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长生之烛（下）
那一白一红的身影相执着手一路往前，远离了田野和山谷，跨过了那蜿蜒在村边的小溪流，终于来到那小山洞前。
这山洞果真如村民所说的那样狭小，甚至无法容下戈薇与杀生丸两个人，若说这是个山洞，倒不如说是山脚凹进去的一小块空间。
戈薇探进去半个脑袋，扑鼻而来的檀木香瞬间侵袭了她的全身。眼前扑朔着火光的，就是那传闻之中永保长生不死的长生烛。
戈薇：“看起来就是一支普通的蜡烛，不过细细端详，的确能感受到它的灵力呢…”
戈薇从小祠堂前转过头去，杀生丸就这么杵在她身后，戈薇被杀生丸堵在这小祠堂前的小片天地之中。如此近距离和杀生丸面对面，戈薇不觉有些心跳加快了，蹭蹭两朵红云浮上脸颊，杀生丸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顺势把人撑在两只手臂之间。
戈薇：“杀、杀生丸殿下…”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一举一动都很打眼？”
“诶？”戈薇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很惹眼吗？”
只听杀生丸轻哼一声，这一声柔然飘忽，宛若一片羽毛，微微煽动着轻轻落在戈薇心头，令她忍不住心头一颤。感觉肩头被压上了沉甸甸的力量，垂眸一看，原是杀生丸把头埋在了她温香的颈间，略有些贪恋地嗅着她颈间和发丝的幽香。
感知到了两颗尖牙抵在了自己颈间的月牙印迹处，戈薇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两手挡在她与杀生丸之间，却又没什么力道。
杀生丸高大的身影全然笼罩了她，一只手掌付覆在她双瞳上，黑暗袭来，只听得杀生丸骤然冷下去的声调在耳畔响起：“别动，别看。”
那尖牙从她肌肤之上离开，仿佛察觉到剑气袭来，那阵阵邪气凛然，这定是杀生丸拔出了斗鬼神。自打爆碎牙生长出来，这斗鬼神已经许久未曾出鞘了，杀生丸一手捂着戈薇的双目，一手握着斗鬼神狠狠朝身后砍下去！
“滚。”
在他冷冽一声叱责之后，戈薇听到面前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这声音像是蜘蛛，却不是奈落。
直到杀生丸将斗鬼神收入剑鞘里，戈薇才从他手掌之后露出脸来，探头往杀生丸身后的地上一看！竟然是被他劈成了两半的巨蛛！那绿色的汁液飞溅到了四周，还冒着白花花的瘴气，蛛丝洒落了一地，乳白色的丝线交缠在了一块儿。
没眼看，这一地令人作呕的腐烂物真是没眼看。
何况还散发着那刺鼻难忍的恶臭，戈薇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再看地上这滩恶心的东西。
杀生丸才刚刚从打斗中缓过神，身后便追来一群村民，几人手里都握着火把，慌乱失措的模样，气儿都没能喘得上来。
“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咱们村里早晨出去的人路上遭遇了妖怪，这蜘蛛妖就是从他们那边来的！”
“什么？！”戈薇愕然地回过头，那火光在她眸中肆意跳跃着，像是在讥讽，“那他们怎么样？现在在哪儿？！”
村民指了指身后：“就在——”
一只巨蛛又从他们身后的林子里蹦了出来，那村民吓得不敢吱声，本以为自己就要惨死在这巨蛛的血盆大口之下，可那突如其来的乍现银光在他们眼前掠过一道锋利的光线！泛着莹莹绿光的光鞭狠狠抽打在那巨蛛背上！
只见杀生丸腾跃而起，落在那巨蛛的后背，反手握着爆碎牙就插进了巨蛛的体内！那绿色的汁液散发着极其难忍的恶臭飞溅而出，戈薇支撑着结界将村民们护在其中，那巨蛛凄厉地嘶吼一声，便化作瘴气消失在这块空地里，被纯净的蓝光包裹着的破魔之矢划破白日光昼，驱散了那些笼罩在这周围的瘴气。
村民：“好厉害…果然妖怪比人类村庄强很多啊！”
杀生丸略微轻蔑地收回了剑刃，转身瞥了眼那残骸，问道：“人呢？”
“啊？”
他又不满地“啧”了声，压下心中那不耐，又问道：“我问，被袭击的人呢？”
