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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胃炎伴胆汁反流
无论是萎缩亦或是非萎缩性胃炎伴有胆汁反流者,都是以上腹灼痛,口干苦,胆汁样呕吐,嗳气反酸为临床特征的一种慢性胃炎。中医古籍并无此类病名的记载,但根据其临床特征当属中医学“胃脘痛”、“呕苦”、“呕胆”、“痞证”、“胆瘅”等范畴。
一、脾胃虚弱为发病之基
周师认为脾胃虚弱为发病基础,肝胆失疏,肝胃不和,胆气上逆为发病之机。脾居中焦,为五脏之至阴,喜燥恶湿,体阴而用阳,以升为健;胃为燥土,喜润恶燥,体阳而用阴,以降为顺。故叶天士云:“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燥土,得阴自安,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也。”脾胃为仓禀之官,刚柔相济,燥湿相合,阴阳互制,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共司受纳腐熟运化水谷之职。中气健旺,则水谷精微善消能运,气血化源充足,周身得以充养。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脾主运化以升为用,胃主受纳腐熟以降为顺。黄元御《四圣心源》云:“木生于水,长于土,土气冲和,则肝随脾升,胆随胃降。”若脾胃虚弱,健运通降失司,则肝不随脾升,胆不随胃降,肝胆失疏,胆胃不和,胆气上逆,胆汁、胆火灼胃,轻则肿胀,重则枯萎,故见胃脘痛、痞满、嘈杂、呕吐胆汁之症。正如《内经》所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若中气不虚,脾胃升降有序,肝随脾升,胆随胃降,则胆邪无由上犯。由此可见,胆汁反流性胃炎,胆邪逆胃,临床虽然是胃脘胀痛、嘈杂、呕苦、痞满等实证表现,但其发病之根,源于脾胃虚损。
二、肝失疏泄为发病之因
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人类情志活动所产生的七种不同的情感变化,是机体对精神环境的改变而发生相应变化的一种生理性活动,它和脏腑气血密切相关。过度(过激或过久)的七情变化,会引起脏腑气血功能的紊乱。胃肠病的发生与七情过度关系密切。《脾胃论》中云:“皆先由喜、怒、忧、悲、恐,为五贼所伤,而后胃气不行所致。”情怀不舒,忧郁寡欢,或情绪紧张,肝气郁结,疏泄无能,脾胃纳化呆滞,即所谓“木郁土雍”;或愤怒、恼怒太过,肝气旺盛,疏泄太过,横逆乘脾犯胃,脾胃受伤,纳化失常,升降失调,即所谓“木旺乘土”,均可见胃脘疼痛、痞满、呃逆、呕吐、嗳气等症。导致胃肠病的情志因素中,以郁怒忧思最常见。郁怒伤肝,忧思伤脾,怒则气上,肝胆气逆,疏泄失职;思则气结,脾胃气结,升降失调,以致肝不随脾升,胆不随胃降,发为本病。可见,郁怒忧思可引起肝脾、胆胃气机失调,同时也可导致脏腑元气的消耗,使抗病能力减弱,并易于在饮食、劳倦、外感、情志等诱因作用下发生胃肠疾患。如李东垣《脾胃论》所云:“此因喜怒忧恐,损耗元气,资助心火。火与元气不两立,火胜则乘其土位,此所以病也。”因此,周师提出精神因素是导致胆汁反流的重要因素,同时也为防治该病提出一个重要的举措,即调理情志,疏肝利胆为常用之法。
三、肝胃失和为病机关键
