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夜流星
杀生丸，名如其人。
眉眼之间满是犬大将的气度，无论从妖力之高深莫测，还是相貌之无人能敌，他，西国之王犬大将长子杀生丸，纵横三界都知他必定是下一任妖王。
杀生丸学会走路之后，就一直跟在犬大将在外游历，见过无数风景人情，面对那些星河花海，那孩子眼里也和一般孩子一样，闪闪发光。
一开始，小小的那么一只白绒绒的杀生丸还坐在犬大将肩上，眼前那些风景，山谷湖泊、村落人群、日落月升，在他充斥着童真和希冀的金眸之中变幻着。
那晚，杀生丸卧在凌月仙姬身边睡得正香，犬大将从外边回来，给他带来一身名为“云狐裘”的衣裳，凌月仙姬顺抚着杀生丸那条软绵而小巧的尾巴，抬眼之间满是对犬大将的爱意与敬重。
犬大将左右摆弄着那身和服，以白为底，黄、蓝、红三色图案作为点缀，这几乎就是他所穿衣裳的缩小版。不过犬大将本人似乎十分满意，它拿着衣服在小杀生丸身上比了又比。
犬大将问道：“凌，好看吗？我可是跑了很多个人类的村庄拜托他们做出来的，作为报答，我帮他们除了不少妖。”
凌月仙姬伸手摸了摸衣裳的材质，柔软而贴切，似乎是用最好的蚕丝桑麻所织做的和服。杀生丸睡得正香，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层，撒落人间的星河，点缀着他的梦乡。
凌月仙姬：“好看，可是杀生丸会长大，衣服总是要换的…总不能老是拜托人类帮忙缝制衣服吧？”
犬大将：“不不不！这件和服是注入了妖力的，随着杀生丸的长大，衣服也会变大，即便他以后比我还要高大强壮，也没有关系！”
凌月仙姬：“不过人类的手还真巧…他们制作的衣服首饰，都很好看……”
犬大将：“凌。”
他认真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走近些，把她揽入怀抱。
风声了窗外萧瑟地响起，那树林间潜行的风，正在西国的境土之内四处游荡，往每一个角落，都送去了平静而祥和的夜晚。
云层偶尔让月半遮半掩，时明时暗的月影在窗前投下斑驳的痕迹，屋内光线变换着，映照着两人温柔的脸庞。杀生丸翻了个身，小胳膊小腿搭在了枕头上，张着小嘴睡得正酣甜。
犬大将：“人类是很美好的存在，人与妖之间本就不分敌我，只是一念之间的善恶让人与妖产生了芥蒂。”
凌月仙姬：“我知道，人类和我们一样，这这个世间生活、繁衍，我们经历着一样的出生与死亡，我们没有理由以罪恶的名义伤害他们。”
犬大将：“没错，我总是这样告诉杀生丸，我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个心怀慈悲、分明善恶都大妖，杀生丸必定是西国的王，除了他，别无他选。”
凌月仙姬：“嗯，我们等着他长大的那天。”
一如既往地，杀生丸托着尾巴跟在父亲身后，在战国四处云游，他总问母亲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出来游玩，父亲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说：“她的责任很大，是个伟大的母亲，也是让我尊敬的妻子。”
杀生丸顺着父亲的尾巴爬上他的肩头，只要爬到了高处，他就能见到更美的风景。那占满了一整个山谷的霞光，在海平线上缓缓下沉的夕阳，那在树梢之后躲藏的月牙。
杀生丸：“爸爸，杀生丸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强大，像妈妈一样温柔，我也想在天上遨游，去很多很多想去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
犬大将：“你会的，你会成为一位很强大很强大的大妖怪，你会成为万人瞩目西国的王，你会被很多人温柔地爱着，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也要同样的爱着别人，无论你爱的对象是人类
还是妖族，在我们心中，生命一样珍贵。”
杀生丸：“那爸爸有没有想要守护的人呢？那个人是妈妈吗？”
霞光已经吞噬了山谷，天变成了金橙色，天边还泛着金粉色的光，父子俩矗立这群山之巅，风吹而过拂动着他们的衣襟。
“妈妈…也许不需要我的守护，也能很强大吧？”
那是杀生丸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质疑父亲的想法。
