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梵歌(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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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前言

《薄伽梵歌》(Bhagavadgītā)是印度古代史诗《摩诃婆罗多》(Mahābhārata)中的一部宗教哲学诗。因此,在阅读《薄伽梵歌》之前,先要了解一下《摩诃婆罗多》。

《摩诃婆罗多》的成书年代约在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四世纪,历时八百年。它以口头方式创作和传诵,不断扩充内容,层层累积而成,最后定型的篇幅达到“十万颂”(每颂一般为三十二个音节),译成汉语约四百万字。

《摩诃婆罗多》全诗共分十八篇,以印度列国纷争时代的社会为背景,叙述了婆罗多族两支后裔俱卢族和般度族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斗争。

象城的持国和般度是两兄弟。持国天生眼瞎,因而由般度继承王位。持国生有百子,长子难敌。般度生有五子,长子坚战。这便是伟大的婆罗多族的两支后裔,前者称为俱卢族,后者称为般度族。不久,般度死去,由持国摄政。坚战成年后,理应继承父亲的王位。但难敌不答应,企图霸占王位,纠纷从此开始。

难敌设计了一座紫胶宫,让般度族五兄弟去住,准备纵火烧死他们。般度族五兄弟幸免于难,流亡森林。其间,般遮罗国王的女儿黑公主举行选婿大典,般度族五兄弟乔装婆罗门前往应试。五兄弟之一阿周那按照选婿要求,挽开大铁弓,射箭命中目标,赢得了黑公主。从此,黑公主成为般度族五兄弟的共同妻子。而般度族也在这次事件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持国召回他们,分给他们一半国土。

般度族在分给他们的国土上建都天帝城,政绩辉煌。难敌心生妒忌,又设计掷骰子赌博骗局。坚战并不愿意参加赌博,但出于礼节,还是接受了难敌的邀请。在掷骰子中,坚战输掉了一切财产和王国,又输掉了四个弟弟和自己,最后输掉了他们五兄弟的共同妻子黑公主。于是,难敌命令自己的弟弟难降将黑公主强行拽来,在赌博大厅当众横加羞辱。般度族五兄弟之一怖军怒不可遏,发誓要报仇雪恨。持国预感恶兆,不得不出面干预,答应黑公主的要求,释放般度族五兄弟。但难敌不死心,找回般度族五兄弟,要求再赌一次,讲定输者一方流放森林十二年,还要在第十三年过隐匿的生活,如被发现,就要再次流放十二年。这次赌博的结果自然又是坚战输掉。这样,般度族五兄弟被迫交出国土,流亡森林十二年,并在第十三年隐姓埋名,在摩差国毗罗吒王宫廷里充当仆役。

十三年期满后,般度族五兄弟要求归还失去的国土,难敌坚决不允。于是,双方各自争取盟友,准备战争。般度族获得多门城黑天(大神毗湿奴的化身)的支持。般度族和俱卢族双方使者来回谈判。难敌一意孤行,拒绝讲和。坚战为了避免流血战争,作出最大让步,提出只要归还五个村庄就行。而难敌宣称连针尖大的地方也不给。最后,双方在俱卢之野开战。

大战进行了十八天,经过反复的激烈较量,俱卢族全军覆灭。眼看般度族大功告成,没有料到俱卢族剩下的三员大将竟在夜间偷袭酣睡的般度族军营,杀死般度族全部将士。黑天和般度族五兄弟因不在军营而幸免。面对如此悲惨的结局,坚战精神沮丧,但在众人的劝说下,终于登基为王。坚战统治了三十六年后,得知黑天逝世升天。于是,他指定般度族的唯一后裔——阿周那的孙子为王位继承人,然后与自己的四个弟弟和黑公主一起远行登山升天。

以上只是《摩诃婆罗多》的核心故事。这部史诗采用故事中套故事的框架式叙事结构。整部史诗处在不断的对话中,在对话中展开故事,而大故事中可以插入中故事,中故事中可以插入小故事。这是一种开放式的叙事结构,为各种插叙敞开了方便之门。这样,这部史诗以婆罗多族大战为主线,插入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寓言、故事以及宗教、哲学、政治和伦理等内容,最终成为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史诗。这些插入成分几乎占据了全书篇幅的一半。这是印度古人保存民族思想文化遗产的一种特殊方式。这也是在这部史诗的成书过程中,史诗作者们有意识地这样做的,要让它成为一座集大成的“文化宝库”。因为这部史诗的开头和结尾都宣称:“正法、利益、爱欲和解脱,这里有,别处有,这里无,别处无。”(1.56.33和18.5.38)也就是说,这部史诗的内容囊括了人世间的一切。印度现存最古老的四部吠陀(《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和《阿达婆吠陀》)是吠陀时代的圣典,《摩诃婆罗多》则成为史诗时代的圣典,被奉为“第五吠陀”。