肝脏体阴而用阳,在五行属木,主疏泄,调节情绪,喜条达,恶抑郁,有调畅气机的功能。脾为五脏之至阴,在五行属土,主运化、升清,喜燥而恶湿,为后天之本。正常情况下,胃气的通降和脾气的上升必须借助于肝气的疏泄方能实现,肝主疏泄是脾胃运化、升降功能正常与否的关键。《血证论》云:“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而水谷乃化。”另一方面,胆附于肝,有经络互为络属,构成表里关系,《脉经》曰:“肝之余气,泄于胆,聚而成精汁。”肝气的疏泄正常,有利于胆汁的正常排泄,而胆汁的正常排泄亦有利于脾胃的通降及消化。正因为肝胆与脾胃在生理上密切相关,病理上必然会相互影响。
其一,肝气疏泄太过,横逆乘脾犯胃,则脾胃纳化失职,升降失和,胆随胃逆,胆汁、胆火灼胃,轻则肿胀,重则枯萎。临床可见胃痛、胃痞、恶心、呕苦、腹胀、腹痛、泄泻、胸闷太息等症。如《类证治裁》云:“诸病多来自肝,以其犯中宫之土,刚性难驯。”
其二,肝气郁结,疏泄不及,不能条达全身气机,亦可导致脾胃气郁,纳化升降呆滞,胆胃失和,引发本病。临床同样可见脘痞、腹胀、恶心、呕苦、便秘或泄泻等症。如清代《黄元御医学全书·长沙药解卷一》云:“胆胃逆行,土木壅迫,此痞闷膈噎所由来也。”
其三,本病病程较长,迁延反复,久病肝病及脾,脾胃虚弱,土壅木郁,更易加重肝胃不和。
四、辨证论治
本病病情复杂,虚实错杂,结合病机特点及临证经验,周师主张治疗上在辨证论治为总指导原则的基础上,特别强调“肝脾并调,胆胃同治”思想的重要性。
所谓“肝脾并调”指疏肝健脾宜兼顾,病初肝郁之象明显,以疏肝解郁为主,兼以健脾益气,病久脾虚为主,以健脾益气为主兼以疏肝;肝郁化热以疏肝泻热为主;脾气虚甚致阳虚,可益气的同时运用温阳之法。
所谓“胆胃同治”指利胆清热除湿的同时考虑胃络受损,加用和胃护胃之品,体现局部微观辨证和整体宏观辨证相结合的优势特点;同时考虑胆随胃降,以降为用,在治疗时,可适当加用通利腑气,承顺胃气下降之品,以求胆汁下降为顺,减少对胃络的伤害。
(一)健脾益气,祛湿化痰
因素体脾胃虚弱,中气不足,或饥饱不匀,饮食失节,或久病、术后、病后失养,均可致脾胃虚弱,健运失职,痰湿内生,脾胃升降失调,土壅木郁,肝胆失疏,肝胃不和而生本病。此类患者病程较长,以脾虚肝郁,痰湿内盛为主。临床表现为胃脘部痞满不适,喜按喜揉,食后加重,四肢倦怠乏力,纳谷不香,面色无华,少气懒言,晨起喉间不适,甚或呕恶,舌质淡红,苔白腻,脉缓弱。治宜健脾益气,祛湿化痰,佐以疏肝和胃。常用药物有太子参、白术、茯苓、黄芪、炙甘草、白豆蔻、砂仁、清半夏、浙贝母、木香等。若气滞明显者,加延胡索、川楝子;伴胃脘隐痛者,加白芍、甘草、佛手、紫苏;伴反酸者,加煅瓦楞;呕恶甚者,加竹茹、半夏、生姜。
(二)疏肝理气,降逆和胃
肝为将军之官,罢极之本,主疏泄。因忧思郁怒,情志不遂,肝失疏泄,横逆犯胃,胆随胃逆,发为本病。本型常由情志不遂而诱发,以肝胃不和为主。症见胃脘胀满,攻窜疼痛,嗳气呃逆,泛吐酸水,胸胁胀痛,善太息,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弦滑等肝胃气失和之表现,平时可伴心情不舒,郁闷寡欢,或烦躁易怒,胸胁胀满,脉弦等肝失条达之症,治以疏肝理气,降逆和胃为主,常用药物有柴胡、香附、白芍、广木香、佛手、郁金、姜半夏、川楝子、延胡索等。若兼口苦、烦躁易怒者,加焦山栀、黄芩、丹皮、黄连;胃中嘈杂、泛吐酸水者,加煅瓦楞、乌贼骨;失眠少寐者,加合欢花、神曲、夜交藤等。
(三)清泄湿热,利胆和胃
