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9日
清晨的沙滩上落满海鸥。海鸥旁边是鸽子。海鸥和鸽子在岸边凝望大海,有一只起飞滑翔了一小段,其他全都一动不动。海鸥有两种:大的和小的。从远处看,鸽子也像海鸥,像再小一号的第三种海鸥。码头开始有船出海,在平滑的海面上划下晦暗的沟壑。我一点儿觉都没睡。天空透出苍白、液态的蓝。地平线的边缘是白色的;海滩上沙子棕黄,小堆的垃圾星星点点。从露台上——虽然服务生还没来摆桌——看得出这会是平静通透的一天。海鸥排成一排,丝毫不受干扰地目送船只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这个钟点的酒店走廊炎热荒芜。餐厅里一个没睡醒的服务生猛地拉开窗帘,光亮淹没所有却清凉可人,温和克制的阳光。咖啡机还没打开。从服务生的动作看还要等很久。房间里,英格褒还在睡,弗洛里安·林登的小说缠在被单之间。我轻手轻脚地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忽然注意到书上的一句话。弗洛里安·林登(我猜是)说:“您承认您反复犯下同样的罪行。不,您没有发疯。这恰恰是恶之所在。”我小心地把书签夹好,合上书。走出去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德海酒店里没有任何人打算起床。不过街上可完全不是空的。老区和旅游区的分界线上,一辆卡车正在公交车站的报刊亭前面卸下一包一包的杂志和日报。我买了两份德国报纸,钻进狭窄的街道往码头走去,想找一家开了门的酒吧。
门框里装着查理和狼沃的剪影。两人看见我都没显出吃惊。查理直接走向我的桌子,狼沃去吧台点了两份早餐。我想说点什么但没成功,查理和那个西班牙人都戴着平静的面具,不过平静背后,他们显然时刻警觉。
“我们一直跟着你,”查理说,“我们看见你从酒店出来……你看上去很累,所以我们觉得最好让你自己走一段。”
我注意到我的左手在颤抖,只是一点点,他们两人都没发现,但是我立刻把左手藏到桌子下面。我开始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我觉得你也没睡。”查理说。
我耸耸肩。
“我睡不着。”查理说,“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整个事情。随便吧,我是说一两天不睡觉我无所谓。吵醒了狼沃让我有点良心不安。因为我他也没睡成觉,对吧,狼沃?”
狼沃微笑了一下,一个字没听懂。有一瞬间我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想把查理刚刚说的话翻译给他听,但是我闭了嘴。冥冥之中有什么提醒我最好闭嘴。
“患难见真情。”查理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乌多你知道吗?狼沃是个真朋友。对他来说友谊是神圣的。比如说,现在他本来应该去上班,但是我就是知道,他得把我在酒店或者在什么其他安全的地方安顿好才会去上班。他可能丢掉工作,但是他不在乎。为什么呢?因为他对友谊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友谊是神圣的。事关友谊他从来不开玩笑!”
查理的眼睛异常明亮;我觉得他要哭了。他做出恶心的表情望着自己的羊角面包,然后用手把它推到一边。狼沃比画说如果查理不想要他就吃掉了。吃吧,吃吧,查理说。
“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你能想象一个人可以这样对陌生人吗?所有人都是陌生人,当然,所有人说到底都是恶心的。但是狼沃的妈妈——她给我开的门——以为我遭遇了意外,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递给我一杯白兰地,我当然接受了,虽然我当时已经醉得比酒桶还厉害了。多好的人。等狼沃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我在他家沙发上坐着喝白兰地。我还能做什么!”
“我没听懂,”我说,“我觉得你还醉着。”
“不,我发誓……很简单:我凌晨四点去找狼沃;他妈妈像招待王子一样接待了我;然后狼沃和我聊了聊;开车出来兜了几圈;去了两家酒吧;买了两瓶酒;然后我们就去了海滩,去跟克疤多喝酒……”
“跟克疤多?在海滩上?”