而在《摩诃婆罗多》中有关宗教哲学的插入成分中,最重要的便是《薄伽梵歌》。它属于《摩诃婆罗多》第六篇《毗湿摩篇》(Bhīṣmaparvan)中的第二十三至第四十章。这是在大战第一天,俱卢族和般度族双方军队已经在俱卢之野摆开阵容。阿周那却对这场战争的合法性产生怀疑,认为同族自相残杀破坏宗族法和种姓法,罪孽深重。他忧心忡忡,放下了武器,宁可束手待毙,也不愿意投身战斗。于是,黑天开导他,解除他心中的种种疑虑。他俩的对话构成了这篇《薄伽梵歌》。

《薄伽梵歌》共有十八章,七百颂。十八章这个数字与《摩诃婆罗多》共有十八篇和婆罗多族大战进行了十八天,想必不是偶然的巧合,而寓有深意,即史诗作者将《薄伽梵歌》视为《摩诃婆罗多》的思想核心。“薄伽梵”(Bhagavat)是对黑天的尊称,可以意译为“尊者”或“世尊”。黑天是大神毗湿奴的化身,因此,《薄伽梵歌》也可译为《神歌》。

黑天在《薄伽梵歌》中向阿周那阐明达到人生最高目的解脱(mokṣa)的三条道路:业瑜伽、智瑜伽和信瑜伽。“瑜伽”在古代印度是指修炼身心的方法。波颠阇利(Patañjali)的《瑜伽经》(Yogasūtra)提到八种瑜伽修炼方法:禁制、遵行、坐法、调息、制感、专注、沉思和入定。而在《薄伽梵歌》中,黑天将瑜伽的含义扩大,泛指行动方式。“瑜伽”(yoga)一词源自动词词根yuj,意思是约束、连接或结合。这样,黑天所谓的瑜伽,是要求行动者约束自己,与至高存在合一。

“业”(karma)是行动或行为。“业瑜伽”(karmayoga,行动瑜伽)是指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履行个人的社会义务和职责,不抱有个人的欲望和利益,不计较行动的成败得失。黑天认为行动是人类的本质。拒绝行动,恐怕连生命也难维持。停止行动,世界就会走向毁灭。纵然一切行动难免带有缺陷,犹如火焰总是带有烟雾,一个人也不应该摒弃生来注定的工作。行动本身不构成束缚,执著行动成果才构成束缚。因此,不怀私利,不执著行动成果,只是为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而行动,就能获得解脱。

在印度上古时代的吠陀文献中,“业”常常特指祭祀活动,因为婆罗门将祭祀视为最高的“业”,宣扬祭祀保证现世幸福和死后升入天国。黑天并不全然否定吠陀推崇的祭祀。他将祭祀推衍为广义的行动,但认为遵循吠陀的教导,执著行动成果,不能获得解脱。黑天强调每个人要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从事行动而不执著行动成果。

在印度古代种姓制社会中,社会职责主要是指种姓职责。婆罗门掌管祭祀和文化,刹帝利掌管王权和军事,吠舍从事农业、牧业和商业,首陀罗从事渔猎和各种仆役。种姓制度是印度古代社会等级制度或阶级制度的表现形式,起源于社会分工。种姓制度是一种历史产物,自然有其局限和弊端。但在人类进入大同社会之前,各个国家都会存在不同形式的等级制度。即使进入大同社会,也还会存在不同程度的社会分工,因为每个人不可能全知全能。这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也是不依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按照宗教的说法,则是神的安排。

黑天要求阿周那尽到刹帝利的职责,投身战斗。当然,般度族和俱卢族双方都是刹帝利,双方投身战斗,都是尽到刹帝利的职责。但是,战争发生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中,会有合法与非法,也就是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按照史诗本身的描写,般度族和俱卢族这场大战,般度族代表正义的一方。因此,黑天鼓励阿周那说:“对于刹帝利武士,有什么胜过合法的战斗?”(2.31)