由于饮食不节,嗜酒肥甘,伤脾碍胃,滋生湿热,或情志郁怒伤肝,使肝失疏泄,肝郁化热,肝胆互为表里,移热于胆,胆热横逆犯胃,胃气塞滞,或手术创伤,胆之通道失常,胆汁郁而结热,而致肝胆湿热,胆胃不和。症见呕吐苦水,胃脘灼痛或痞满,嗳气,反酸,恶心欲吐,大便不畅,舌红,苔薄黄或黄腻,脉弦滑或滑数。治疗清泻湿热,利胆和胃。常用药物有银柴胡、黄芩、丹皮、栀子、苦参、郁金、陈皮、枳壳、竹茹、紫苏梗、香橼等。若嗳气呕逆者,加竹茹、苏梗等;反酸明显者加黄连、吴茱萸;大便干燥者加火麻仁、槟榔;胃脘疼痛者加川楝子、延胡索、白芍、炙甘草。
(四)泻热导滞,通腑降逆
“胆随胃降”,胆汁下行赖于胃气通降之力,而大肠的传导功能又是胃降浊功能的延续,本病患者临床多伴有嗳气腹胀、大便干结等腑气不通、胃气不降的症状。《素问·灵兰秘典论》言:“大肠者,传导之官,变化出焉。”因过食肥甘辛辣,肠腑积热;或邪热郁肺,肺热移肠;或郁怒所伤,肝脾气郁,或久坐少动,气郁日久化火,均可使肠腑积热伤津,传化失常,腑气不通,胃气上逆,胆汁不循常道发为本病。此类患者以胃脘灼痛,口干苦,大便秘结为临床主症,常伴腹胀满,嗳气反酸,心烦易怒,舌质红,苔黄或黄腻,脉弦滑或滑数等。治以泻热导滞,通腑降逆之法,每收奇效。常用药物有黄芩、莱菔子、枳壳、厚朴、蒲公英、生甘草等。若伴脘腹疼痛者,加延胡索、川楝;粪便燥结难下者,加火麻仁、郁李仁、瓜蒌仁。
(五)滋阴养胃,柔肝缓急
本病肝郁化火,胆热灼胃,久病伤阴,或过食辛辣香燥,或屡进辛燥疏利之剂,日久胃阴不足,濡润失司,虚气上逆,胆汁反逆于胃。症见胃脘隐痛,或灼痛,嘈杂似饥,心烦口干,干呕食少,大便干结,舌红少津、苔少或光剥,脉细数。治宜滋阴养胃,柔肝缓急。常用药物有玉竹、麦冬、石斛、沙参、白芍、天花粉、浙贝母、生地、紫苏梗、陈皮、甘草等。周师强调此时疏肝不宜理气香燥之剂,因肝为厥阴风木之脏,体阴而用阳,内寄相火,辛燥疏利之品则劫肝阴,阴血更伤,肝失滋养,则气多拂逆乘胃。常选用香橼、佛手、白芍、川楝、郁金等。
(六)化瘀通络,和胃止痛
若病程迁延反复,气滞日久,肝胃郁滞,病及于血,血行不畅,瘀阻胃络,胃失和降,肝胃失和。正如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所云:“初病气结在经,久病血伤入络”,“胃痛久而屡发必有凝痰聚瘀”。或胃部及胆道手术,伤及脉络,幽门功能失常。症见胃脘疼痛,如锥如割,入夜尤甚,痛处不移,舌质黯紫,有瘀斑、瘀点,舌下络脉迂曲粗胀,甚者可见黑便及呕血,脉弦细或细涩。治宜活血化瘀,佐以疏肝和胃。常用当归、三七粉、丹参、红花、蒲黄、五灵脂、川楝等。胃痛较剧者加赤芍、白芍、甘草、延胡索等。
五、验案举隅
1. 案一
董某,男,58岁,初诊日期:2011年3月25日。
主诉:胃脘隐痛多年,加重1周。
病史:患者自述胃脘不适多年,每次胃痛发作自服抑酸止痛药(具体药物不详)而缓解,从未系统治疗,近几日因连续饮酒,胃痛加重,夜间尤甚,服药无效。
现症:胃脘隐痛,夜间尤甚,胃脘满胀,嗳气,口干口苦,大便黏滞,排便不畅,舌质暗,苔黄腻,脉细涩。胃镜:十二指肠球炎,萎缩性胃炎,胆汁反流性胃炎。病理:慢性中度萎缩性胃炎伴肠化生(中度)。
西医诊断:慢性萎缩性胃炎伴胆汁反流。
中医诊断:胃痛(脾虚兼湿热血瘀证)。
治法治则:健脾和胃,清热利湿,佐以化瘀。
处方:黄芪10g 茯苓10g 生甘草6g 黄连6g
苦参10g 白花蛇舌草10g 夏枯草10g 炒薏米10g
砂仁10g 白蔻10g 三七3g
