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命运与人生
战争如同赌博,有输家,也有赢家。并非所有血战疆场的人都能从战争中赢利,这一点我们刚刚说过。但是,每个人从一生下来便有了生命,不管多么短促,这是他与生俱来拥有并贯穿整个人生的“部分”,他者不可替代体验,只能由拥享生命的(他)自己感受并走完人生的旅程。生命属于每一个拥有生命的人。moira也表示人所与生俱来拥有的“部分”,可以解作“命限”,也可以解作“注定”或“命运”。命运给人生限时,使凡人只能“有限”地存活,只可能在生存的层面上拥有不能统括全部的“部分”(亦即属于他的那部分人生)。长生者(athanatoi)或永生的神明(theoi)给世间的万物规定了生存的时间(moiran)。[1]我们会由此想到,对于会死的凡人,神也规定或指定了他们活动或存活的时间,给他们有限的人生,也就是以生命形式体现出来的“部分”。神替凡人纺织生命或生存的命线,[2]使凡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便受到这根纺线的束缚,领受有限的人生。人的生命有限,有该死或命里注定必须中止一生的时候。人不想死,却不可能不死;人只能“有死”。在史诗里,勇士们在战斗中死去,接受命运的召请。[3]生命短暂,人生艰难,其中多有使人感觉痛苦与艰辛备尝的坏事、难事和恶事的发生。人会变老,会生病,不得不以极强的耐力忍受各种病痛的折磨。所以,人的命运(moira,aisa)先天地具备悲苦的特点,艰苦和磨难构成了人生的基调。命运“固定”,但也经常含带不测,这就使得人生中必然会出现这样或那样难以预料的不幸。“悲苦的凡人”除了此生短暂,还必须学会忍受多舛的生活,即便是他们中的最幸运者,也不可能指望全面和无限度地享受幸福。指望“全福”不仅徒劳无益,弄不好还会引来神的报复。神会妒忌人的幸福,这在后世基督徒看来不好理解,却是希腊神话与荷马神学里的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是执政的奥林波斯神族,还是其他参政的非奥林波斯众神,都无意成为人的道德楷模。
然而,命运也可以局部地体现出好的一面;就具体的个人而言,“好命”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是一种可以期望因而也确实能给人带来希望的东西。裴奈罗佩认为,喜好炸雷的宙斯无所不知(eu oiden apanta),主导凡人的命运,“人的幸运(moiran,μοíράν)或不幸(ammoriēn, αμμορíην)尽在他的料掌之中”。[4]moiran(moira的宾格形式)在此作“幸运”解,是为了与下文中的ammoriēn形成对比,含带“好运”之意。我们注意到诗人没有用一个表示“好”的形容词修饰moira,而是让该词单独表示“好运”或“幸运”的意思,可见moira有时也可以含带褒义。奈斯托耳战功卓著,且能健康地活到老年,一生中王统了三代臣民,[5]可谓是一个有福之人,诗人或许会认为他有一个令人羡慕的佳好命运。[6]墨奈劳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的才智大为赞赏,认为“人的亲种(gonos aneros)一眼便可认出,倘若在他出生和婚娶的时候,克罗诺斯之子替他老子纺织富贵(olbon, óλβον)”。[7]他羡慕奈斯托耳的幸福:得以安享舒适的晚年,生养了众多心智聪颖且枪战技巧过人的儿郎。[8]墨奈劳斯着重强调了自己的不幸,[9]尽管事实上他的“结局”将比奥德修斯奥德修斯更好,[10]比晚年幸福却终将死去的奈斯托耳更能显示神的关怀。作为海伦的丈夫,墨奈劳斯也是宙斯的女婿。[11]考虑到这一层关系,神将让他永生,移居大地尽头的厄鲁西亚平原,享受无比舒适、安闲的生活。那里可真是一处连神都会心驰神往的仙境,“既无飞雪,也没有寒冬和雨水,只有来自俄刻阿诺斯俄刻阿诺斯的不间断的徐风,轻捷的西风吹拂,悦爽人的情怀”。[12]很难想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福地;或许,连当年唱诵这些诗行的歌手们也不会确知它在哪里。但是,墨奈劳斯却有这样的好运,仅仅因为是宙斯的乘龙快婿,便能获得别的王公贵族们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长生不老的礼遇。不过,这里所说的“不敢奢望”或许是一件好事,对长生不老不抱幻想的人们,至少不会荒唐到派遣几千人出海,前往想象中的仙境寻找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灵丹妙药。不奢望永生是一种明智,这一点我们将结合神学传统,在本章第五节的开篇部分再作简要的论述。
