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中缩影（上）
那凉风从裤腿间穿梭而去，带着那摇曳的草叶，躲进了她那火红的裤脚之下。拉扯着藏掖着头，不敢直视这深秋的萧瑟。
戈薇两手交叠着放在身前，似有似无地揪住了衣襟，踮着脚尖扯着脖子往那村口张望着，好似再期待着谁踩着那风向她缓缓踏来。
日暮神社的高台，踩着一百阶阶梯，这儿是承载了戈薇无数回忆的最初的地方。手下抚摸的，就是这棵叫做御神木的古树，不知它在这儿矗立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它的一生有多么漫长。
毕竟，有些人生时，它在这里。离时，它依旧在这里。
梦初醒时，仿佛自己并生在人世，身旁走过形形色色的人，明明一眼相识，却又觉得万般陌生。注视着那一双双各色纷呈的眸，一股子不知名的时候哀伤与酸楚涌上心头。
也许是深秋总使人不免堕入哀伤的情绪，一时触及秋景，便有些伤春悲秋的意蕴了。
琉璃琥珀成了她的两弯清泉眸，眸底溅起一圈圈略带期许却又含着些许少女的忧愁，盼望着那道月白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下，想要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丛云牙的世界就像是带来的一场梦，在杀生丸和犬夜叉合力将刹那猛丸击败后，那边的世界开始崩塌，丛云牙化作千万繁星消失在眼前，随着他曾经的主人犬大将一起，彻底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她还没来得及与杀生丸多说什么，身体就被一团蓝色的光芒包裹着送回了食骨井的时空之中，穿越缝隙回到了日暮神社的祠堂。
那时日暮爱正在井边等着她回来，偶尔也会有一只黄白的肥猫蹲在井边注视着之中的一切。
回到了枫之村，也不知杀生丸何时会出现，从她从食骨井里回到枫之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天，现下正是黄昏，她盼望了一天，也不知能否在这一天的尽头盼到他的身影。
日暮爱从戈薇身后拍了拍她的肩，戈薇回头时映入眼帘的，正是母亲慈爱又怜惜的目光。
日暮爱说道：“等了一天了，还要继续等吗？”
戈薇小小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肩笑了笑，一手抚上日暮爱搭在她肩上的手，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手心粗糙的茧，心底像是湖水突然被扔进一颗石子一般荡漾起了层层酸楚。
戈薇：“他一定会来的，都还没有结束。”
日暮爱：“你们这些孩子，在外面也快大半年了，今天杀生丸要是回来接你，不如在这儿留一晚上再出发……”
戈薇：“好，我想吃妈妈做的咖喱饭。”
日暮爱微微一怔，随即眯了眯素来都很温柔的双瞳，像是无奈般要溺爱地摇了摇头，给戈薇披上一条薄披肩，便又折回屋子去做饭了。
深秋的风已经几近寒冬，枫之村还是南边的土地，比起那早已经飘雪的北方，这儿算是温和的气候了。
妖怪们倒是对冷暖没什么固定的理解，就像杀生丸，天气变冷他也不吭一声，一年四季就那么一身云狐裘，一条大尾巴无论春夏秋冬都挂在肩上。
戈薇裹了裹肩上的披肩，忽然有些想念杀生丸的大尾巴了呢，那比任何衣裳都要温暖都要柔软的毛茸茸的尾巴。
她正仰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被落日夕阳余晖染得橙红的天际，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神圣而典雅，宛若天上的神明正在进行什么特别的典礼，特意将人间的天空铺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风中忽然多了一股味道，明显地，这周围的树木忽地都像是响应着何人的号召一般摇曳起枝条来。戈薇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她立即迈开那腿来，也不顾这山坡上有多么不平，风声有多么侵袭，逆着这秋风就寻着这股气息奔了过去！
只见那白犬脖颈间浮游着茂盛的鬃毛，那利爪与庞大的身躯更加令人肃然，何况他这逼人煞天的妖气？
他眸往地面向他奋力奔来的人类少女望了望，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是喜悦还是怒意。又见他往地面压低了身子，朝她迎了过去。
“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的原型落在山坡上时，戈薇也正好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张小脸深埋在她念叨了许久的绒毛之中，暖意逐渐驱散了深秋的寒冷，身躯也不再不安地发颤，被杀生丸的绒毛包裹着的戈薇像是得到了宽慰，一下子没能舍得从他怀里脱身出来。
杀生丸化作人形，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他抵着她的头顶，像是要把她镶嵌入自己的体内。仅仅只是分开了一天，就已经是思之如狂，对戈薇的占有欲和霸道是别人不可替代的，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戈薇的生死都只能由他来掌握。
