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纵虎归山
“湘王真的阖家自焚了?!”朱允炆从龙椅上腾的立起身来,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魏泽凝重地点了点头:“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不会有错。”
“朕只是,朕只是要把他们变为庶民,又不会要他们的命,为什么要如此对朕?”朱允炆跌坐在龙椅上,喃喃道。
“陛下,湘王一死,只怕剩下的藩王更难收拾,现下要比的,便是速度。”魏泽指向朱允炆堆在奏折下的地图,神情在宫灯的映射下晦暗不明,“派去岷王府的人马已经出发了。燕王如今在京城,陛下可要……?”
朱允炆摇了摇头:“我不能再背上弑叔的罪名了。除了青池,我此次还收服了燕王长史葛诚,此人日后便是我的耳目,替我牢牢盯着燕王。加上谢贵、张信、宋忠三人,燕王暂时不会为患。”
“陛下,陛下!”黄子澄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到,“湘王,湘王真的……?”
朱允炆面色不虞,淡淡唔了一声,当初若不是黄子澄怂恿自己尽快动手,也不至于出了此事。
黄子澄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魏泽,见魏泽并没有理会自己,于是叩拜道:“臣还有一计!”
朱允炆默了半晌,缓缓道:“逝者已矣,你再多的妙计,于事无补了。”说罢一甩衣袖,向殿外走去。
黄子澄急道:“陛下可以下诏,给诸王王子们设置宾辅和伴读,让翰林学士以儒家的为政传统教育和辅导诸幼年王子;王子们不准参与文武政事。藩王不可以节制封地内的文臣武士,不可以以国家的名义收纳赋税,不可以干政。”
朱允炆的脚步顿住了。
黄子澄心中一喜,趁势道:“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藩王之祸,也可以徐徐图之。既然之前太过冒进,便调整策略,让藩王们失去权势的倚仗,让天下之人都可以找他们的麻烦,这样,就不是陛下的错了!”
朱允炆转过身,面色微霁,缓缓道:“传旨!”
黄子澄见自己意见被采纳,喜不自胜,熟稔地在矮几上研了墨,按照自己刚才的法子拟好了圣旨,恭恭敬敬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接过白宣,仔细读了一遍,递给黄子澄,补充道:“我念你写,着肃王朱瑛自平凉府徙藩至甘州府,着庆王朱栴自韦州府徙藩至宁夏府。”
黄子澄微微错愕,朱允炆显然也在考虑方青池的徙藩策略,并且用上了,虽然心中不悦,还是笔走游龙,迅速写就了圣旨,连夜颁旨下诏。
魏泽一言不发,心中却哂然,此时距朱元璋分封藩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各地藩王的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了,藩地之内,藩王才是真正的王,谁又敢触动他们的逆鳞呢?黄子澄的妙计,实则无用,反而违背了《祖训录》,简直不值一提,倒是徙藩策略,算是一些补救。
夏日的应天府暑气逼人,闷热难当。而朱棣自答应了方青池,也无心在应天府逗留,连夜失魂落魄回了北平。根据北平的奏报,朱棣到了北平便病了,病情日益加重,重到朱元璋的忌日都无法入京祭拜,只好让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连着一直在京城的朱高炽,一同代他祭拜。
燕王三子共同入京,谨身殿内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齐泰奏道:“难得燕王三子同时都在,此时若不把他们都扣下来震慑燕王,一旦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啊!”
黄子澄捋了捋胡须,哼了一声道:“三个黄口小儿何足为患?我们连燕王入京都没有妄动,怎能此时自乱阵脚,让燕王心生警惕?”
齐泰急道:“我们已经连削五藩,你我二人就差把削藩二字写到脸上了。你觉得燕王没有警惕吗?他不警惕至于不敢入京吗?”
黄子澄梗着脖子辩道:“燕王病危!派了三个黄口小儿代祭!你处处说这三个小娃危险,又有何凭证?”