表示“命运”、“命定”或“限定”,荷马还用了另一个词,即moros (μóροsμóροs)。[13]阿基琉斯阿基琉斯出战后,阿开亚人攻势凌厉,直逼特洛伊城下。福伊波斯·阿波罗有心助佑特洛伊人,旋即进入“神圣的伊利昂”,唯恐阿开亚人冲破命运的制约(huper moron,úπε`ρ μóρονúπε`ρ μóρον),当天即把城池攻破。[14]破城自有命定的时日,亦即moros,在此之前若墙垣被捣,城池不保,便是先于或违逆命运(moros, moira)的规导。和moira一样,moros经常含带“险恶”,亦即“厄运”的意味。匠神赫法伊斯托斯感叹自己无法改变战事既定的结局,当“可怕的命运”(moros ainos,μóροsμóροs αινòs)降现时,不能替阿基琉斯阿基琉斯挡开痛苦和死亡。[15]moros可怕、险恶,因此可指凡人生命的截止,亦即死亡,是对人的凡俗(brotos)或“会死”属性的兑现。死亡是moros理所当然的体现。[16]对于凡人,moros是他们不能回避的生命的终结,是他们的命运(moira)。在涉及凡人有死的命运时,moros与moira基本等义。moira指人生的份子(或份额),指份子的有限性,也就是生命的必然和不允许避免的终结。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知道,他会在命里注定的时刻死去,而在此之前,谁也不能超越他的命限(huper aisan,úπε`ρ αι ^σαν),抢夺他的生命。[17]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生命有始有终,凡人跳不出有生必有死的周期。至于命运(或死亡,即moiran),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对妻子安德罗玛刻说道,凡生中“无人(οu tina)可以挣脱躲避,无论是勇士,还是懦夫;人的命运在出生的时刻即已定下(epēn ta prōta genētai)”。[18]战场上,勇士遇会自己的命运(aisa, moira),接受冷酷无情并习惯于通过死亡来终止人生的命运的摆布,献出宝贵的生命。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即便不会马上死去,他的死期也已经在悄悄逼近;神将借用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双手把他杀除,以推动战事的进程,兑现命运的“安排”。
英雄效命战场,会在战斗中死去,但也可能暴死于别的场合,成为自己的恶怒或不节制行为的牺牲品。这样的死亡当然也是出于命运的既定,但诗人或许会想,假如当事的英雄能够谨慎一点,能够有所克制,此人便可能暂时避免与厄运的提前相会(亦即不期而遇),得以在充满艰辛的人世上多活一点时间。然而,英雄还是死了,死的事实表明命运的冷酷发生了作用,英雄或迟或早,总会接受它的无法与之讲理的裁夺,跳不出它的手心。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奥德修斯奥德修斯争得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甲械,忒拉蒙之子埃阿斯一气之下自杀身亡,psuchē(灵魂、魂气、命息)坠入哀地斯的府居。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在冥府边会见埃阿斯的灵魂,后者出于难以平息的盛怒,不予答理。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好言宽慰,大概也算是有意做出某种形式的解释,把事发的责任归之于神的捉弄。