于是，他不会让她死掉。
“等我很久了？”
杀生丸低沉却柔和的声线从头顶闷闷地传来，原是她还把脸埋在他的大尾巴里，外边的声音总像是铺了层膜。
戈薇从杀生丸怀里仰起头来，迎面撞上杀生丸有些几近痴狂的目光，两颊一瞬间燃烧起来，明明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却还是逃不过与他直视时疯狂悸动的心。
戈薇：“说久也不久，说不久也等了一天啦……”
杀生丸望了望周围，这儿是他最初遇到戈薇的地方，人类的村庄——枫之村。在被奈落等人突袭之后，如今的枫之村也已经被村民修缮成了曾经的模样，甚至添置了许多新东西。即便杀生丸不常与人类来往，但身边有何变化，他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比如，日暮神社和御神木，一点儿也没变。
似乎是察觉到杀生丸心中对枫之村的心思，戈薇有意将自己肩上披着的小披风扯下来搭在杀生丸肩上，小雏菊图案的小披肩搭在这么一个冷面月下贵公子身上，着实有些违和感。
戈薇：“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来了，不过也没关系，说不定这次还能收货一些新的东西。”
杀生丸：“没有关系，哪怕你哪一天不想再坚持下去，和我说就好。”
戈薇：“诶？难道杀生丸殿下就没有想为自己做点什么吗？”
杀生丸：“我对四魂之玉没有兴趣，我只不过是在帮你而已。”
戈薇：“但杀生丸殿下一定也有想实现的愿望不是吗？”
金色瞳孔之中倒映着戈薇的身影，是她闪闪发亮的眸，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杀生丸顿了顿，松了怀抱，拽着她的手往唇上贴了贴，说道：“我的愿望…你知道的。”
戈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杀生丸曾经是否提起过他自己的愿望，正苦恼着在脑海里搜寻一些关键的字句，又听得杀生丸说：“可你不答应。”
他语气之中夹杂着几分少年般的失落与委屈，像是万般恳求之后，她还是不答应一样。忽然想到杀生丸若是人类，兴许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她日后有一天总会离开，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戈薇：“杀生丸殿下是在撒娇吗？”
感知到他的身体僵了僵，若有若无忍耐意味的短叹在头顶响起，戈薇捂着唇偷偷笑了笑，却觉头顶的柔发被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缓缓抚摸着，指尖顺着发丝一直绕到她颈后。
似乎是感知到她身躯微微一颤，杀生丸难得从鼻腔之中发出一声调侃的轻笑，道：“我在撒娇。”
这话一出，该脸红的明明应该是杀生丸，可不知为何，戈薇像是被霞光映红了脸颊一般，满脸红云都逃不过杀生丸似笑非笑有几分逗弄她的神色。
戈薇嗔怪几声甩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往村子里走去。
日子一天天地流走着，不知不觉从那会儿到现在也过了大半年，似是霞光在变幻，星空在浮沉，生命在流逝。离开的依旧没有回来，桔梗姐姐还在奈落身边，死去的怜子没能再相见，被掳走的草太如今不知踪影。
总觉出门大半年根本没有做成什么事情，除了收集了不少四魂碎片，最初的目的一项都未能完成。
是触及不到的深渊，也眺望不到的远方。
厨房里正煮着咖喱，爷爷神神叨叨地拉着杀生丸不知去了哪里，戈薇一人坐在屋子里，心中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与苦闷，这种心情就如同心心念念的东西未能得到一般，无法自足，也无法脱身惆怅。
“戈薇？过来帮帮忙！”
妈妈的声音自厨房内响起，戈薇应了一声，便从地上爬起来去了厨房，透过窗望了望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杀生丸已经答应今晚在家停留一日，明天一早，从另一条路出发。
咖喱是寻常的土豆牛肉，酱汁粘稠而细腻，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是上乘。旁边已经用小盘子盛好了玉子烧和米糕，那软绵白嫩的米糕映入眼帘，又不禁令戈薇思念起远在人见城正忍受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的姐姐。
母女二人背对着，日暮爱正在水槽前清洗着锅，戈薇正将咖喱酱汁一勺勺乘入碗里。厨房不大的空间里安静却又温馨，即便心中还藏着些许细微的情绪，却也不会打扰只有在家中才能体会到的平静与安心。
“我知道我们戈薇一直都很坚强，不过也不要一直憋在心里哦！就算妈妈我无法帮助戈薇分担些什么，但有些话妈妈还是能够安慰你的哦。”
日暮爱，这些日子里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声线却还是童年记忆之中那样温柔那样亲切，话语软绵绵地，却正中了戈薇已经酸得揪起的心，眼眶无法制止地湿润起来，那些被她小心翼翼地埋在心底的不甘与心酸在此刻全部释放出来。