6剂,2日一剂,水煎服,早晚2次分服。
嘱调节饮食,忌食辛辣。
二诊(2011-4-1):胃痛明显缓解,仍有胃胀,口苦,舌质暗,苔白腻,脉细涩。予原方加苏梗10g,陈皮10g,继服两周。
三诊(2011-4-18):上述症状明显改善,偶有胃脘部不适,舌质淡,苔白,脉细。予原方去黄连、苦参、白花蛇舌草,加太子参10g,白术10g,鸡内金10g,14剂,以巩固疗效。
按语:
患者胃痛多年,久病必虚,脾虚胃失温养,故见胃脘隐痛;脾胃虚损,运化失司,气机不畅,故见胃脘满胀,嗳气;加之嗜酒肥甘,滋生湿热,故见口干口苦,排便不畅,苔黄腻;脾气虚血运无力,胃络瘀滞,故见胃痛,夜间尤甚,舌质暗,脉细涩。治以健脾和胃,清热利湿,佐以化瘀。首方用黄芪、茯苓、砂仁、白蔻、甘草健脾益气,亦防苦寒伤正;黄连、苦参、白花蛇舌草、夏枯草、炒薏米清热利湿,醒脾开胃;蒲黄、三七化瘀止痛。上药配伍,虚实兼顾,寒热共用,后期湿热瘀血渐去,注重固护脾胃之气,正气恢复,邪气自消。
二诊患者胃痛缓解,仍有胃胀,故予原方加苏梗、陈皮疏肝健脾,调气和中。
三诊时湿热瘀血渐解,此时应注重补脾益气,扶正祛邪,故原方去黄连、苦参、白花蛇舌草、蒲黄,加太子参、白术,治虚当言补,然“胃以通为补,脾以运为补”,故加鸡内金增加胃肠蠕动,健运脾胃之气。
2. 案二
杨某,女,65岁,初诊日期:2011年1月10日。
主诉:胃痛伴反酸反复多年,加重一周。
病史:患者自诉胃痛多年,每因情志不畅病情加重,并伴嗳气反酸,曾去社区医院就诊,诊断为“慢性胃炎”,服抑制胃酸药(具体药不详),症状改善,但未彻底根治,近几日因家务琐事动怒,胃痛加重。
现症:胃痛连及两胁,时有嗳气反酸,胸闷喜叹息,寐差,大便干,舌质淡红,苔薄黄腻,脉弦。既往史:膀胱肿物术后三个月余。胃肠透视:胃动力不足,轻度胃下垂;胆汁反流性胃炎。
西医诊断:非萎缩性胃炎伴胆汁反流。
中医诊断:胃痛(肝胃不和兼湿热证)。
治法治则:疏肝利胆,和胃止痛。
处方:银柴胡10g 白芍10g 当归10g 茯苓10g
薄荷10g 甘草6g 苏梗10g 川楝10g
陈皮10g 浙贝10g 乌贼骨10g 白及10g
延胡索10g
上述6剂,2日一剂,水煎服,早晚2次分服。
嘱调畅情志,调节饮食。
二诊(2011-1-16):仍有胃痛,反酸,胁痛均较前减轻,食后胃胀,寐差多梦,舌质淡,苔白,脉弦。予原方加鸡内金10g,焦三仙各10g,夜交藤10g,6剂,1日一剂,水煎服。
三诊(2011-1-24):胃脘胀痛明显缓解,无明显嗳气反酸及两胁疼痛,夜寐安,舌质淡,苔白,脉弦。效不更方,予14剂,1日一剂,水煎服,以巩固疗效。
四诊(2011-2-7):胃痛消失,偶有食后胃脘部不适,舌质淡,苔薄白,脉细。予原方去延胡索、乌贼骨、白及,加黄芪10g,白术10g,14剂,1日一剂,水煎服,以善其后,建议病情稳定择期复查胃镜。
按语:
患者平素性格内向,每因情志不遂,则肝失疏泄,横逆犯胃,胃气壅滞而上逆,故见胃痛连及两胁,嗳气反酸,胸闷喜叹息,脉弦;久病脾虚生湿,日久郁而化热,故见大便干,舌质淡红,苔薄黄腻;热扰心神故见寐差,治以疏肝利胆,和胃止痛。首方用银柴胡、白芍、当归、茯苓、薄荷、甘草疏肝利胆,健脾和胃,周师善用银柴胡调肝气而不助热,白芍养肝柔肝;苏梗、川楝、陈皮行气除满,宽中利膈;浙贝、乌贼骨制酸止痛,白及护膜;延胡索行气通络止痛。上药配伍,肝胃同治,调理气机。治肝宜散,治胃宜通,用药以轻疏缓柔为要,少用补气壅滞之品,以免阻滞气机。肝气舒则脾胃升降正常,气畅则湿热自消。二诊因患者仍有胃痛,食后胃胀,寐差多梦,故予原方加鸡内金、焦三仙消食导滞,夜交藤安心宁神。四诊时患者已无明显胃痛,偶有食后胃脘部不适,故予原方去延胡索、乌贼骨、白及,加黄芪、白术健脾益气,以善其后。