“那家伙有时候会睡在海滩上,他怕有人偷他的脚踏船。所以我们决定和他分享我们的酒。你看,乌多,多神奇:从那里我们能看见你的阳台,我敢保证你一晚上没关灯。我说的没错吧,没错吧?我说对了,那就是你的阳台,你的窗户,你该死的灯。你在干吗?玩兵棋还是和英格褒做下流事?啊!啊!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是个玩笑,我怕什么。那是你的房间,是的,我立刻就看出来了,克疤多也看出来了。总之,一个动人的夜晚,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展露了一点真我,不是吗?”
看来查理知道了我对兵棋的热爱,毫无疑问是英格褒跟他说的而且肯定是乱说的(我都能想象他们三个人在海滩上哈哈大笑地评论着:“乌多要赢了,不过,乌多也要输了。”“三军总指挥部的将军都是这么度假的,关在房间里。”“乌多坚信自己是冯·曼施坦因(1)转世。”“他生日你要送他什么,一支水枪?”),我觉得又羞辱又愤怒。但是在这些情绪之上,在羞辱和对查理、英格褒以及汉娜的愤怒之上,听说克疤多“也知道哪个阳台是我的”,我又生出一种柔软的情绪,紧接着是一阵恐慌。
“你应该问问我汉娜的情况。”我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问她干什么呢?她肯定很好。汉娜总是很好。”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跟汉娜?我不知道,等会儿我觉得我就要放狼沃去工作了,然后我就回酒店去。但愿到时候汉娜已经在海滩上了,因为我想伸开腿睡一觉……一晚上都不消停,乌多。连在海滩上都是!你都没法相信,这地方没人停下来,一分钟都不停,乌多,没人停下来。我们在脚踏船那里听到旁边有动静。那个点在海滩上听到动静很奇怪。狼沃和我去查看,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一对情侣在操。我感觉是德国人,因为我跟他们说祝你们过得愉快,他们用德语回答了我。我没注意那个男的,不过那个女人很漂亮,穿着白色的晚礼服,跟英格的那件很像,就那么平躺在海滩上,皱起来的礼服,所有那些诗里胡扯的瞎话……”
“英格?你是说英格褒?”我的手又开始颤抖,我可以切实闻到空气里暴力的味道包围我们。
“老兄,不是她,是她的白色礼服。她有一件白色的晚礼服,不是吗?我说的就是那件。你知道当时狼沃说什么吗?他说我们应该排个队。排个队等那个男的干完。老天,笑死我了!他打算要我们排在那个可怜虫后面上她!真正的强奸!太好笑了。我只想喝酒,看星星!昨天下雨了,你记得吗?天上还是有两颗星星,可能是三颗。所以我感觉特别棒。要是换个情况,乌多,说不定我就接受狼沃的提议了。搞不好那个女孩会喜欢呢。也可能不会。等我们回到脚踏船那儿,我觉得狼沃想要说服克疤多跟他去。不过我不太确定,你知道我的西班牙语不太好。”
“你根本不会西班牙语。”我说。
查理爆发出一阵没什么底气的大笑。
“你想让我问问他确定一下吗?”我加了一句。
“不用不用。不关我的事……不管怎么说,相信我,我能听懂我的朋友们说话,狼沃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听得懂。”
“我不怀疑。”
“你表现不错……那是个美妙的夜晚,乌多……一个平静的夜晚,有坏念头但是没有坏行动……一个平静的夜晚,怎么跟你解释呢,平静,但是又一分钟没消停,一分钟都没……天亮的时候,我正要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就看见你从酒店里走出来……刚开始我以为你是从阳台上看见了我们,要出来加入我们的狂欢,等你往码头的方向走远了,我就叫醒狼沃一起跟着你……我们没着急,你也看到了。我们就像散步一样。”
“汉娜很不好。你应该去看看她。”
“英格也不太好,乌多。我也不好,狼沃,我的好哥们儿,他也不好。要我说,你也不好。只有狼沃的妈妈很好。还有,待在奥伯豪森的汉娜的小男孩。只有他们……不,也没有多好,只是相比之下,和大家比起来,好。是的,很好。”
听他管英格褒叫“英格”让人觉得下流得很。可惜她的朋友,还有几个同事,也都这么叫她。这是正常的,但是我从来没仔细想过,我不认识英格褒的任何朋友。一个寒战窜过我全身。我又要了一杯牛奶咖啡。狼沃喝了一杯咖啡加朗姆酒(要是他真的非去上班不可,他也显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安)。查理什么都没点。他只想抽烟,迅速地抽着,一根接一根。但他保证他来付账。
“在巴塞罗那发生了什么?”我本来想说“你变了”,又觉得很可笑,我几乎不了解他。