“就、就在那头！”
指向了深山老林里，实则也算不上多深，沿着村庄周围的小径一路往林子里摸过去，杀生丸和戈薇两人并肩穿梭在叶叶相交通的高大乔木之下。
那瘴气不觉令戈薇皱起了眉来，杀生丸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么轻松。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最强大的蜘蛛妖，正在那人见城里蠢蠢欲动，这些不过是他拿来试探敌情的牺牲品而已。
眼见着周围的树上挂了不少蛛丝，渐渐的就能见到那些被蛛丝缠绕起来挂在树上的人们。杀生丸甩出那光鞭就把蛛丝劈断了几根，可这蛛丝上似乎有着四魂之玉的气息，杀生丸那妖气还不足以一刀了断了它们。
“让我来试试。”
戈薇已经运起了灵力走上前来，杀生丸让到一边去，见她将那灵力化作刀刃狠狠划开嘞那些缠绕在村民身上的蛛丝，便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油然而生的一股子骄傲的感觉也漫上心头。
戈薇的灵力对这些蛛丝起了作用，那灵力只要碰到了蛛丝，那蛛丝就会冒起白烟来，化作一摊烂泥落到地上去。
村民被两人解救下来的，也来不及听他们道谢救命之恩，只朝着这蛛丝的方向追踪过去。眼见着离村子有了些距离，被蛛丝困在其中的人倒是没有，只是这弥漫的瘴气笼成了浓雾，四周看不太远，也不知这雾里埋藏着如何的危险。
杀生丸把戈薇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确保她待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才有心关注周边的情况。只见杀生丸那金眸一眯，寒光乍现之间，挥手爆碎牙就把那巨蛛砍成了碎块！
她也有稍刻的呆滞，像是还未从那突然的恐吓之中回过神来，杀生丸抖落那剑刃上的血滴，在她身边安慰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戈薇舒了口气，在百般疲惫与苦闷之中挤出一丝笑意，说：“我相信你，杀生丸殿下。”
蜘蛛妖内被灌入了四魂之玉的力量，如今四魂之玉的两半各自掌握在奈落和戈薇手里，这蜘蛛们被控制着东奔西走地为奈落效劳，若不是杀生丸嗅到这瘴气里微弱的奈落的气息，怕是还不会确定这是奈落所为。
戈薇边走边思索着，这奈落何苦如此大费周章，若只是想要得到另一半四魂之玉，只需大摇大摆地来抢就会，只是总归是徒手而归罢了。不说戈薇和杀生丸两人，哪怕是遇到犬夜叉几人，那奈落也动不了什么手段，桔梗虽然是他的傀儡，可总还是留了一颗善心。
这么多年来，桔梗一直都在与黑暗斗争相抗，想象着被困在傀儡体内的桔梗的真正的灵魂，看到眼前自己亲手伤害妹妹和犬夜叉时的场景，又会是如何的情景。
一想到这儿，戈薇就不禁心头一酸，她边走着边对杀生丸说道：“以我猜测…我觉得奈落一定是想把这些蜘蛛的力量都据为己有。”
杀生丸：“如何而论？”
戈薇：“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清楚，妖怪最懂妖怪，奈落和犬夜叉一样，都是半妖，只可惜奈落选择了恶。要说蜘蛛一族，也只有奈落最强，即便他是个半妖。所以…奈落他一定……”
“一定很想借这些妖力和四魂之玉融合成为最强的全妖？”杀生丸接着戈薇的话说完，金眸往她这边缓缓斜过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么？”
戈薇肯定地点着头：“是，我就是如此想。也许四魂之玉还不足以满足他，比较四魂之玉能够实现的只有让他从半妖成为一个全妖这么一个愿望……”
杀生丸稍稍赞许：“说得有理。”
“不过…话说回来，我啊……”戈薇在片刻松懈下来，两手背在身后，微微扬起头来，“要是我得到四魂之玉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那一定也是让自己的寿命延长，那样的话…就能陪着你很久很久……”