后来，杀生丸稍长了些许，眉宇之间与犬大将更为相似，可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双金橙色的瞳孔，犬大将的眼里总是沧桑多情，可杀生丸的眼眸继承了母亲凌月仙姬的冷艳和温柔。他个子高了，骨骼也健壮了许多，他学会了新的招式，叫做“光鞭”，他迫切地想要父亲欣赏他战斗时的姿态，可他挥舞着光鞭的样子，只有母亲在身后默默地注视。
“母亲，父亲去哪儿了？”杀生丸收起尖爪，绿色的光鞭渐渐收回他指尖。
那时，杀生丸眼里的童真希冀和对情感的憧憬还未散去，他问凌月仙姬时脸上还有着好奇的光彩，可母亲的回复，只有无尽的沉默与叹息。
在西国远方的城池，有一位叫做十六夜的公主，那是犬大将一生之中见过最美最动人的人类女子。
十六夜公主的轿辇在林中缓缓而过，恰好，犬大将那时正除妖而归，白影在林中掠过，无意之间瞥见了面纱之下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容。
那是犬大将与十六夜的初遇，就在林中那么匆匆一瞥，似乎就烙印下了深刻的印记。
十六夜穿着一身华贵的十二单衣，孤独地已然坐在庭院里望着天，那泛白的天际之中，它总是期盼着看到那只巨犬在头顶掠过。
也许，只需要看一眼就好。
刹那猛丸端着一叠果酒与点心拉开了她身后房间的门，他眉眼含着笑，与十六夜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不少这次出征的所见所闻。他在十六夜身边坐下来，将食盘放在他们之间，捏起一块糕点扔入嘴里，他的目光在十六夜姣好的面容上徘徊了许久。
听着那沙沙作响的风的曲调，天际之上，那只纯白的巨犬带着一阵风掠过，十六夜的发梢微微拂动着，眼底闪烁着某种莫名的流光。
刹那猛丸：“那是妖怪，会伤人的。”
十六夜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但他飞翔的时候，一定很自由吧？”
那是十六夜第一次没有吃他送来的点心，也没有多么专心地听着他在外出征时的那些见闻。刹那猛丸有些失落，也气愤着那只妖怪打乱了他的心意，刹那猛丸端起食盘，就离开了庭院。
那日，十六夜跑出了城，在四周的森林里寻觅着她丢失的爱宠，她跑遍了森林，也没能把她心爱的猫咪找回来，等她转身，面前却突然出现了几个青面獠牙的妖怪。
十六夜吓得满面苍白，那张天妒容颜上被惊恐布满，她扶着树木往后退，可那妖怪却一个纵身就来到了她的背后！
十六夜：“不…不要过来！”
“滚开。”
那声斥厉的命令，是那么低沉而吸引着她。十六夜从惊慌之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银白色身影，他胸前背后的铠甲看上去十分坚硬，他肩上的长绒尾巴似乎很柔软，他手里握着的那把长剑，似乎散发着强大的妖力。
那几个小妖惧怕面前之人的妖力，化作几道黑影加消失在了斑驳都树影之间。
只见他转过身，那双金橙色的冷眸，正是属于她日思夜想的犬妖，那个令三界为之惧怕的大妖——斗牙王。
犬大将把剑收回剑鞘，清冷的目光在她的脸庞扫过：“受伤了么？”
十六夜摇了摇头，她耳侧已经浮上两朵肉眼可见的红云，不过那犬大将似乎是装作没看见，故作正经地警告她：“人类就不要乱跑，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来救你。”
十六夜按照原路返回城池，犬大将一直在不远处都身后相随，这一切都被伫立在城上的刹那猛丸看在眼里。他紧了紧拳头，阴戾的眼中划过一抹杀意。
那日傍晚，十六夜与刹那猛丸大吵一架，赌气跑出了城，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黑暗的林间漫无目的地走着。
脑海里回想起与刹那猛丸的对话，不禁觉得委屈涌上心头，索性抱着身子蹲在一棵大树前抽泣。哭声吸引来了周围埋伏着的妖物，十六夜不敢睁眼抬头，只把脸深深地迈在臂弯里调着眼泪。
刹那猛丸：“那是妖怪！你们绝无可能在一起！你们也休想！”
十六夜：“妖怪又如何？！我们人类不也有私心杂念，也有善恶之分？！为什么是妖怪就不能与人相爱？何况…你有什么权利赖支配我的感情？”
刹那猛丸：“公主…请您务必听取我的话，不要和他在一起，他只是个嗜血的妖怪。”