“没发生什么。我们散了步。买了纪念品。城市挺漂亮,就是人太多了。有段时间我曾经是巴萨球迷,拉特克(2)当教练,舒斯特尔和西蒙森(3)在那踢球的时候。现在我已经不是了。我对巴萨已经不感兴趣了,不过那座城市我还是挺喜欢的。你去过圣家堂吗?你喜欢吗?是的,很美。我们还去了一家有年头的酒吧喝东西,里面贴满了斗牛士和吉卜赛人的海报。汉娜和英格觉得很有特色。而且很便宜,比这里的酒吧便宜多了。”
“你如果看见汉娜的脸就不会这么平静了。英格褒本来打算把你告到警察局。这要是发生在德国我保证她会的。”
“你太夸张了……在德国,在德国……”他做了个无所谓的鬼脸,“我也不知道,也许现在德国的一切也是一刻不消停。该死。我无所谓。而且,我不相信你,我不觉得英格有过报警的念头。”
我耸耸肩,感觉受到了冒犯。也许查理是对的,也许他更了解英格褒的心。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查理的眼睛闪着恶意的光芒。
“如果我是你?”
“不是,如果你是英格。”
“我也不知道。踹你两脚。踢断你的背。”
查理闭上眼睛。我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戳痛了他。
“我不会,”他在空气里抓了抓,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逃了出来,“如果我是英格,我不会这么做。”
“当然了。”
“我也不想在海滩上强奸一个德国女人。我本来可以那么做,但是我没做。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可以打碎汉娜的脸,真真正正地打碎,我也没有那么做。我可以往你的窗户扔一块石头,或者在你买完那两张恶心的报纸之后揍你一顿。我什么都没做。我说话,抽烟,没了。”
“你为什么会想打碎我的玻璃或者揍我?这很愚蠢。”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快点,快点,拿块拳头大的石头砸过去。”他的声音颤抖着就像突然记起一个噩梦。“是克疤多。当时我望着你窗口的灯光,想要引起注意,我想是……”
“克疤多建议你砸我窗户?”
“不,乌多,不是。老兄,你完全没听懂。克疤多在和我们一起喝酒,基本一言不发,我们三个在沉默中喝酒,听着大海,没了,喝着酒,眼睛睁着,对吗?然后克疤多和我望见你的窗户。我想说的是:我看到你的窗户的时候,克疤多的目光已经定在上面了,我发现的时候,克疤多也发现我逮了他一个现行。但是他完全没说什么扔石头的话。是我冒出了这个念头。我觉得我应该叫你一下……明白了吗?”
“不明白。”
查理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把报纸拿起来用惊人的速度翻着,仿佛他在当工程师之前做过银行柜员。我很确定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看进去。然后,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在一边,那样子就像在说这些新闻是给我而不是给他看的。有几秒钟我们两人都陷入沉默。外面的街道慢慢恢复了日常的节奏,酒吧里不止我们几个人了。
“从心底里,我爱汉娜。”
“你应该现在就去看看她。”
“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她这辈子运气很好,但是她完全不这样想。”
“查理,你应该去酒店……”
“我们先把狼沃捎到他上班的地方,好吗?”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
他从桌旁站起来的时候面色发白,像是身体里一滴血都不剩了。他甚至没有踉跄一下,由此我推断他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醉。他走近吧台,付了钱,我们离开。查理的车停在海边。我看见车顶架上有一块帆板。他把它一路带去了巴塞罗那吗?不,他应该是回来以后把它架上的,我想说的是他已经回过酒店了。我们缓慢地开到狼沃上班的超市。狼沃下车之前,查理对他说要是被炒了就去酒店找自己,他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翻译了。狼沃笑了,说他们不敢开他。查理郑重地点了点头,等我们已经把超市抛在后头,他说,的确如此,跟狼沃发生任何分歧,就算不危险至少也很麻烦。然后他聊起了狗。夏天经常看见街边有被遗弃的狗饿得奄奄一息。“尤其是这里。”他说。
“昨天,我在开车找狼沃家的时候轧到了一条。”
他等着我给点评论,继续说:
“一条小黑狗,我在海滨大道上见过它……当时它在找它那个禽兽主人或者一点吃的……我也不知道……你听过狗在主人尸体旁边饿死的故事吗?”