他只字未提埃阿斯的莽撞(对于含冤死去的英雄这么说显然会激化矛盾,加深怒怨),但也无意就自己当初的行为进行检讨(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因为在他看来,“该受指责的不是别个(oude tis allos aitios),而是宙斯(alla Zeus),是他极度痛恨持枪的达奈军勇,给你带来了死亡(epi moiran ethēken)”。[19]奥德修斯奥德修斯把责任全部推给了宙斯,一则表明自己的无辜,二则也旨在消解埃阿斯以沉默表示的愤怒,此外大概还在深层次上“实话实说”,以他的方式揭示了宙斯意志的无处不在。宙斯控掌命运,既使它在埃阿斯身上兑现,又使英雄的死亡反过来证明命运的强悍。不知埃阿斯是否会认同奥德修斯奥德修斯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做下,已经既成事实。人已死了,不可能复活。死亡不给人反悔的机会。埃阿斯以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帮助宙斯实现了命运的“安排”,导致死亡(moira)的降临,中止了自己虽然颇多苦楚,却仍然能以血肉之躯直接感受到的不无幸福和快慰的人生。生命亮丽、鲜活,但命运晦黯、生硬、冷酷无情,是生命从来不需要道歉,也永远不会感觉内疚的杀手。
[1] 《奥》19.592。关于moira词义的“发展”,参考M. P. Nilsson,A History of Greek Religion, 第169页;F. M. Cornford,From Religion to Philosophy,第15页以下。比较本章注28所引Thompson的著作,第339页。
[2] hassa hoi aisa kata klōthes…(《奥》7.197—198)。另参见1.17,4.207—208。参考并比较《伊》20.127—128,24.209—211。klōthes 〈κλω^θεs〉作“纺线者们”解;比较klōthein,“纺”、“纺线”。参考《神谱》218、905。把人生比作神的纺线,这一意向大概取自古代诗人熟悉的女子用线杆纺线的情景。诗人的比喻或许影响过柏拉图柏拉图的思考。参阅《国家篇》10.616以下,细读620E。柏拉图柏拉图的提法“非常贴近荷马的观念。他的意思是明确的:moira is the thread spun”(R. B. Onians,The Origins of European Thought, 第379页,另见该书第306—307页)。关于对这一生动比喻的细致解析,参阅B. C. Dietrich, “The Spinning of Fate in Homer”,Phoenix 16 (1962), 第86—101页。类似的比喻在欧洲流传甚广,带有“原型”的色彩。A. Heubeck提请人们比较古代斯堪的纳维亚人信奉的Norns,盎格鲁–撒克逊传说里的Metten,和中高地日耳曼神话里的Gaschepfen(参见本章注17所引A. Heubeck等学者的著作,第334页)。阿伽门农相信,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宙斯已在他的肩头压上了重担(《伊》10.70—71,其中或许也蕴含为王之人的命运)。参考并比较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对英雄人生的感叹(14.85—87)。阿基琉斯阿基琉斯颇为坦诚地告诉鲁卡昂,虽然他(指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母亲是一位女神,但他也依然逃不脱死亡(thanatos)和强有力的命运(moira krataiē)的胁迫(21.109—110),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怆然死去(21.111—113)。希腊英雄们有着明晰而又不失深邃的命运观。神给凡人纺织毁灭之线(《奥》8.579—580,11.139)。moira为诗史人物提供了一种解释不祥事件和悲苦结局的认知手段。它的指归相对遥远,凡人虽然最终无法避离死亡和不测,但就对命运所示事态的反应(或做出何样的反应)而言,仍然握有程度不等的自主权。参阅Adkins的解析(见本章注5所引著作,第17—29页)。
