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

过七里滩[1]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2]。水天清、影湛[3]波平。鱼翻藻鉴[4]，鹭[5]点烟汀[6]。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7]。算当年、虚老严陵[8]。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注释】

［1］七里滩：又名七里濑、七里泷，在今浙江省桐庐县城南三十里。

［2］双桨鸿惊：双桨如鸿翅之谓。

［3］湛：清澈。

［4］藻鉴：藻，隐花植物的一大类，多长于水中，亦可泛指水中植物；鉴，即镜子，此处取水平如镜之义。藻鉴，即长满水藻的水面。

［5］鹭：一种水鸟。

［6］汀：水边平地，小洲。

［7］屏：屏风，为室内遮挡、装饰之用。

［8］严陵：即严光，字子陵，省称严陵，东汉人，曾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秀即帝位后，他变姓名隐居于富春山，终日垂钓。

【评析】

熙宁六年（1073）春，苏轼于杭州通判任上巡视富阳、新城、桐庐，过七里滩而作此篇。

上阕由词人所行所见描绘了一幅绝美的画卷：一叶扁舟如惊鸿般快速地行驶在水面上，这时水天一色，天空青碧，水面无波。鱼儿时不时跃出长满水藻的水面，词人于水边烟雾迷蒙的小洲上又看到点点白鹭。接下来词人给读者呈现了溪水的三个不同状态：沙溪湍急，霜溪冷峭，月溪明亮。首句“一叶舟轻，双桨鸿惊”运用了非常新颖的比喻手法，使水中快舟的画面跃然纸上，只这一处便可窥见东坡先生过人的才情；而后“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之“翻”与“点”字，可谓极其高妙，炼字最忌也最易炼得生硬不自然，而东坡先生这两个字却用得十分精微贴切，“翻”字中自有活泼、闲适的意味，“点”字用得也很轻快、灵动，且这两字动态感与画面感极强，十分精彩；“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之动又与上句“水天清，影湛波平”之静两相结合，颇见艺术手法之高超；上阕尾句“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将不同时空、不同状态之溪融于一句，于错乱中又颇有章法，又叠“溪”字，读来优美轻快。苏轼曾评王维诗作“诗中有画”语，而我们读完此词上阕就会发现：东坡先生在这里又何尝不是“词中有画”呢？

下阕首句仍承上阕写景，重山叠翠似画，曲山蜿蜒如屏；接下来便发出了“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的感慨。严陵垂钓故事不必多说，但须说明：时人认为严陵垂钓是为钓名，非真垂钓，故唐人韩偓《招隐》诗云：时人未会严陵志，不钓鲈鱼只钓名。而苏轼在这里认为：无论是为君之刘秀，还是为臣之严陵，都不过“空名”罢了，而后用“但”字一转，真正长留人间的是什么呢？是“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细细品味，“但”字中颇有种任人世变迁而青山不改的意味。

纵观全词，词人在领略自然风光时发出了今古空名、人生如梦的感慨，但是，与其说全词感情之枢在“君臣一梦，今古空名”处，不如说在“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句。前者是人间感慨，是现实；后者则是想超脱前者所发的感慨，是理想。心之往处，可为情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