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取诸身——基于人体感知的意匠
“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是古人进行创造活动的出发点。家具是和人关系最为紧密的器物,身体对它的反应也最为敏锐。所以家具设计也首先要从人的感知出发,才能达到尽精微、致广大的目的。本篇从人的感官体验开始,来反观明式家具的造物观。
《说文解字》云:“寸、尺、咫、寻、常、仞诸度量,皆以人之体为法。”《大戴礼记》提出“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寻”。对于身体尺度的研究是所有设计的开始。古希腊人的人体雕塑中存在黄金分割比例,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就以几何学的比例和尺度来分析人体,柯布西耶从人体中发现了斐波那契数列并运用于现代建筑的模数设计中。现代西方的人体工程学也从人的生理和心理角度强调人机环境的和谐。
中国人对于身体的理解具有独特的方式。按照中医的理论,人的生命有可感知的实在人体和不可见的精神意识两方面,即形和神共同组成,所以养生者要兼顾形体的保养和精神的修养。《中庸》讲了修身的重要性:“修身以道……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了解自然界的基本规律方能了解人本身,然后才能事亲、修身。《大学》详细讲解了修身的基本程序,“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是一套逻辑性很强的程序,而最为基础的环节便是格物。有了对于万物的深入体验才能致知、诚意、正心,最终达到身心的最佳状态。
明代高濂所著的《遵生八笺》阐述了养生延年之道。其中四时调摄笺、延年却病笺、饮馔服食笺、灵秘丹药笺等讲述保证身体健康的种种方法,起居安乐笺和燕闲清赏笺讲述的是精神层面的修养。高濂亦将家具定义为修身养性的必备要素。高濂列举乐天《庐山草堂记》云:“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环境中的人在家具和音乐的陪伴下逐步身心放松,渐渐达到物我两忘的虚静之境。而单件家具也能使人超越尘世,达到庄子的逍遥游的境界,如他借助神隐之语曰:“草堂之中,竹窗之下,必置一榻。时或困倦,偃仰自如,日间窗下一眠,甚是清爽。时梦乘白鹤游于太空,俯视尘壤,有如蚁垒。自为庄子,梦为蝴蝶,入于桃溪,当与子休相类。”(图1-21)
图1-21 无围榻
不仅是榻,胡床也可以为文人创作提供灵感。高濂引用唐子西之语云:“……往往独坐与此,解衣盘礴,箕踞胡床之上,含毫赋诗,曝背阅书,以释忽忽之气自妙。”
高濂在此列举诸多生活用品,归纳为“怡养动用事具”,其中包括床、榻、椅、凳等各类家具和家居用品,从使用的过程中可以使身体直接受益,简要列举如下:
二宜床——神爽意快;石枕——明目益睛;隐囊——似觉安逸;靠背——偃仰适情,甚可人意;短榻——坐禅习静,共僧道谈玄;藤墩——如画上者,甚有雅趣;仙椅——使筋骨舒畅,血气流行;滚凳——往来脚底,令涌泉穴受擦……从中不难看出,家具作为与人身体接触最为密切的器物,完全符合中医养生的命题,即遵循生命发展的规律,从而达到保养生命、健康精神、增进智慧、延长寿命的目标。基于身体的家具意匠也由此展开。
柳宗悦在论述工艺之美时认为“用”即为美,并补充说:“不能将用理解为唯物之意,因为物心二者不可分开考虑。所谓用,既是物之用,又是心之用。器物不仅仅是使用,也可以供观赏和把玩。”无论是物之用还是心之用,都强调了身体的参与性。
家具和身体的交流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即触觉、视觉、听觉、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