十六夜已经听到了周围树丛簌簌作响的声音，她的心快要跳出喉咙来，怒火与恐惧交织着占领她心头！正当她听到妖怪嘶吼着朝她扑过来准备闭着眼等死之际，几声剑起剑落的飒飒声忽然在她身前响起！
她鼓起勇气睁开了双眼，将头从臂弯里试探着抬起来，只见那道银白都身影正挡在他面前挥着那柄长剑砍杀着朝这里涌来的妖群！他的衣角因伶俐的风而拂动着，明明是这么血腥杀戮的画面，氪在十六夜看来却又如此令她动容。
犬大将擦试着沾满血的剑身，回眸之间，寒意从他眼底袭来，十六夜躲闪着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一个阔步上前揽入怀中。
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像是磁吸一般令她着迷，在她头顶响起：“跟我走，公主殿下。”
父亲的身影从此再未出现在西国的宫殿里，每夜，母亲独一人矗立在窗前，眺望着无尽的夜空，盼望着父亲的归来。
杀生丸总是在母亲身后，觉得她的背影是那么寂寞而孤独，哀伤是不需要表达的，从母亲的眼神之中就能读出她的伤感。
也许凌月仙姬早已知道了十六夜的存在，她也从不踏出西国宫殿半步，不愿去打扰犬大将与十六夜的良宵。
实则，是她不愿意见到犬大将与十六夜在一起时轻松放纵的笑容。
杀生丸似乎已经感知到了父母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他逐渐收敛了那份纯真，整日面无表情地练习着招式，他的妖力以日为单位无限攀爬着。
他回到宫殿时，又瞥见母亲正对着镜子抹泪，他心中总有不平，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母亲，他冲凌月仙姬大喊道：“你为什么不去把父亲找回来？！宁愿守在这里不见天日，也不愿意去追寻你的爱吗？”
杀生丸最不想看见都就是母亲流泪，凌月仙姬拭去了眼角的泪滴，像小时候那样哄他摸着他的头：“杀生丸，乖…母亲很爱父亲，可是他似乎从未把心给过我呢……”
“我待在这里为他守着家就好了，只要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这样就好……”
那日，杀生丸离开了家，离开了西国，自后来长大，那一段时间里再未回到过这个地方。他不再笑，不再把光芒放在眼里，与他而言，“情”是什么？不过是让人任意宰割的鱼肉罢了，只要见色起意，就是真心相爱。
哼，愚蠢。
犬大将把十六夜带去了一个破旧的神社，他们在那儿养育了生命，十六夜无疑是犬大将一生之中最爱的女人，即便他是妖她是人，也无法阻止他们相爱。犬大将偶尔会想起远在西国的凌月仙姬，可他对她，始终是亏欠。犬大将把王位转赠给了凌月仙姬，凌月仙姬成为了西国的女王，犬大将对西国不再关注，他每日与十六夜一起穿梭在云端，历经这人间的风景。
这些，都是凌月仙姬不曾得到的爱。
凌月仙姬感到万分侮辱，她猩红了双眼，化作巨犬腾空而起！她循着犬大将的气味找到了那个神社，她本想一口咬碎那个叫做十六夜的人类女人，可见到她时，十六夜正惨白着一张姣美的脸蛋痛苦不堪地倒这地上。
多好的时机，不如把獠牙刺入她的腹部，一口了结了她那短暂的生命多好？
可凌月仙姬始终下不去口，眼前耳边浮现出犬大将在某个良夜抱着她在床前说着的那些话。她也始终相信，人类是美好的。
她信的不是这句话，而是犬大将。
凌月仙姬最终还是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十六夜，一想到十六夜如果就这么香消玉殒，犬大将那悲伤的神情，她就痛苦不堪。
十六夜醒来之后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没有杀我。”
终究是要放下的，既然她爱着的犬大将选择了自己的爱，不如撒手成全，何况她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权利和财富，只有犬大将的心，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凌月仙姬，曾经那个叱咤妖族的绝世妖姬，如今已经隐匿在了西国的宫宇之中。不知哪日犬大将回到神社，闻到凌月仙姬的气味，看见她布下的守护结界，从十六夜口中听说她在杀和留之间选择了后者，心里会不会有一丝对她的愧疚呢？
如果还有那么些许愧疚，我凌月仙姬，也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