在黑天看来,人类社会始终处在创造、维持和毁灭的循环往复之中。战争也是人类存在方式中固有的。阿周那身为刹帝利,就不能逃避执掌王权和征战讨伐的社会职责。人生的最高目的是求得解脱。但解脱不是通过回避职责,放弃行动,而是通过履行职责,从事行动。履行职责,从事行动是第一位的,行动的成败得失是第二位的。只要尽心竭力履行自己的职责,行动和行动成果就不会成为个体灵魂的束缚,换言之,只要摆脱行动和行动成果对个体灵魂的束缚,也就达到了解脱。

要真正理解和实行业瑜伽,还必须与智瑜伽和信瑜伽结合,因为这三者是相辅相成的。“智”(jñāna)是知识或智慧。在《薄伽梵歌》中是指数论和奥义书的知识或智慧。“智瑜伽”(jñānakarma,智慧瑜伽)就是以数论和奥义书的哲学智慧指导自己的行动。

数论(Sāṇkhya)哲学认为世界有原人和原质两种永恒的实在。原人(puruṣa)是不变的、永恒的自我,也就是灵魂。原质(prakṛti,或译自性、自然)是原初物质。原质处于未显状态,是不可见的。但原质具有善、忧和暗三种性质(triguṇa,三性,或译三德)。善性(sattva,或译喜性,音译萨埵)是指轻盈、光明和喜悦的性质。忧性(rajas,音译罗阇)是指激动、急躁和忧虑的性质。暗性(tamas,音译多摩)是指沉重、阻碍和迟钝的性质。这三种性质始终处在运动之中,由此原质失去平衡,发生变化,产生觉(智)、我慢(自我意识)、心根(思想)、五知根(眼、耳、鼻、舌和身)、五作根(口、手、脚、肛门和生殖器)、五种精细成分(色、声、香、味和触)和五种粗大成分(地、火、水、风和空)。

黑天要求阿周那分清原人和原质。行动是原质的行动,而非原人(灵魂)的行动。原质体现人的本性。原质的三种性质始终处在运动之中。依据这三种性质组合的比例,人可以分为善性之人、忧性之人和暗性之人,行动也可以分为善性行动、忧性行动和暗性行动。这是古代印度的人性论。它既不是性善论,也不是性恶论,而是认为人性中包含有这三性。每个人的人性特征取决于这三性组合的比例。而黑天要求保持灵魂纯洁,不受这三性束缚。行动出自人的本性,而为履行社会职责从事行动,不谋求私利,不执著行动成果,灵魂就能摆脱原质的束缚,达到解脱的境界。

奥义书哲学追求“梵我同一”。“梵”(Brahman)源自动词词根bṛh,即展现、增长或发展,因此这词最早含有“力量”的意思。在吠陀文献中,这词用作中性,指吠陀颂诗和咒语及其蕴涵的力量;用作阳性,指祭司,尤其是四种祭司中的监督者祭司(“梵祭司”)。由Brahman派生的Brāhmaṇa则是指婆罗门。

奥义书中对梵的探讨,也就是对宇宙最基本和最根本力量的探讨。在奥义书中,对于梵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但在探讨过程中逐渐趋向认为梵是绝对精神,宇宙的本体或本原。对梵的探讨又与对自我(ātman,即灵魂)的探讨相结合,由此得出“宇宙即我,梵即自我”的结论,也就是“梵我同一”,宇宙本体与个体灵魂同一。奥义书中的一些名言,诸如“自我是梵”、“我是梵”和“它是你”,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

奥义书中将梵视为最高真实,而将现实世界视为幻力(māyā)的产物。幻力指至高存在的神秘创造力。幻力被等同于原质,即通过原质呈现为各种现实形式。然而,自我(个体灵魂)不同于原质。《大森林奥义书》(Bṛhadāraṇyaka Upaniṣad)中说:“(自我)不可把握,因为它不可把握。不可毁灭,因为它不可毁灭。不可接触,因为它不可接触。不受束缚,不受侵扰,不受伤害。”(3.9.26)自我(灵魂)永恒不灭,它只是带着生前的善业或恶业,轮回转生。而如果人“没有欲望,摆脱欲望,欲望已经满足,自我就是欲望,他的那些生命气息不离开。他就是梵,也走向梵”。(4.4.6)“走向梵”就是与梵同一,摆脱轮回。承袭奥义书的这种哲学智慧,在《薄伽梵歌》中,梵被称为“不灭的至高存在”。(8.3)黑天多次提到的“与梵同一”(Brahmabhūta)和“梵涅槃”(Brahmanirvāṇa)都是指达到解脱的境界,也就是从事行动而不执著行动成果,自我(灵魂)摆脱原质的束缚,达到平静和至福。

