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庭长看了看文件,向庭丁和书记官提了几个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下令带犯人上堂。木栅后边的门立刻打开了,走进来两个戴帽子执白刃的警察,后面跟随着犯人,一个红发的有雀斑的男人和两个女人。男的穿一件太宽而又太长的囚服。进法庭时他紧挟着胛膊,伸出的拇指用力地抵着衣缝,借此挡住下垂的太长的衣袖。他不望法官和观众,注意地看着他绕着走过的凳子。然后他小心地坐在凳子头上,让开地方给别人,他的眼睛注视着庭长,动了动腮上的肌肉,好像低语了什么。在他后面跟着一个年纪大的妇人,也穿着囚服。她的头上扎了囚巾,面色苍白,没有眉毛和睫毛,只有红眼睛,这个女人显得十分安详。走近她的座位时,她的外衣绊上了什么东西,她从从容容地细心地拿开衣服,坐了下来。
第三个犯人是马斯洛发。
她刚进来,法庭上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朝她望着,好久也不离开她的有辉煌明亮黑眼的白脸,和外衣下边挺起的高胸脯。甚至警察,当她从他身旁走过而坐下时,也眼不离地看她,后来,当她坐定了,他好像觉得自己有罪过,匆忙地转过去,振作了精神,把眼睛看着正对面的窗子。
在犯人就座时,庭长等待着,马斯洛发刚坐定时,他便转头对着书记官。
开始了通常的程序:陪审员的点数,关于未出席者的议论,议定他们的罚锾,关于请假者的决定,未出席的陪审员的补充。
然后庭长折了几片纸,放入玻璃花瓶里,把制服的花边袖子稍微卷起了一点儿,露出长满绒毛的手腕,用戏法家的姿势,开始一一拿出纸团,打开,宣读。然后庭长放下袖子,请神甫领陪审员宣誓。
老神甫有一张发肿的又黄又白的脸,穿着棕色法衣,胸前挂了个金十字架,还有一枚小徽章,挂在法衣的旁边,在法衣下边他迟缓地移动着他的发肿的腿,走近圣像前的经台。
陪审员们站起来,拥挤着向经台走去。
“请吧。”神甫说,用肥手抚摩胸前的十字架,等候着全体陪审员走近。
这个神甫任职了四十六年,准备三年之后庆祝自己的五十年纪念,正如不久之前副主教所庆祝的那样。他从法庭开办时就在法庭上服务,并且引以为傲的是他领过几万人宣誓,以及他在暮年还继续为了教会、祖国和家庭的利益而辛苦,他要在房屋之外还遗留给他的家庭三万有价证券。他在法庭上的职务乃是领人凭《福音书》宣誓,而《福音书》里却明确禁止宣誓,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是一种不好的职务,他不仅不因此感到痛苦,而且他喜欢这种习惯的职务,常常借此结识上等绅士。现在他满意地结识了那个著名的律师,律师引发了他很大的敬意,因为,只在一件对于小帽子上有大花的老妇人的控案中,他便得了一万卢布。
当陪审员都上了高台的踏级时,神甫把白发的秃头俯向一边,穿过套头圣带的油腻的孔,然后理顺了稀疏的头发,向陪审员说:
“举起右手,像这样地并紧了手指,”他用老迈的声音缓缓地说,举起每只手指上都有小涡的肥手,把拇指食指中指合成撮捏的样子。
“现在跟着我说,”他说后,便开始宣誓,“我许诺,并且凭万能的上帝,凭他的神圣的《福音书》,凭主的创造生命的十字架,我发誓,在这个案子里……”他说,在每一小句后都停顿一下。“不要把手臂垂下,这样地举着,”他向一个垂下手臂的年轻人说,“在这个案子里……”
有颊须的尊严的绅士,上校,商人,和其他的人,按照神甫所要求的,举着手,捏紧手指,做得很正确,举得很高,好像特别地乐意;还有别的人好像是不乐意,做得不正确。有的把话重复得太高,好像是用愤慨的表情在说,“但我还是要说,要说!”有的只是低语,跟不上神甫,后来又好像恐惧起来,落后地追赶着他的话;有的用粗鲁的姿势把手指撮捏得非常紧,好像是怕撮捏的东西会掉下;还有的把手指松开又撮拢。大家都觉得不自在,只有老神甫坚信他是在做很有益很重要的事情。
在宣誓之后,庭长请陪审员们推选陪审长。陪审员们站起来,拥挤着走到会议室,在那里,他们几乎全体立刻拿了烟卷吸起来。有人提议那位尊严的绅士做陪审长,大家立刻同意了,于是有的抛掉有的熄灭烟卷,回到法庭。被选出的陪审长向庭长说明他已被选为陪审长,于是大家互相碰着腿,又都坐下来,坐在两排高背椅子上。
一切进行得顺利、迅速,且不无庄严,而这种正确、贯彻和庄严,显然使参与者觉得满意,使他们觉得,他们是在做严肃的重要的公共职务。这个意识聂黑流道夫也感觉到了。
陪审员们刚坐下,庭长便向他们说到他们的权利、义务和责任。说话时,庭长不断地变换姿势:有时倚着左臂,有时倚着右臂,有时靠着脊背,有时倚在椅扶手上,有时理纸边,有时抚裁纸刀,有时摸铅笔。
照他的话说,他们的权利乃是:他们可以通过庭长而问询犯人,可以使用铅笔和纸,并且可以验察物证。他们的义务乃是:他们应当公正地而不要不正直地判断。他们的责任乃是:假如不能保守会审的秘密,和外界通达消息,他们便要受处罚。
大家都恭敬注意地听着。商人周身发散着酒气,抑制着大声的打嗝儿,对每一句话都同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