“咦？这位姐姐的愿望是想要长生吗？这样的话就能永远和这个冷酷的大哥哥在一起……”
戈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那突然传来的小女孩的声音给憋了回去。她机警地将灵力化剑拉着杀生丸转过身，妖怪倒是没见着，只是眼前这小女孩却令她大惊失色！那瞬间，她先是双瞳微颤，再看到她脸上的那神色凝重起来，风云变幻一般，只见几滴含着苦涩与惆怅的泪水落到了杀生丸的手背上。
小女孩衣襟有些破旧，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是不久前遭了不少罪的样子，还没等到那小女孩接着说些什么，她身后的树垛子里就窜出了一只巨蛛来！
那光鞭随即从杀生丸指尖飞甩出来，戈薇趁着巨蛛被光鞭缠打着，从灵力里幻化出虚幻的羽箭，裹着那纯净的光波射向那巨蛛！
眼看那巨蛛就要爆裂开来，可不能让这孩子被蜘蛛的毒液给沾染到分毫！戈薇心头一紧，只见她眉头一皱，迈开那大步就上前把那小姑娘拉入自己怀里，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护盾挡下了那从巨蛛体内迸射而出的汁液！
杀生丸本是紧张得挪不开眼的，可他见到戈薇被四魂之玉的结界护着，便松了口气，将光鞭收了回来。
他眯了眯金色的瞳孔，那眸底也渐渐开始泛滥起不明意的波纹，孰不知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拨动了他心中那根被戈薇搭起来的弦。作为妖怪至强之者的他本该是不会为这些琐碎而觉得有片刻波澜的，可当他亲眼见到戈薇送别身边一个个伙伴之时，那神乐化作了花瓣散落到了风里之时，或是在这凄惨孤寂的人间重逢本该逝去的故人之时，他知道他那自幼被深埋在心底压抑着的怜悯之心早已不可忽视，那种涌上心头的酸楚的冲动，总是让他也忍不住为之失声无言。
会是她么？
自问一句，却又觉得荒唐得可笑。
杀生丸迈开长腿走上前去，那小姑娘正好被戈薇抱在怀里救了下来，想必她就是村民们所说的奇怪的小姑娘，连杀生丸都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一股蠢蠢欲动的妖气，可这妖气并不属于她。
“长得真像。”
低沉而冷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戈薇咽下那卡在喉咙里的酸意，长叹了一口气，才说：“何止是像？简直…就是她啊……”
怀里的小姑娘带着疑惑的神情仰起头来，方从惊险之中脱离，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些倒不是重点，只是定睛一看，这孩子莫不是像极了哪位故人？！
“怜子…她太像怜子了……”戈薇的语气里充斥着雨水也无法洗去的悲悯，记忆之中那个视她若神可她却又无力挽救的小巫女的种种面容，与眼前怀里这个小姑娘的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怎会如此？”
小姑娘有些失落责备地扯了扯戈薇宽大的衣袖，嘟囔着说道：“我不叫怜子…我有名字！”
戈薇：“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玲……”
“玲啊…你是小玲啊……”
村里点起了火把，驱散那些邪祟的东西。白天那几个村民围着中间三人坐了一屋子，每人都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都不大乐意的样子。中间三人是一妖一人，至于另一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是人是妖，这话还得从这几个村民讲起。
玲手里端着的蜡烛，便是长生烛，这长生烛在这村落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却因为玲的出现，而变得诡异无常。
