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直译与意译
☆ 若以文应质,则疑者众;以质应文,则悦者寡。……于是简繁理秽,以详其中,令质文有体,义无所越。
——释慧远《大智论钞序》,节选自《出三藏记集》卷十
☆ 传经深旨,务从易晓,苟不违本,斯则为善。文过则艳,质胜则野。谠而不文,辩而不质,则可无大过矣,始可与言译也。
——玄奘、辩机《大唐西域记》“记赞”篇
☆ 无论直译、意译,都把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放在第一位。如果不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只忠实于原文的形式,那就不是直译,而是硬译。……如果不忠实于原文内容,只追求通顺的译文形式,那也不是意译,而是滥译。……硬译是翻译中的形式主义;滥译是翻译中的自由主义。
——许渊冲
在中国翻译史上,直译和意译几乎成为“地老天荒”的一对矛盾。历史学家范文澜在其主编的《中国通史简编》中提出这二者之争至少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并一直断断续续地讨论到当代。这个观点在三国时期佛经翻译家支谦的《法句经序》中可以找到文字佐证。在这篇序言中,支谦记录了维祇难关于直译的主张:“佛言,依其义不用饰,取其法不以严。其传经者,当令易晓,勿失厥义,是则为善。”同时还通过在场的其他译者引述了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和孔子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对立主张。
应该说,被视为中国佛经译论之滥觞的支谦《法句经序》反映了导向“直译”和“意译”对立的“文”“质”之争。“文”“质”之争,历史悠久。何为“文”?钱锺书《管锥编》中提到《易·系辞》下中“物相杂,故曰文”,并征引了清代刘熙载《艺概》中所指涉史上各家之言,如徐锴《说文通论》中所提“强弱相成,刚柔相形,故于文:人、乂为文”,朱子《语录》中的“两物相对待,故有文,若相离去,便不成文矣”。在此基础上,刘熙载提出:“后人当知物无一则无文。盖一乃文之真宰;必有一在其中,斯能用夫不一者也。”钱锺书认为:“刘氏标一与不一相辅成文,其理殊精:一则杂而不乱,杂则一而能多”(钱锺书,2007:88)。
说到“文”,孔子之论流传最广。据《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载:“仲尼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此处“文辞”,钱锺书认为是宣传而兼外交辞令,是官方语言(钱锺书,2007:365)。看来孔子十分重视文辞,提醒人们“慎辞哉”。然而,《论语》中孔子既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又说“仁者其言也讱”,主张摈弃花言巧语,强调君子应该“讷于言而敏于行”,似乎前后自相矛盾。或者是圣人之言也是合乎当时的语境需要,因彼时彼刻之具体情境而异,皆各有所指吧。
中唐文学家韩愈倡导“文以贯道”,其门人李汉说,“文者,贯道之器也”(《〈昌黎先生集〉序》)。北宋理学家周敦颐鼓吹:“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周子通书·文辞》)古人对文辞与思想内容两者之间关系的理解,从中可以管窥一二。
然而,“文”和“质”,与文体关系紧密相关,如何在翻译中逐渐演绎成“直译”和“意译”之间的矛盾对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