3. 案三
张某,男,60岁,初诊日期:2011年9月2日。
主诉:胃脘胀痛2年,加重1周。
病史:患者自诉胃脘胀满疼痛两年余,未系统诊治,近日因情志不畅饮酒诱发,疼痛难忍遂来我院就诊。
现症:胃脘持续性灼热疼痛,胀闷不适,食则痛胀尤甚,口苦口干,纳差便结,舌红,苔黄,脉弦滑。胃镜:胃镜下见大量胆汁反流,黏液黄染,胃窦部黏膜充血糜烂,十二指肠球部陈旧性溃疡瘢痕。
西医诊断:非萎缩性胃炎伴胆汁反流,陈旧性十二指肠球部溃疡。
中医诊断:胃痛(肝胃郁热证)。
治法治则:清胆泻热,和胃止痛。
处方:牡丹皮10g 栀子10g 黄连6g 鸡内金10g
陈皮10g 苦参10g 蒲公英10g 白及10g
浙贝10g 延胡索10g
6剂,2日一剂,水煎服,早晚2次分服。
二诊(2011-9-8):患者胃脘灼热疼痛明显缓解,食后偶有胀满,舌红,苔白,脉弦滑,予原方加苏梗10g,12剂,1日一剂,水煎服,以巩固疗效。
三诊(2011-9-21):胃痛基本消失,时有纳差、乏力,舌淡,苔白,脉滑,予原方祛黄连、苦参、延胡索,加黄芪10g,茯苓10g,焦三仙各10g,12剂,1日一剂,水煎服,以善其后,嘱其畅情志,注意饮食调护,择期复查胃镜。
按语:
患者情志郁怒伤肝,肝失疏泄,肝郁化热,肝胆互为表里,热移于胆,胆热横逆犯胃,胃气塞滞。治以清胆泻热,和胃止痛。首方用牡丹皮、栀子、黄连、苦参、蒲公英疏肝利胆,泻热和胃;鸡内金、陈皮、白及、浙贝、延胡索消炎护膜,制酸止痛,且鸡内金、陈皮健脾和胃,增加胃肠蠕动。上药配伍,即体现宏观辨证,又重视微观局部病变诊疗,共奏清胆泻热和胃之效。二诊患者灼热疼痛明显缓解,食后偶有胀满,故予原方加苏梗行气宽中,以巩固疗效。三诊时热邪已去,胃气尚未完全恢复,故予原方去黄连、苦参、延胡索,加黄芪、茯苓、焦三仙健脾益气,和胃消食,以善其后。
六、临床心悟
(一)标本兼顾
周师认为胃炎伴胆汁反流的发生,主要涉及肝胆脾胃,其病机特点,总属本虚标实,虚实夹杂。本虚为脾胃虚弱,升降失调;标实为肝郁气滞,胆胃气逆以及由此而导致的郁热上犯、湿热内蕴、腑气不通、胃络瘀阻等。如《杂病源流犀烛·胃痛》云:“胃痛,邪干胃脘病也……惟肝气相乘为尤甚,以木性爆,且正克也”,“独有一种肝胆之火,移入于胃”。故周师治疗该病强调标本兼顾,胆胃同治。以疏利肝胆气机,和胃降逆为抓手,重视健脾养胃,扶正治本,同时佐以消食导滞、祛湿清热、化痰散结、泻热通腑、活血化瘀之法。早期以标实为主,应予祛邪治标为急,侧重疏泄肝胆,和胃降逆。常选柴胡、枳实、延胡索、川楝子、香附、郁金、厚朴、紫苏梗、陈皮、木香等升降并用,疏肝泄胆;黄连、黄芩、苦参、半夏、白蔻、砂仁等苦辛相合,寒热并用,和胃降逆,消痞散结;当归、三七粉等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中、后期标本兼顾,增加补益脾胃之品,常用太子参、白术、茯苓、黄芪、甘草、山药、鸡内金等健脾和胃,调中缓急,扶正固本,以防伤正。正如《顾氏医镜》云:“初治之道,法当猛峻,缘病得之新暴,当以猛峻之药祛之,不使病邪久居身中为害也。中治之道,法当宽猛相济,养正祛邪相济而兼诏之。末治之道,法当宽缓,广服平善无毒,用其安中养气血,俾邪自去。”病情缓解后尤重视固护胃气,补养后天。
(二)固护胃气