这话都是村民们所言，毕竟今日之事无人不惶恐，虽然戈薇和杀生丸及时出手相救，无人惨死巨蛛之下，但这却让平日里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村民多了个心思，每日耕作本就辛苦，哪里还有心思来除妖？
“这么说…按照你们的意思，是想把玲赶走咯？”
面前的茶水半口也没心情喝下去，即便已经有些口干舌燥，戈薇也不想对这碗茶下去手。杀生丸抱着手臂坐在一旁，浑身上下都发散着一股生人勿近寒气逼人的气息，这里倒也没人敢惹他，只远远的离着。
玲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脸，这样子倒是更像怜子了，便是看见她这张脸，就像是见到了转世而来的怜子，又回到了戈薇身边，与她相遇再续前缘。
村民也是满肚子怨气，说道：“巫女大人，这也怪不得咱们啊！咱们生活本就哭困，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这要是徒添个妖怪出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另一个也说：“是啊是啊！何况我们哪里来的钱请除妖师大人来帮忙？这附近倒是有那么个队伍，只是除个妖得花三大箩筐米，简直是抢钱啊……”
三箩筐大米…这也得是弥勒想得出来的吧？
戈薇无奈地扶额叹息，又试着与他们周旋说：“小玲也不是妖怪，吸引妖怪来的可不是小玲，只是小玲与长生烛有着颇大的渊源，只能说是小玲的到来让长生烛感受到了熟悉气息而变得有些躁动罢了…”
“她还不是妖怪？”
“她不是。”杀生丸瞪了那人一眼，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倒是让那人冷汗直流，“你可以试着不相信。”
那人悻悻地收回目光，躲到人群后边。
玲手里拖着长生烛，烛火布满了整间屋子，说不上多么暖和，却是一角不落地照了个亮堂。这人处在长生烛的烛光之下，也会觉得无比宽慰，兴许这就是长生烛的厉害之处。
“没关系的…玲离开就好，妖怪就不会攻击大家了吧？”
她长着一张与怜子一样的脸蛋，即便年龄不如怜子，可看着五官容颜，也分分明明地刻画着怜子的一肌一容。小玲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令人心疼得很，戈薇不忍心再让一个小姑娘死在这祸乱的人世，她又怎的能留她一个人？
烛火闪动着，只有那么一瞬间，那些人的目光忽然都变得柔和起来。
戈薇：“我把小玲带走，长生烛也得带走，至于妖怪…我会留下一个结界。”
村民：“好说！好说！长生烛心向怜悯，巫女大人想要拿走便是……”
戈薇一歪头，这些人为何变脸如此之快？她转头向杀生丸投去疑问的目光，杀生丸便挪过来一些，告诉她说：“是长生烛。”
像是被点明了疑点，戈薇愣愣地将目光挪动到了小玲手里的那支看似寻常却深含玄机的长生烛上，那烛光火红却不刺眼，倒像是能把人拉入轮回，洗去那些丑恶与黑暗。
玲：“我是被它叫来的…我以前老是做梦，梦里就是一根会说话的蜡烛。小玲不是妖怪，小玲不会伤害人…”
那烛火又一颤。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妖怪，那你就把长生烛带走吧？”
这些人的瞳孔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心知这就是长生烛的幻境，让人陷入到不自觉的境界，按照长生烛的意愿来应对眼前的事物。长生烛想要帮谁，就一定会倾囊相助。
长生烛的故事，小时候倒是听枫姥姥说起过。
戈薇抱起玲，杀生丸便也起身，两人绕过人群从屋子里出去，屋外头刮起一股寒风，玲不禁往戈薇怀里缩了缩脖子。这小姑娘的身板捏起来也没几两肉，一身瘦骨头，虚弱得很。
杀生丸往后看了眼，那屋子里的人都纷纷倒下晕了过去，这是长生烛最后的蜡泪，将记忆凝固成块，最后破碎。
杀生丸：“打算带她去哪里？”
戈薇：“回家。等一切结束，我要带她回家！”
玲：“咦？长生烛…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