“信”(bhakti)是虔诚、崇敬或虔信。“信瑜伽”(bhaktikarma)就是虔诚地崇拜黑天,将一切行动作为对黑天的奉献。《薄伽梵歌》是对吠陀有神论和奥义书绝对精神的综合发展。吠陀时代的婆罗门教是多神崇拜,而在史诗时代演变成三大主神崇拜:梵天(Brahman)司创造,毗湿奴(Viṣṇu)司保护,湿婆(Śiva)司毁灭。奥义书绝对精神(梵)的一元论思维有助于促进形成一神论。尽管印度教最终没有形成一神论,但《薄伽梵歌》体现了这种努力。

黑天是大神毗湿奴的化身。他自称是“至高原人”,“超越可灭者,也高于不灭者”。(15.18)“至高原人”也就是至高的自我(灵魂)或至高的绝对精神。由此,阿周那也称黑天为“至高的梵”。(10.12)“可灭者”是指原质,“不灭者”是指自我(个体灵魂)。黑天作为至高原人是不显现的。至高原人只是通过原质,运用瑜伽幻力(yogamāyā)呈现宇宙万象。至高原人隐蔽在瑜伽幻力中,创造一切众生,维持一切众生。在世界毁灭时,一切众生复归至高原人的原质,等到世界再创造时,至高原人又释放出一切众生。这样,黑天(毗湿奴)成了宇宙的至高存在,至高之神,世界的创造者、保护者和毁灭者。

黑天要求阿周那一心一意崇拜他。崇拜黑天不需要采取吠陀时代婆罗门教烦琐的祭祀仪式,只要献上“一片叶,一朵花,一枚果,一掬水”,(9.26)表示虔诚的心意就行。而更重要的崇拜方式是修习瑜伽和弃绝行动成果。修习瑜伽是沉思入定,把思想凝聚于黑天,以黑天为最高目的。弃绝行动成果是从事行动而不执著行动成果,把一切行动作为祭品献给黑天。创造、维持和毁灭是世界的存在方式,是神的安排。生而为人,就必须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作为对神的奉献。黑天认为只要这样做,甚至出身卑微的吠舍和首陀罗也能达到至高归宿,与至高存在同一。

《薄伽梵歌》中倡导的黑天崇拜开创了中古印度教的虔信运动。而这部宗教哲学诗吸收和改造吠陀的有神论和祭祀论,融合数论哲学的原人和原质二元论以及奥义书哲学的梵我同一论,又采取瑰丽奇异的文学表现手法,在中古时代得到迅速普及。历代印度哲学家经常把它从《摩诃婆罗多》中抽出来,作为一部独立的经典进行注解和阐释。在苏克坦卡尔(V.S.Sukthankar)主编的《摩诃婆罗多》现代精校本的校勘说明中,列出的《薄伽梵歌》古代注本就有近二十种。

《薄伽梵歌》的这些注释家并非都是毗湿奴教派哲学家,也有吠檀多派哲学家和湿婆教派哲学家。因为各派哲学家都无法忽视《薄伽梵歌》的巨大影响。而《薄伽梵歌》本身也对各派宗教哲学思想具有包容性,容易让注释家按照自己的宗教哲学观点加以引申发挥。现存最早的《薄伽梵歌注疏》(Gitābhāṣya)的作者便是吠檀多哲学大师商羯罗(Śaṅkara,八、九世纪)。他本人并不接受毗湿奴教,而是以吠檀多不二论观点阐释《薄伽梵歌》。经过他的阐释后,《薄伽梵歌》与奥义书和《梵经》被并列为吠檀多哲学的三大原典(prasthānatraya)。