[3] 或遇会自己的命运,中止自己在阳间的人生。命运是一种铁定的东西,它的到来(即死亡)不可避免,凡人应该理解并明了命运的严酷,对战死疆场应该有所心理准备,既来之,则安之,不可也没有必要过分伤感。参考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观点(《伊》21.103—106)。
[4] 《奥》20.76。参考U. Bianchi的解释(ΔΙΟΣ AΙΣA,第43页)。人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即已定下,并且一般不能更改。宙斯知晓(oiden)人的命运,同时也掌控命运在人生过程中的展开。凡人的一生受到命运和宙斯(或神)的双重制导,留给他们的可以变更的空间非常狭小。并非所有的神祇都能确知人的命运。至少在裴奈罗佩看来,阿芙罗底忒有必要询问宙斯,以明晓潘达柔斯的女儿们的婚期(《奥》20.73—75)。然而,狂风卷走美貌的姑娘,交给可恨的复仇女神(20.77—78;复仇精灵们不属于宙斯的奥林波斯嫡系神明)。参考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对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揶揄(22.279—280)。
[5] 《伊》1.250—252。奈斯托耳或许是个不很愿意放权的人。在伊萨卡,莱耳忒斯似乎在中年时期即已把王权移交给了奥德修斯奥德修斯。
[6] 参考《奥》4.209。凡人会死,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人的一生多灾多难,命运通常含带“否定”的意思(因此经常可作“厄运”理解)。然而,神也为凡人“纺织富裕”(4.208,请注意,诗人没有说“纺织好运”,也没有用moira一词),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享受荣华富贵的少数人最终必然能够避离死亡,得以永生。对于凡人,能够享受富足、美满的生活,不受病痛的困扰,儿孙满堂,活到老年后得以无疾而终,便是一种至上的福份(参考11.134—136)。
[7] 《奥》4.207—208。除了出生和死亡,人生的另一个重要时刻便是结婚。从上下文来看,诗人似乎暗示宙斯也在凡人结婚之时替他们纺织命运,即决定婚后生活的幸福与否。
[8] 《奥》4.209—211。墨奈劳斯认为奈斯托耳命好,但奈斯托耳本人大概不会无保留地予以认同。老人承受了特洛伊战争的苦难,失去了他的爱子安提洛科斯——一位强健、豪勇、腿脚飞快的青年英雄(3.111—112)。奈斯托耳的另一个儿子裴西斯特拉托斯思念兄长安提洛科斯,两眼泪水滚涌(4.186—187)。此外,人生所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也同样使已经幸运得让人羡慕的奈斯托耳感到无奈。远在十年之前,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便称年龄的重负已压弯老人的腰背(《伊》23.623),而奈斯托耳自己也承认,他已不能参加竞技场上的运动,“我得顺从悲苦的老年”(23.643—645)。
[9] 《奥》4.81以下。
[10] 比较《奥》4.561—569和11.134—136。关于英雄对求生的向往,参考阿基琉斯阿基琉斯魂魄的诉说(11.489—491)。
[11] 《奥》4.569。此外,4.561特别点题了墨奈劳斯与宙斯的亲情,在他的名字前用了diotrephes(宙斯哺育的)一词。海伦是宙斯和凡女莱达的女儿(《伊》3.199、238—300)。不过,在特洛伊前线,宙斯并没有给过墨奈劳斯什么特别的照顾。诗人没有说海伦日后也将得到享受仙境生活的待遇。有趣的是,诗人从不用“宙斯哺育的”(或“宙斯养育的”〈diogenes〉)修饰(或称呼)史诗里的女性人物,尽管海伦是他名副其实的女儿。
[12] 《奥》4.565—568。