《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本病的发生源于脾胃虚弱,升降失调。同时与医者误治及所用药物有关。该病初期为实、为热,多在气分,治疗上若过用苦寒、香燥之药,极易耗气伤阴;另外,本病易反复发作,病程较长,久病必虚,损阴伤阳,反之因虚致实,入络入血,以致瘀血内著,痰结成实,形成恶性循环。若单以行气活血,化瘀通络,甚则破气、破血之峻药,每致效果不显而正气更伤。脾为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脾胃虚弱,生化乏源,气血亏虚,肝胆失荣,疏泄不及,病情迁延。所以治疗上,周师强调以胃气为本,健脾和胃之法贯穿治疗始终。诸病易愈者,赖胃气强盛以御病邪也;诸虚可复者,赖脾胃健运化源充足也;诸药可效者,借胃气以行药力也;病后欲臻大痊者,当调脾胃以善其后也。对于久病之人,医家或云补脾不如补肾,或云补肾不如补脾。《脾胃论》曰:“元气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若胃气虚弱,饮食自倍,则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故先天已衰,当于后天求之。因先天之精,易损难成,非寻常草木无情之品可效,即血肉有情之属,非但难见速功,反有碍胃之弊,故欲填先天肾精,必先开后天胃口,脾胃健壮,药物方能得以转运。周师提出治疗本病应时刻注重固护胃气,选方配伍药少量轻,忌用攻伐之品。临床常用太子参、茯苓、白术、黄芪、山药、扁豆、陈皮、砂仁、紫苏梗、麦冬、玉竹、石斛、沙参等药,以益气养阴、健脾养胃。
具体可注意一下五点:一忌苦寒败胃(实火宜之,虚火不宜)。二忌辛散耗气(气滞宜之,气虚不宜)。三忌甘寒中满(阴虚宜之,湿热忌之,呕家忌甘)。四忌淡渗下气(湿停宜之,气陷不宜)。五忌发汗利小便,重损津液;太阴忌下,重伤阳气。《伤寒论》曰:“若下之,必胸下结硬。”
(三)寒热并用
胃炎伴胆汁反流临床多见寒热错杂证。《三因方》说:“湿喜归脾”,湿为阴邪,易伤阳气,而致阳虚阴盛之虚寒证;湿邪也可以从阳化热,而见一派湿热内蕴之象。因脾胃虚寒之体,痰湿内生,郁而化热,或外感湿热,或嗜食肥甘辛辣,酿成湿热,或情志不遂,肝郁化热,或因胆胃术后,中阳受损,胆郁化热,以致寒热错杂,阻于中焦,脾胃不调,肝胆失疏,胆胃不和,发为本病。症见呕吐恶心,胃脘痞满,或隐痛或胀痛,口苦嘈杂,渴不欲饮,大便溏泄,畏寒肢冷,舌质偏淡,苔白腻或薄黄,脉弦细或弦滑。此时一味温补则寒邪未散而胃火更炽,纯以清胃则胃热未除而中寒更盛。当详辨寒热轻重斟酌用药,方能奏效。如《类证治裁·痞满》云:“杂病之痞,从内之外,故宜辛散。痞虽虚邪,然表气入里,热郁于心胸之分,必用苦寒为泄,辛甘为散,诸泻心汤所以寒热互用也。杂病痞满,亦有寒热虚实之不同。”治宜辛开苦降,寒热并调,消痞散结。周师常选用左金丸、半夏泻心汤等加减。左金丸两药合用,肝胃同治,使肝火得清,胃气得降;半夏泻心汤寒热并用以和其阴阳,辛苦合用以复其升降,补泻兼施以调其虚实。常用药物半夏、黄芩、黄连、龙胆草、蒲公英、白蔻、砂仁、陈皮、甘草等。若大便溏稀者加扁豆、焦三仙、山药;气短疲乏,脾虚明显者加黄芪、太子参、茯苓、白术;脘痞腹胀,苔腻者加苍术、藿香、紫苏梗、厚朴;胸胀闷憋者加瓜蒌、郁金。
(四)调理升降
