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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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聂黑流道夫走进法庭的走廊时,那里已经有了很紧张的活动。

守卫们时而快步走着,甚至时而碎步跑着,没有把脚从地上抬起,而在擦着地面走,喘着气,带着各项传报和公文,来回跑动。庭丁、律师和法官时而向这里时而向那里走动,原告或者未被监禁的被告们忧愁地在墙边徘徊,或者坐着等候。

“法庭在哪里?”聂黑流道夫向一个守卫问。

“您问哪一个?有民庭,有刑庭。”

“我是陪审员。”

“那么您是说刑庭了。打这里向右转,再向左转,是第二道门。”

聂黑流道夫按照这个指示走去。

在所说的门前站了两个人,等待着。一个是高而胖的商人、好心肠的人,显然喝了酒、吃了东西,在最愉快的心情中。另一个是犹太籍的店员。当聂黑流道夫走到他们面前,问那里是不是陪审员室时,他们在谈羊毛的价钱。

“是这里,先生,是这里。也是我们的同伙,是陪审员吗?”那个好心肠的商人问,快乐地着眼。在聂黑流道夫肯定地回答之后,他继续说:“好呀,我们在一起工作,我是第二同业联合的巴克拉邵夫,”他说,伸出柔软宽大而轻松的手,“人应该努力,请问贵姓?”

聂黑流道夫道了姓名,走进了陪审员室。

在陪审员的小房间里大约有十个不同身份的人。都是刚到,有的坐着,有的走动着,互相望着,互通姓名。有一个是穿军服的退伍军官,有的穿大礼服,穿短上衣,只有一个穿农民的背心。

虽然这件事使他们当中许多人丢下了工作,他们说到这件事麻烦他们,但大家都觉得是在办理一件重要的公诉而有几分满意的神情。

陪审员有的在互通姓名,有的只是在猜测某人是谁,他们互相谈到天气、早春、目前的案件。那些不认识聂黑流道夫的赶快和他通了姓名,显然认为这是一种特殊光荣。聂黑流道夫,和素常遇到不相识的人的时候一样,认为这是应当的。假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认为自己高过多数的人,他不能够回答,因为他的全部生活并未显出任何特别的美德。他说很好的英语、法语、德语,他身上有从最好的商店里买来的麻布衬衫、衣服、领带、衣扣,这——他自己明白,也不能作为承认自己优越的理由。同时他又无疑地承认自己的这种优越,认为别人对他所表示的尊敬是当然的,并且在不受人尊敬时,便觉得难受。在陪审员室里他正因为别人对他所表示的不敬而感觉到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在陪审员中有一个是聂黑流道夫的熟人。这人是彼得·盖拉西摩维支,做过他姊姊的小孩们的教师。聂黑流道夫从来不知道他的姓,甚至有点儿夸耀自己不知道他的姓[14]。这个彼得·盖拉西摩维支修毕了他的学业,现在做了中学教员。他的亲密,他的自足的笑声,总之,如聂黑流道夫的姊姊所说的,他的“俗气”总是使聂黑流道夫觉得讨厌。

“啊,您也落坑了,”彼得·盖拉西摩维支带着响亮的笑声招呼聂黑流道夫,“您没有逃脱吗?”

“我没有想过要逃脱。”聂黑流道夫严厉而愁戚地说。

“哦,这是公民的勇敢。等一会儿,等到饿了,不能睡觉,就不唱这个调子了!”彼得·盖拉西摩维支说,笑得声音更加响亮了。

“这个祭司长的儿子马上要向我称‘你’了。”[15]聂黑流道夫想,在脸上显出了那种只有假定他在刚刚知道了所有亲戚的死讯时才该有的愁容,他从他那里走开,走近一个刮了脸的、在生动地报告什么的、高大的、有威仪的绅士身边的团体。这个绅士好像说到他所熟悉的事情似地说到民庭上正在进行的审问,他用教名和父名[16]称呼法官和著名的律师。说到一个著名的律师对于案件所做的惊人的扭转,因这个反转,一个年老的贵妇,虽然她完全有理,却无论如何要付一大笔钱给对方。

“天才的律师!”他说。

他们肃敬地听着,有的极力想要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他打断了所有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知道一切的实情。

虽然聂黑流道夫到迟了,却还要等候很久。法庭上有一个未到的法官使审案延迟到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