“听过。”
“我当时就想到这个。刚开始这些可怜的动物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等待。那确实是幸福的,对吧,乌多。过了那个阶段它们开始专心流浪和翻找垃圾桶。昨天那只小黑狗给我的印象是它还在等待。乌多,你怎么看?”
“你怎么这么确定你以前见过它,又怎么知道它是一条流浪狗?”
“因为我下车仔细查看了它。是同一条。”
车里的光线开始让我昏昏欲睡。有一瞬间我相信我看见了查理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我们两个都很累了。”我想。
在他酒店门口我建议他冲个澡先睡一觉,等起来再和汉娜解释。一些住客开始朝海滩走去。查理笑了一下,消失在走廊里。我怀着不安的情绪回到德海。
我理直气壮地无视了那些标注哪些区域允许游客入内、哪些只限酒店工作人员进出的指示牌,在房顶露台找到了艾尔丝女士。不过,我得承认,我不是在找她。事实是英格褒还在睡觉,酒吧让我窒息,我也不想再出门去,也不困。艾尔丝女士躺在一张天蓝色的日光浴椅上看书。她看见我出现并不惊讶,恰恰相反,她以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祝贺我找到了房顶露台的入口。“梦游人的特权。”我回答说,偏过头盯着她手中的那本书。那是一本西班牙南部旅游指南。这时她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面对我疑问的目光,她说即使房顶露台也配有服务铃。出于好奇,我接受了。过了一会儿我问起她前一天做了什么。我补充说我找遍整个酒店都没找到她。“您跟着雨水消失了。”我说。
艾尔丝女士面色一沉。她用一个看上去像是练习过的动作摘下太阳镜(但我知道她本来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就有这样的魅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回答说:昨天她一整天都关在房间里,和她丈夫在一起。是不是他生病了?糟糕的天气和雷电云令他不适;他头痛欲裂,影响了视觉和神经;有时候他甚至会暂时性失明。脑发热,艾尔丝女士完美的嘴唇说道。(至少据我所知,不存在这样的病症。)紧接着,她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让我保证永远不要再专门寻找她。我们只在命运设定的时刻相见。如果我拒绝呢?我会迫使您保证,艾尔丝女士低声说。就在那一刻,服务生端着一杯饮料出现了,和艾尔丝女士手里的果汁一模一样。有几秒钟那个可怜的年轻女孩被阳光闪了眼,眨眨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然后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离开了。
“我向您保证。”我说,背过身走到露台边缘。
白天是奶黄色的,哪里都闪着人类身体的肉色,让我反胃。
我走回她身边,向她坦言我一晚上没合眼。“看得出来。”她回答道,目光并没有从她再次拿起的书上移开。我告诉她查理打了汉娜。“有的男人经常这样做。”她说。我笑了。“毫无疑问您不是个女权主义者!”艾尔丝女士翻了一页,没有回答。然后我跟她说了查理关于狗的观点,那些在假期开始前或者假期当中被人遗弃的狗。我注意到艾尔丝女士饶有兴致地听着。故事讲完以后,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丝警觉,我担心她站起身走向我。我担心她说出我在当时当刻最不想听到的话。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没过一会儿我觉得更谨慎的选择是撤退。