升与降,乃脏腑阴阳气血最基本的运动形式。《素问·六微旨大论》曰:“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人体的生命活动是处于升降出入不息的运动状态。升降运动,五脏六腑皆有之,周师认为脾胃气机的升降为人体气机升降的关键。升则上输心肺,降则下归肝肾,只有脾胃健运,才能维持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的正常生理活动。《读书随笔》曰:“脾具坤静之德,而有乾健之运,故能使心肺之阴降,肝肾之阴升,而成天地之泰矣。”《医碥》曰:“脾胃居中,为上下升降的枢纽。”故脾升胃降,是整个人体气机升降的枢纽。周师认为脾胃气机升降失调的病理主要表现为升降不及、升降反作、升降失调三个方面。就胃而言,有胃气不降和不降反升两种情况,胃气不降,则糟粕不能向下传递,而生脘腹胀满疼痛、便秘等症;胃气不降而反升,可出现呃逆、恶心、呕吐等症,二者均可导致胆随胃逆,引发或加重本病。故临床常用陈皮、半夏、枳壳、竹茹、厚朴、白蔻、砂仁等调理胃之升降。对脾而言,有脾气不升和不升反降两种情况,脾气不升则不能运化水谷精微,从而出现痞满腹胀、腹泻等症;脾气不升反降则中气下陷,出现头晕困倦、内脏下垂、脱肛等症,二者均可导致肝郁失疏。故临床常用党参、白术、柴胡、茯苓、鸡内金、黄芪、甘草、山药等健脾益气。脾胃虽然是气机升降的枢纽,但其枢纽的运动也有赖于其他各脏腑的配合。因此周师提出除调理脾胃本身的升降功能外,还可以通过调理其他脏腑恢复气机升降之常,如疏理肝木、补心益脾等,周师尤以疏理肝木为重。肝的生发与疏泄,对脾胃升降有促进与推动的作用。“见肝之病,知肝传脾”,《临证指南》云:“肝为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本病发生与肝木密切相关,如《素问·痿论》云:“肝气热,则肝泄口苦。”木土不和者,多为木郁不舒,使胃气受阻,脾失健运。治疗当疏泄肝木之郁以和胃土顺降,以助脾气升运。若有肝郁化火横犯脾胃,当清泻肝火,肝胃同治。常用柴胡、香附、郁金、广木香、佛手、川楝子、延胡索等疏肝理气之品。
(五)健脾养心
《素问·阴阳别论》曰:“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类经·阴阳发病》云:“二阳,阳明也,为胃与大肠二经……盖胃与心,母子也;人之情欲本以伤心,母伤则害及其子。胃与脾,表里也,人之劳倦本以伤脾,脏伤则病连于腑。”故周师认为胃肠之病与心、脾相关。由于现代人生活工作节奏过快,精神压力过大,思虑过度,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忧思伤脾,暗耗心血,加之餐不定时、过食辛辣油腻,日久心脾两伤,脾胃不和,运化失司,升降失调,故周师在辨证的基础上,佐以健脾养心,心神得养,脾气健旺,气血调达,有利本病康复。临床常配白芍、百合、合欢皮、丹参、茯苓、炒枣仁、夜交藤等养心安神之品。
总之,本病病位在脾胃肝胆,脾胃虚弱是发病基础,肝胆失疏,肝胃不和,胆气上逆为病机关键,病性属本虚标实,虚实夹杂。周师强调临床重在辨证,同时注意证侯的兼夹、转化,灵活施治,不可一成不变。发时标实为主,平时本虚标实,因人因时各有侧重。治疗本病,从整体出发,虚实兼顾,重视气机升降,强调脏腑联系,扶土抑木,升清降浊,寒热并用,从而使逆乱气机升降有序,偏胜脏腑阴阳和平,而取得较好疗效。同时结合饮食调理,忌食生、冷、黏、滑、硬、腥臭、油腻及烟、酒、辛辣之物,勿妄作劳。
(马晓燕 继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