[13] 希罗多德希罗多德常用moros指“暴死”(比如,参考《历史》1.117;比较《伊》21.133,《奥》9.61)。在古代洛克里斯(位于希腊中部),moros可指丈量出来的一块土地。比较meros(部分、份额),morion(部分、局部)。moros与moira词形上亦不无相似之处,很可能同出一源(参考本章注17)。moros是凡人(brotos)与生俱来,因此是无法挣脱的“部分”。brotos(词根为mer-, mor-)与梵语词mr·tos(凡人)同源,因此在词源上亦可能与moros同宗(R. Janko, The Iliad: A Commentary, volume IV, 第5页)。如此追根寻源,无疑会加深我们对人之必死命运的理解。H. Erbse对moira的词源有较翔实的考证(参考Untersuchengen zur Funktion der GÖtter im homerischen Epos, 第278—279页)。指厄运或死亡,荷马还用了另一个词,即potmos(《伊》4.396,11.263)。potmos 〈πóτμοsπóτμοs〉的词根为pet-,意为“坠落之物”;在某些上下文里,该词似可作“身体的倾倒”解。在荷马史诗里,potmos常含“险恶”之意(亦即与死相关),从不作“好运”解。“死”(或与厄运通连的生命的终结)是荷马和古代史诗诗人重视并因此经常思考的一个核心命题,荷马史诗(尤其是《伊》)里多表“死”之词,或许可资证明这一点。后世悲剧作家会并立使用daimōn和potmos, 而后者虽不表“死亡”之意,也明显与“厄运”或“不幸”通连。“是什么神灵(daimōn,δαíμωνδαíμων)或命运(potmos,πóτμοsπóτμοs)把你暴抢出自己的国邦?”(欧里庇得斯欧里庇得斯《海伦》669;比较《伊菲格妮娅在陶里人里》157)。
[14] 参考《伊》21.517。阿波罗乃助佑特洛伊人的主要神明。
[15] 《伊》18.464—465。赫法伊斯托斯助佑阿开亚人,曾用烈火沸煮河流(也是河神)珊索斯,帮助过处于窘境之中的阿基琉斯阿基琉斯(21.328以下)。
[16] 参考《伊》19.421。另参考品达品达《普希亚颂》3.58。moros作“命运”(“厄运”)、“前途”和“死亡”解。“命运这个字,又称定数,表现一切时代的人类的一种感觉,觉得这世界并不是永远对我们友善的,而常常伤害我们,压碎我们。”(爱默森爱默森:《蒙泰恩——一个怀疑者》,载《爱默森文选》,第179页)
[17] 《伊》6.487。然而,和大多数史诗英雄一样,赫克托耳赫克托耳不是宿命论者。他敢于抗争命运。当明知“邪恶的死亡不再遥远时”,他勇敢地表示要与阿基琉斯阿基琉斯面对面地“大战一场”(22.300—305)。承认命运的几乎是不可摆脱的钳制,但也深信人生的价值不仅体现在顺应,而且有时也更为强势地体现在逆反命运的抗争之中,是区别希腊史诗英雄和一般逆来顺受的宿命论者的分水岭。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知晓勇士的作为,亦即永远置身于军阵的前列,与敌人展开殊死的拼搏,以此为自己和家族争得光荣(6.445—446)。法国文论家罗曼·罗兰罗兰认为,相信宿命表明人对自己的期望偏低(参考《罗曼·罗兰罗兰文钞》,1985年,第29页)。
[18] 《伊》6.488—489。其时的赫克托耳赫克托耳还不便明说自己将必死无疑(但参考22.279—280)。不过,妻子安德罗玛刻对此似乎已有预感(6.407—410)。有意思的是,赫克托耳赫克托耳预知特洛伊必将被阿开亚人荡扫的“命运”,从他强调自己的心灵魂魄知道(oida kata phrena kai kata thumon)这一点来看,他的知晓(oida,οι ^δα)当不是出于简单或盲目的猜测(6.447—448)。
[19] 《奥》11.558—560。moiran在此也可作“命运”解,即死的命运(或厄运)。命运既是独立的,又是一定程度上受宙斯掌控的,在史诗人物看来,这不矛盾。此外,埃阿斯是自杀身亡的,但在史诗人物心目中,埃阿斯之死必有外因,是神和神导的命运使然。因此,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可以说是宙斯导致埃阿斯的死亡。诸如此类的提法,在史诗人物听来十分正常,不会觉得不准确,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诗人和史诗人物都相信,人做的任何一件重大或重要的事情,动因或原因都不是单一的。神和人的共同参与以及联合发挥作用,常常是事发和事变的两个成因(即双合动因)。史诗人物有时会指明人的作用,有时则会强调神(或命运)的干预,说及哪一方时都有他们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