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待动物的方式——疯狂罗宾的故事——囚禁在巴士底狱的男人

下午，孩子们在矮草坪上跳来跳去，她们在山的树荫下走着，一直走到一个崎岖的路段；这里溪流涌动，沿坡而下，冲过顽石，奔流向前，不时发出声响，却也不会扰乱这里的古穆肃静。小溪很快消失在附近的树林里，于是孩子们把目光转向山体破碎的那一侧，在那里，常春藤枝繁叶茂。梅森夫人指了指那个小山洞，让孩子们坐在一些树桩上面，自己则开始讲述答应要讲的故事。

在那边的山洞，曾住着一个可怜人儿，他通常被称为疯狂罗宾。他年轻时十分勤劳，与我父亲的乳牛场女工结了婚；她与这位优秀的年轻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过着非常舒适的生活；他们用日常劳动所得供应生活。但是罗宾认为他们似乎需要一个大家庭，所以借了少量的钱，加上自己和妻子工作攒下的少量积蓄，在邻村开了一个农场，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10余年之后，我听说有一个疯狂的男人，他安分无害，在溪水边堆叠了很多石块，他会趟入溪流中去捡取石块；他的身后跟着一只恶狗，时常被唤作杰克，有时又唤作南希；之后，他喃喃自语——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们会和常春藤里的猫头鹰住在一起——有很多猫头鹰都栖息在那里。这些他涉水获取的石块是用来放在山洞洞口的，洞口只留下要偷偷潜才能进去的空间。一些邻居最后记起了他的样子；我还曾经去询问过他沦落到如此悲惨境遇的缘由。

我从不同的人那儿得知了很多信息，我会尽可能简短地讲述给你们听。

他的孩子中有几个在襁褓中夭折；就在他返回故乡之前的两年内，真是祸不单行，接踵而至的不幸将他被累积的重担压垮。由于种种意外事故，他长期拖欠房租；房东看他是个诚实的人，努力养家，不去给罗宾徒增苦恼；但是，当他的妻子临盆在即，就要生下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房东死了，屋主的继承人派人去占有了罗宾圈养的家畜来抵付租金；罗宾的之前的债主十分愤怒，因罗宾现在已经无钱可还，于是立即逮捕罗宾，这一切发生突然，一时之间罗宾还没来得及给家里留钱。可怜的妻子不能看着孩儿忍饥挨饿，于是在她身体还没有恢复之前，就试图养活她的孩子，结果感冒了，由于无人照管，加上缺乏适当的营养，她的病变成了发高烧，之后又传染给了孩子，大人和两个小孩相继去世。剩下的两个，杰克和南希，带着一条恶狗去找他们的父亲，这条恶狗长期与他们分享廉价食物。

孩子们白天乞讨，晚上就睡在可怜的父亲身边。贫穷和肮脏让他们双颊玫瑰般的红晕消失不见，这里因乡间空气新鲜，玫瑰长得格外鲜艳；后来他们很快就染上了监狱热病，不久后也都去世了。可怜的父亲，现在失去了他所有的孩子，在床上痛苦地说不出话来；他站了两三个钟头一动不动，望着他的小宝贝们的尸体，没有一丝呻吟，也没有一滴眼泪。狗舔着他的手，努力引起他的注意；但好一阵子，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狗狗的安抚；他回过神来，又喃喃自语道：“你不会离开我的。”——然后大笑。尸体被移走后，他总是精神恍惚，常常发疯；最后，狂躁逐渐平息，他变得忧郁而无害。那时他并没有受到如此严密的监视，所以终于有一天，他设法逃走了，那只狗跟着他，一路径直回到了他的故乡。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决定让他安心住在他选的地方，不受干扰。我有给他送去过一些日用品，他都拒收了，除了那个垫子，他时常拿那个垫着睡觉——狗才会是这样。我试着劝他吃点东西，但是不管我给他什么食物，他时常都会拿去喂给狗吃，而他自己却以吃山楂、黑莓和各种各样的垃圾为食。我之前常去看望他；他有时也会跟着我去我现在的住所，到了冬天，他会自己来取一块面包。采自水塘的水芹，他会带过来给我，还有一些野百里香花束，这还是从山崖边采摘的。我之前提到过，这是一条恶犬。它还，的确是，一个满怀诡计的坏蛋，它总是会追着马儿的后脚跟大声吠叫。有一天，它的主人去采野百里香去了，这条狗就一路追着一位年轻绅士的马儿，马儿受到惊吓，差点把绅士从马背上甩下来；绅士太生气了，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疯人的狗，但他还是拿枪瞄准了狗头——给了它一枪——当即扬长而去。罗宾跑向了他的狗——他看了看狗的伤口，并没有意识到狗儿已经死了，还叫狗跟上他；但是他竟然发现狗儿动弹不得，就把狗带到了池塘边，洗了洗它流的血，一直到血开始凝结。然后把狗的尸身带回了家，把它安放在了垫子上。

我发现好一阵子没见他如往常那样去往山上，然后我派人前去打听他的近况。他竟是坐在狗的身旁，不管旁人怎么恳求，都没办法劝服他离开狗的尸体，或是吃点食物再次振作。我立刻动身到这个地方去，希望我的劝说能管用，因为他一向特别喜欢我。但是当我来到他面前时，我发现死神之手已经伸向了他。他依旧抑郁多愁，然而，这里不像从前那样混杂着一种野性。我催他吃点东西；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转过身去，而是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他流过，他抽泣着，说道，谁能对我好一点！——你会杀了我的！——我没看见我妻子死——没有！——他们把我从她身边拖走——但我看到了杰克和南希死了——谁可怜我？——但是我的狗！他的目光转向尸体——我也跟着他哭了。他本想进食补充一些营养，但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于是他气息全无，倒下了。

就是在那个山洞吗？玛丽问道。她们跑到了山洞那儿。可怜的罗宾！你以前有听到过这么悲惨的故事吗？当然了，梅森夫人答道；我们待会回去的时候，我会给你们讲一个更残酷的故事。

我来说说吧，那位罗宾曾被囚禁在一个监狱里面，在法国，人们闻之丧胆，名叫巴士底狱。那些可怜的囚徒在里面处于完全孤独的境况；甚至说想见到一两个人或者是动物，以此获得快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读书了。——他们被分开监禁在完全隔离的牢房。他们有些人会在墙上画人儿玩；也有一些人将稻草摆成一行，以此取乐。一个可怜的囚徒找到了一只蜘蛛；他喂养了它两到三年；这只蜘蛛都被驯服了，每日与这个孤独的囚徒共享饭菜。看守看到了，把情况汇报给了上级，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前去压死这只蜘蛛。结果囚徒为蜘蛛求饶无果。你会发现啊，玛丽，你所讨厌的恼人生物却也是孤独之人的心灵慰藉。看守执行了残酷的命令；这个不幸的囚徒感到如此哀伤，他听到碾压蜘蛛的声音之时，这种痛苦要比他长期的服役之苦更甚。他环顾四周，这是个阴森的房间，只有小部分光从栅栏那里照进来，似乎在表明，他是这一片死寂中的唯一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