到了晚上,一切都恢复正常。在露营地的一家迪厅,我和汉娜、查理、英格褒、狼沃、羔尔德罗一起为友谊、为红酒、为啤酒、为西班牙、为德国、为皇马(狼沃和羔尔德罗并不像查理以为的那样是巴萨拥趸,而是皇马死忠)、为漂亮女人、为假期等等干杯。一派祥和。汉娜和查理当然是和好了。查理又变回我们8月21日认识的那个普普通通、笨手笨脚的粗人,而汉娜穿上了最耀眼、领口开得最低的裙子来庆祝。甚至连她青肿的颧骨都散发出某种介于情欲和堕落之间的魅力。(她没喝醉的时候还会把青肿的颧骨藏在太阳镜下,但是在迪厅的喧闹之中她毫不遮掩地展示它,仿佛重新找到了她自己以及生命的理由。)英格褒正式原谅了查理,查理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跪在她脚下歌颂她的美德,让所有听得见也听得懂德语的人好好笑了一场。在这场争夺注意力焦点的大戏里,狼沃和羔尔德罗也不甘落后,他们带着我们发现了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纯正的西班牙饭店。不仅吃得又好又便宜,喝得足而且更便宜,我们还有机会听到了一位弗拉门戈(或者唱典型西班牙风格歌曲的)女歌手的演唱,后来发现那是个有易装癖的男人,叫安德洛墨达(4),我们的西班牙朋友和他很熟。饭后闲聊拖得很长,气氛愉悦:奇闻逸事,唱歌跳舞。安德洛墨达和我们坐在一起,教女人们弗拉门戈舞的拍掌动作,然后和查理跳了一种叫作“塞维利亚舞”的舞蹈。没过一会儿,除了我所有人都开始模仿他们,甚至包括其他桌子的人,而我近乎唐突地断然拒绝。我会大出洋相的。然而我的笨拙显然让那个易装癖觉得开心,他跳完舞过来给我看了手相。我会拥有金钱、权力和爱情,情绪饱满的一生,一个同性恋儿子(或者孙子)……安德洛墨达解读起他看到的未来。一开始他的声音如同悄悄话几不可闻,然后他的音量开始提高,最后像朗诵一样让大家都能听见,被他的妙语逗笑。任何参与这种游戏的人都会变成围观人群的笑柄,不过总的来说他没有对我说任何令人不快的话,在我们离开之前,他送了我们一人一朵康乃馨,邀请我们下次再来。查理给了他一千比塞塔小费,用父母之名发誓他会再来的。我们一致通过,认为这是个“值得一来”的地方。狼沃和羔尔德罗被各种赞许的声音淹没。迪厅里的气氛则完全不同,年轻人更多,周围布景明显是人造的,不过我们很快就跟上了节奏。认命。这回我的确跳了舞,亲吻了英格褒,还有汉娜,然后我找到卫生间吐了一场,梳好头发再回到舞池。某一刻我揪着查理的领子问他:都好吗?棒得不能再棒了,他回答。汉娜在他身后环抱着他,把他带离我。查理还想跟我说点什么,但是我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彻底没办法交流,最后光看见他的微笑。英格褒也变回了8月21日的英格褒,那个永远的英格褒。她亲吻我,拥抱我,央求我同她做爱。因此等我们凌晨五点回到房间以后就做了爱。英格褒高潮得很快,而我控制住自己要了她更久。我们都很困。英格褒光着身子躺在床单上笃定地说一切都很简单。“哪怕是你那些微缩模型。”直到昏睡过去之前她都坚持这个叫法。“微缩模型。”“一切都很简单。”我盯着我的兵棋看了好一阵子陷入思考。
(1) 冯·曼施坦因(Erich von Manstein,1887—1973),纳粹德国元帅,国防军最负盛名的指挥官之一。在西线,其军事构想帮助德军在对法作战中获得极大成功;在东线,面对人数和装备都占优势的苏联,他成功阻止了苏联红军自斯大林格勒胜利之后的攻势,并成功发起反击,夺取哈尔科夫。1944年因与希特勒战略分歧被免职。
(2) 拉特克(Udo Lattek,1935—2015),德国足球运动员,德甲历史上最优秀的教练之一。1981年至1983年执教巴塞罗那队,这也是他教练生涯唯一执教过的德甲以外的俱乐部。
(3) 西蒙森(Allan Simonsen,1952— ),丹麦足球运动员,曾效力于巴塞罗那队。
(4) 安德洛墨达(Andromeda)是希腊神话中埃塞俄比亚国王刻甫斯与王后卡西奥佩娅之女的名字。她死后被宙斯升为仙女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