《薄伽梵歌》作为《摩诃婆罗多》的组成部分,也与《摩诃婆罗多》一样,有个逐渐定型的过程。在《摩诃婆罗多》的《毗湿摩篇》的校勘记中,注出有的抄本对《薄伽梵歌》的篇幅有这样的描述:“黑天说了六百二十颂,阿周那说了五十七颂,全胜说了六十七颂,持国说了一颂。”这样,总共有七百四十五颂。而商羯罗的《薄伽梵歌注疏》将《薄伽梵歌》厘定为七百颂。此后的抄本或注本都以此为据。即使在有些文本中,会多出若干颂,但总体差异,尤其是这七百颂的文本差异并不大。

在近代和现代,《薄伽梵歌》依然对印度社会思想产生深刻影响。罗姆罗罕·罗易、维韦卡南达、提拉克、甘地、奥罗宾陀和拉达克利希南等等,这些印度思想家都曾利用《薄伽梵歌》阐释自己的哲学和政治思想。尤其是在印度争取民族独立运动的背景中,提拉克强调以智慧为根本和以虔信为支柱的行动瑜伽;甘地强调坚持真理,无私行动。诚如恰托巴底亚耶在他的《印度哲学》一书中所说:“那时候一个爱国者只要手持一册《薄伽梵歌》,就能步伐坚定地走上绞刑架。” [1] 《薄伽梵歌》至今仍是印度最流行的一部宗教哲学经典,几乎每年都有新的译本和注本出现。因此,《薄伽梵歌》在世界上常被喻称为印度的《圣经》(Bible)。

《摩诃婆罗多》中最早被翻译成英文的也是这部宗教哲学诗,即英国查尔斯·威尔金斯(Charles Wilkins)于1785年翻译出版的《薄伽梵歌》。当时,德国语言学家威廉·洪堡(William von Humboldt)无比推崇《薄伽梵歌》,说:“《摩诃婆罗多》的这个插话是最美的,或许也是我们所知的一切文学中唯一真正的哲学诗。”又说:“它也许是这个世界宣示的最深刻和最崇高的东西。”此后,《薄伽梵歌》相继译成多种西方语言,在西方思想和文学界产生了深远影响。衣修午德(C.Isherwood)也与普拉跋伐南陀(S.Prabhavananda)合译《薄伽梵歌》。艾略特(T.S.Eliot)曾说《薄伽梵歌》“是仅次于但丁《神曲》的最伟大的哲学诗”。赫胥黎(A.Huxley)也说“《薄伽梵歌》是永恒哲学最清晰、最全面的总结之一”,“或许也是永恒哲学最系统的精神表述”。 [2]

可见,《薄伽梵歌》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思想魅力。我们今天阅读《薄伽梵歌》,可以不必拘泥于它的哲学唯心主义和宗教有神论。我们可以将宗教和神话读作隐喻。黑天作为“至高原人”或“至高的梵”代表宇宙精神(即内在规律),而“至高原人”的“原质”代表宇宙万象。宇宙包括自然和社会。人是宇宙的一分子。人要存在,就要从事行动。行动受“自我”(精神或思想)指导,而必须符合客观规律,这便是“梵我同一”。业瑜伽、智瑜伽和信瑜伽代表实践、认识和信仰,属于人类普遍的生存方式。认识世界,尊重客观规律,无私无畏履行职责,从事行动,奉献社会,就能圆满实现人生,达到“天人合一”的崇高境界。

本书译文依据印度班达卡尔东方研究所出版的《摩诃婆罗多》精校本中贝尔沃卡尔(S.K.Belvalkar)校订的《毗湿摩篇》(Bhīṣmaparvan,Bhandarkar Oriental Research Institute,Poona,1947)。《薄伽梵歌》是其中的第二十三至第四十章。我对译文的注释参考了多种论著,尤其是拉达克利希南(S.Radhakrishnan,The Bhagavadgītā With an Introductory Essay,Sanskrit Text,English Translation and Notes,New Delhi,1948)、查赫纳(R.C.Zaehner,The Bhagavadgītā with a commentary based on the original sources,Oxford,1969)和迈纳(R.C.Minor,Bhagavadgītā:An Exegetical Commentary,New Delhi,1982)这三位现代学者对《薄伽梵歌》的注释。

黄宝生

2007年12月


[1] 恰托巴底亚耶:《印度哲学》,第5页,商务印书馆,1980。

[2] 参阅韦尔摩(C.D.Verma)编《世界文学中的〈薄伽梵歌〉》(The Gita in World Literature),第121、161页,新德里,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