人来到牧场找皮埃尔·莫里。他们是雷蒙·贝利巴斯特(老纪尧姆·贝利巴斯特的儿子)和从里姆来的异端派教长菲利普·达莱拉克(他是库斯托萨人)(III.140—142)。我们知道,皮埃尔·莫里很早就认识雷蒙·贝利巴斯特。他以本地的畜产品请两位客人吃饭:肉、羊奶、奶酪、面包和葡萄酒。雷蒙吃了,但作为完美的异端派教长,菲利普·达莱拉克拒绝吃肉,他只是用自己的无脚杯喝了些葡萄酒(III.141)。他从不用牧民的杯子,这会使他产生过敏反应:当地牧民的嘴受了肉的污染,这些容器接触嘴后也被污染了。“酒足饭饱”后,在客人的要求下,好心的牧羊人沿着陡峭和危险的山路,行程15公里,连夜把他们带到居比埃尔,一直送到贝利巴斯特家的羊圈。这里离贝利巴斯特家还有一段距离。由于道路崎岖,高低不平,菲利普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不少跤。这使他失去了说教的兴趣,而仅满足于在每次跌倒时喊一声:“圣灵助我。”

* * *

经过这样的多次往来后,皮埃尔·莫里不久便和阿尔克及其居民断绝了关系。雅克·奥蒂埃在1305年被宗教裁判所逮捕。当地许多人家的异端分子感到了恐惧,他们不惜重金来到教皇跟前,为他们的异端和错误表示忏悔和内疚。可能是不愿把财产都用在路费上,或是出于别的原因,皮埃尔·莫里没有加入赎罪者朝圣的行列。他只是在此期间替他们照看羊群。等他们回来后,他便决定逃离这个地方。他为奥蒂埃兄弟效力的行为没有得到教皇的宽恕,因此他很怕为此付出极大代价。出发时,他带上了剩余的粮食和毛毯。这毛毯是他早先让一个名叫卡塔拉的织匠用自己的羊毛织的。1305年的圣诞节,他回到了蒙塔尤。在家里,他与父亲和兄弟们一起大吃了一顿。但是,家乡的土地也开始烫脚了,甚至同胞们对他也持提防和怀疑态度。所以,他只得来到阿克斯累太姆,在一个名叫巴尔泰雷米·博雷尔的牧主家当牧工。然而,这位东家是一个蒙塔尤人的妹夫,此人便是老阿尔诺·巴伊(III.148)。在巴尔泰雷米·博雷尔和蒙塔尤之间还有其他联系:他的女佣蒙迪耐特和他的牧工莫里也是蒙塔尤村的人……


[1] 吉罗,第64页。

[2] 在外流的年轻男子中,有许多人离开村子,长期在外当独身牧民。因此不排除蒙塔尤留下的居民大多数是妇女。由于丈夫往往先去世,寡妇的数量很多,这也加剧了上述倾向。

[3] 参见博纳西的著作,第2卷,第115页及以下各页。

[4] 即进山放牧的小路。

[5] 关于天才的牧羊人贝利巴斯特,参见II.177。

[6] 有关旧制度的资料大都向我们介绍社会地位向上的变动。对从中受益的个人来说,这种上升意味向精英界的长入。这些精英在档案资料中也有较多反映。因此我认为,雅克·富尼埃宗教裁判记录簿的价值在于它介绍了社会地位向下变动的现象。

[7] I.395及以下各页;I.405—406;I.408(鲁塞尔的揭发)。

[8] II.222;由于领地法官的权力(他本人是富瓦伯爵领地高级领主裁判权的代表),克莱格家族策划的“割舌头”行为已经在“法律上”成为可能。贝尔纳·克莱格有这种权力。

[9] II.170,171,173,175,177,178—190;II.223;I.418;III.87与II.173(克莱格的同谋)。

[10] 根据III.522,图尔农是卡斯泰尔朗(如今的奥德)。

[11] 可以和1830年前后克勒兹省应征新兵的情况加以对照(参见勒华拉杜里、迪蒙和阿隆的著作:《法国新兵的人类学》,1972年)。

[12] 在当今的奥德。

[13] 德·塞尔:《农业舞台》,1600年。

[14] III.76;请不要把贝尔纳的母亲纪耶迈特·莫尔与他的妻子纪耶迈特·莫尔混淆起来。

[15] 关于纪尧姆·莫尔,参见上文

[16] 同上。并请参见III.104:让·佩利西耶时常生病,身体较弱。

[17] 参见兰勃尔什的著作,第187页,被迪韦尔努瓦引用,《托罗萨纳宗教裁判所审判记录,宗教裁判所史》,第132页。

[18] 还可参见I.410;身患重病的纪尧姆·吉拉贝尔有15岁左右。“他以前是牧民,曾替父亲放过羊。”这篇有意思的资料向我们介绍了蒙塔尤另一个牧羊人的情况和从12或14岁开始学习放牧的情况。

[19] 参见上文,第二章

[20] 我们在这段资料中可以发现,让·佩利西耶心态中精确的空间与模糊的时间之间形成了强烈对照。关于这个问题,可参见下文第十八章

[21] 这种大规模转场放牧涉及大批羊群(至少几百头羊)。这与比利牛斯山(阿克斯累太姆和其他地方)的经营者进行的饲养活动不同,他们雇佣蒙塔尤的牧工;另一方面,这也不同于蒙塔尤以及从事多种经营的传统地区。这些地区的牲畜业建立在小群和分散的基础上(关于这方面,可参见罗尔辛:《14、15世纪里昂地区的农村》,1974年,第30页)。格拉曼夫人在她论文的导言中指出,饲养规模的扩大,无论是集中经营式的还是分散式的,都是对14世纪初朗格多克以至奥克西坦尼地区人口过剩现象的一种抵抗。这种抵抗旨在从牲畜生产中找到补充资源。根据这种观点,关于加泰罗尼亚牧场为牧民和骡子运输工提供的机会,可参见II.42。到西班牙进行转场放牧,这一社会经济基础构成了皮埃尔·莫里等人活动的“前提条件”。关于这个问题,可参见巴斯托尔·德·托涅里最近的研究成果,1973年,第135—171页。

[22] III.120。莫里家的孩子们从小就受过放牧的专门训练。而且,由于家庭贫困和父母的财产被宗教裁判所没收,他们中的几个,尤其是让·莫里也只得以放牧为生(I.444)。

[23] 关于这种家庭雇工,可参见布尔迪厄:《阿尔及利亚的社会学》(另外参见布尔迪厄:《世界的醒悟》,巴黎,1966年)。皮埃尔·布尔迪厄对马格里布家庭雇工的论述有许多也符合蒙塔尤佣人的情况,这些佣人的雇主就是他们的亲戚。但是,在这些牧民家里还有不少非亲属雇工。

[24] 关于晚些时候这方面的情况,可参见德·塞尔的著作,1600年。

[25] II.75:皮埃尔·莫里把收集的一些面包块保留了22年!奥尔诺拉克的纪尧姆·奥斯塔兹的母亲也收集经过祝圣的面包头,并将其放在家中的一个洞里(I.204)。

[26] 这个村子在今天的奥德。

[27] III.130—132。还可参见另一个喋喋不休的异端派行脚修道士的另一番说教:III.186。

[28] 值得一提的是,不是异端派教长的信徒是可以吃肉的。

[29] II.387:“纪尧姆·莫尔十分赞赏皮埃尔·莫里,并打算让他带领其他牧工。”

[30] 见下文,第六章

[31] 当今奥德的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