齐泰嗫喏了片刻,索性说开来道:“是魏国公说的,他说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都身负大才,若是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徐达早已身死,此时齐泰所说的魏国公,乃是徐达长子徐辉祖。
黄子澄哈哈大笑:“魏国公可是燕王的大舅子,他这是替燕王找陛下的错处呢,若是陛下真的把三个奶娃娃扣下来,可不是给了燕王把柄,到时候魏国公再与燕王里应外合……”
“住口!”朱允炆厉声斥道,“魏国公乃是国之栋梁,不可污蔑。”
黄子澄这才住了口,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
齐泰见状,上前一步,还想进言。
朱允炆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又头痛地按了按额角,习惯性地对着右下方道:“阿泽……”
右下方空无一人,魏泽也抱病了。
“那就容后再议吧!”朱允炆看着空荡荡的右下方,抬了抬手。
盛夏的午后,知了在树下声嘶力竭地鸣叫,仿佛在为盛夏的结束唱着挽歌,扰得人无法安眠。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华盖殿顶的金球熠熠生辉,令人无法直视。朱允炆默然注视着那个金球许久,转身去了武英殿,武英殿是朱元璋斋戒的地方,也是朱家唯一可以以家人见礼欢聚的地方。原来逢年过节,宗亲亲王热热闹闹地欢聚,殿内人影重重,欢歌笑语;如今殿内肃穆冷清,唯有朱元璋常用斋戒的香炉,因着朱允炆的吩咐,宫人时时擦拭,日日焚香,袅袅地燃着半截香。
朱允炆抚着那个金丝珐琅瓷香炉,喃喃道:“皇爷爷,我背弃了对你的承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就连你的忌日,都有宗亲不敢来京,我该怎么办……”
“陛下,陛下!”一个小黄门神色慌张地从殿外过来,见了朱允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燕王疯了!”
“疯了?!”朱允炆微微一恍神,他那个丰神俊朗,坚毅果敢,驰骋沙场,睥睨天下的四叔居然疯了?
“谢贵可有传信过来?”他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黄门颤颤巍巍,呈上一封奏折,正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朱允炆打开奏折,匆匆扫了几眼,神色复杂道:“六月烤火,闹市喧哗,擅闯民宅,露宿街头……可知是什么原因?”
小黄门畏畏缩缩地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朱允炆看了小黄门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一个阉人,与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呢:“宣齐泰、黄子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差人去为魏府看看,若是魏公子病好了,请魏公子一起过来。”
出了殿门的朱允炆心中有些烦躁,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到谨身殿等待,而是转身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繁花似锦,似乎要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想方设法争奇斗艳,开到荼蘼。院子里娉婷袅袅,窃窃有人语声,朱允炆悄悄立在不远处,听着马安怡和黄聃说话:
“天气太热,国事又繁重,宫里许久没有操办宴席了,不如这几日,我们效仿古人,办个曲水流觞宴吧!”马安怡温和细语道。
“是值得好好庆祝下,臣妾听说燕王疯了,如今九大藩王已去五个,燕王一疯,剩下的藩王也成不了气候,陛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黄聃附和道。
“惠贵妃慎言,后宫女子不得妄谈国事。”马安怡轻轻一叹,“只是可怜燕王妃,丈夫疯了,三个儿子还都在京城,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朱允炆心中一动,无心再听下去,转身匆匆回了谨身殿。
齐泰和黄子澄均是大汗淋漓,虽显得狼狈却是一脸喜色,魏泽的位置依然空荡荡的。
黄子澄抢前一步道:“恭喜陛下,燕王已疯,只要趁着这个时候册立燕世子为新燕王,再把燕王接到京中疗养,燕王便不足为惧了!”
朱允炆点点头:“朕确实打算让高炽三人回去主持燕王府大局了。”
“陛下,”齐泰奏道,“燕王世子身有不足之症,宽厚仁慈,不通军事,可以回去主持大局。但是朱高煦、朱高燧都是能征善战之人,是否等燕王的疯病进一步确认后再行论断?”
“不过是三个黄口小儿,放一个和放三个有什么区别?”黄子澄不满道,“若是只放世子回去,兀的惹人闲话。”
“三个一起回去,朕意已决。”朱允炆抬了抬手,好像不胜夏日的燥热,虽然心头松快了一些,却也空荡荡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