戈薇眼里依旧在努力噙着泪花，她始终卸不下那背负着一切责任的披甲，握着长勺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她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扑向日暮爱躲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戈薇好没用，我想要救姐姐，我想要救很多很多人……可是最终都很无能为力，当我走向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我而去了……”
日暮爱：“生死本就如此，你的怜悯与慈悲之心是你的宝藏，不要把自己埋在过去的坟墓之中，把希望交给还活着的人，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吗？”
戈薇：“我知道…可我还是很难过……”
“她怎么了？”
月白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前，杀生丸高大的身躯将门框严严实实地挡住，这间小屋子似乎容不下他，空间一时变得有些狭小起来。他卸下了盔甲，只穿了身和服，还有他一直搭在左肩上的大尾巴。
杀生丸压低了头摸进厨房，捉见戈薇眼角的泪，已经对她的心情有了八九分的了解。或许，在这世上，除了戈薇的母亲，最了解她的人就是杀生丸。即便戈薇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自己却还以为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杀生丸却能把她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都看得无比透彻。
日暮爱把戈薇从怀里推出来，倒是把她推到了杀生丸怀里，她朝杀生丸会心地笑了笑，说道：“或许你的话比我的有用，哄哄她吧？”
杀生丸微微蹙起眉来，双手却未从戈薇肩上离开，他说道：“我不会哄人。”
日暮爱：“可你会哄她，不是吗？”
趁着杀生丸还沉溺在这句话的深意当中，日暮爱耸肩笑了笑，端起咖喱便出了厨房。杀生丸垂下眼眸将她收入眼底，不知该如何，只好抬手把她眼角含着的泪擦去。
杀生丸：“是觉得自己没能做成什么吗？”
“嗯…觉得自己好没用，又回到原地了。”戈薇丧气地垂着脑袋说道。
杀生丸：“你只是回家休息一晚而已，这也并非就是原地。”
戈薇：“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等今晚过去以后，明天又该往哪儿去呢？”
杀生丸：“你不要乱想这些，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做你自己该做的。”
戈薇：“我是不是很心急？”
杀生丸：“你的确心急了些，以至于你很焦虑，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戈薇：“可我也只是想快些把姐姐和草太找回来……”
杀生丸：“万物有其规则，奈落劫走桔梗不过就是为了四魂之玉。作为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的四魂之玉尚未完成，你急什么？”
戈薇吸了口气，忽然有些委屈地撅起小嘴来，她说道：“妈妈不是让你哄哄我嘛…你怎么又和我讲道理……”
“我说过了，我不会哄人。”
“可你会哄我，不是吗？”戈薇终于把脸仰了起来，眼眶虽还有些发红，倒是更让她多了几分娇滴滴的怜爱之色。
他眸底是她的容颜，金色瞳孔把她尽收眼底。杀生丸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叹出来，带着几丝清香，从她耳畔穿过。
蓦地，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如同蜻蜓点水般一啄，一点绵柔却轻快的吻一触即离，戈薇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结束。
杀生丸：“这算是哄好了么？”
戈薇：“哄过头了啦……”
这一夜的枫之村似乎比平常格外宁静，忽略了深秋的寒风凛凛呼啸，屋子里的暖炉温人心皮。咖喱已经被一扫而空，原本不太爱吃人类食物的杀生丸，今天也赏脸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梳洗过后，戈薇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却见屋子里多了一床被单，杀生丸正背对着房门半解衣襟，听到身后动静，竟然就这么赤裸裸地转过身来！
“你怎么在我房间啊？！”
戈薇下意识捂住了眼，却感觉面前气息渐进，从指缝间偷偷往外看，杀生丸已然来到她面前捉住了她的手臂。
杀生丸：“不可以吗？”
“啊…你真是……”挡着眼睛的手被杀生丸摁了下去，半睁着眼试探着，才发现他已经把衣服披好，“在人类的习俗里，恋人可是要成亲之后才能睡在一间房的喔……”
“哦？”杀生丸促狭地笑了笑，语气之中的调侃浓了几分，“那你愿意吗？”
“哈？愿意啥？成、成亲吗？！”
戈薇早已经变成了一只红桃，她一边慌乱地掩饰着内心的羞涩，又一边忍不住把目光抛向杀生丸，次次都被他捉见，真是无地自容。
杀生丸：“不愿意吗？”
“你又来这套。”
“不愿意吗？”
“……”
“不愿意吗？”
“愿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