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性领导力:李秀娟教授管理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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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女人

整个暑假都在忙乱中度过,忙完小的忙老的。母亲上个月住院,我临时取消了去美国和加拿大的计划,把所有的工作都放下了。或许很多人会认为我是个事业心强的人,但有时我都很诧异自己那种说放就放的潇洒。当然,这是经历过伤痛后修炼出来的。好多年前,我曾以为自己是不可取代的,但当我一转身,发现周围早有人等待上位,迫不及待地想要有表现的机会,我才意识到,我的得到就是别人的失去,我的失去就是别人的得到,在职场上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真正不可取代的只有自己的家人,那才是人生风风雨雨的避风港。

这几个星期,每天在医院进进出出,从新加坡国立大学医院到圣路加医院。发现在医院陪伴病人最多的不是家人,不是护士,而是女佣。母亲病房的五个病人就有四个由全职女佣看护,我们家还有两个轮班的女佣,一个菲律宾的,一个印度尼西亚的。几个女佣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地说起家乡话来,菲律宾的八卦各自的家事,印度尼西亚的也相互问候诉苦。每个主人的病情和性情也大不一样,左边的一直默不作声,对面的不断在电话中抱怨,旁边的半夜会说梦话骂人,斜对面的一直昏昏欲睡。这一屋子的女人,背后到底有几种命运?

我看女佣们都是耐着性子帮病人换洗,搀上扶下,然后无聊地坐在旁边等着,就和她们闲聊起来,这才发现,这些坚强女人的背后都有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五个女佣都把自己年幼的孩子留在家乡,最小的才两岁,大的六七岁,大多都托母亲看管,离乡背井为的是挣钱养家。她们每天的工作时间可能长达十几个小时,每个月只能休息、外出一天,每个月拿到工资就急着往家里寄。我很难想象自己如果照顾不了自己的孩子和父母,却得去照顾别人的孩子和父母,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我不敢多问,怕触到她们的伤心之处。

老人家是挺难伺候的,特别是在语言不通的时候,估计母亲这些日子也没少给她们脸色看。我趁母亲睡觉时和女佣们说起她小时候吃过的苦:如何离乡背井和家人分居各地,如何在日军侵占时逃难,在印度尼西亚时又如何经历种族冲突和排华事件……所以,她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不容易相信外人。嫁给父亲后,相夫教子,养尊处优,却在老年时先后失去老伴和儿子,那是撕心裂肺的痛,所以她有许多压抑的情绪,难以言表,时而悲观,时而不满,但更多时是无奈。我想让女佣们了解,每个女人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命运和坎坷,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包容。

自从有了第一个孩子,我前前后后雇过七八个女佣,短的几个月,长的六年。偶尔和孩子们聊起曾经照顾过他们的女佣,他们都能记得相处时的一些趣事:Catherina很会唱歌,照顾老大四年后不得不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Sarah长得像巩俐,她最幸运,跟我们一起到过美国和迪士尼乐园;Supi最温和,对老幺无微不至;Suti最能干,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当然最坏的那个被我们遣返了,她半夜从后花园招男人回屋,我从她身上的香水味发现了问题。搬到上海以后,陈阿姨在我们家做了六年,一直到孩子们都上了大学。最近孩子们回上海时还约她出来见了面,因为她时不时发短信给我说她特别想念老二和老三。尽管她的一些生活习惯有时真让我受不了,但她对孩子们的用心却让我很放心和欣慰。虽然这些女佣、阿姨们经常会因为各种问题被我批评,但我对她们都心存感激。如果没有她们替我分担家务琐事,帮我照顾老人和孩子,我不可能兼顾事业和家庭,也无法一直保持从容和优雅。

(原载《联合早报》2015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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