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尽其用——树木生命的伦理观

庄子在《齐物论》中认为宇宙是一个完整的系统，万物在这个系统中具有平等的地位。他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郭象在对《齐物论》的注解中进一步补充说：“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意思是宇宙间的万物要互相尊重，不能互相伤害，这样才能形成一个人与万物和谐的整体环境。在面对造物的材料时要最大限度地物尽其用，根据材料的物理特性来确定材料的用途，以免对材料造成伤害和浪费，以至于暴殄天物。

1．审曲面势

据《周礼·考工记》记载：“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百工是社会的六种分工之一（王公、士大夫、百工、商旅、农夫、妇功），百工的任务即“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其中最关键的是“审曲面势”。“梓人”是古人对于木工的称谓。唐代的柳宗元在其《梓人传》中直言：“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宋元时期木工有匠人和梓人的大小之分。王安石在《考工记解》中云：“大者以审曲面势为良，小者以雕文刻镂为工。”审曲面势就是从材料的本体出发，仔细审视和体察材料的外在形态，如大小、质地、肌理、颜色、光泽等，深入体认材料的内在自然性能，通过严谨慎重的思考，做出最准确的设计与规划；严格遵照材料的实际情况，进行度身打造，实现材料功能与美观的最优化，最大程度地展现材料自身的魅力，满足造物的需要。明式家具的选材多是在当时来说较为名贵的硬木，在开料的时候往往要经过详尽的计算。因此因材施工显得尤为重要。在面对一个完整的树干或树根时，要根据其形状和尺度进行详细的设计规划，依据纹理的走向比照家具构件的位置，以确定切割的方向和部位。

一般家具的开料分为径切面和弦切面。弦切面因为其纹理较美而使用最多，尽管弦切面的材料抽胀程度要比径切面的材料大很多。（图1-15）根据弦切板较易变形的特征，工匠采用弦切板时多切为10毫米左右的薄板，用攒边打槽的方法做面芯板和门芯板，边框留出余量并施以燕尾槽的穿带，这样能有效防止变形。边框和腿足多采用径切材，纹理通直、挺拔有力，且不易翘曲变形。（图1-16）传统上，有些地区的家具常常将开料后不带树皮的芯材用作椅面或牙板外侧，而将带有树皮的材料用在内侧看不见的地方，体现了节省材料的原则。

2．随形制器

根据材料切割出来的基本形状进行创作，将形状和大小不一的材料用在不同的家具部位，是传统家具的基本做法，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材料而避免浪费。总结其基本的开料和制作逻辑可分为以下三种做法，即独板为大、平分秋色、穷纤入微。

（1）独板为大

因为明式家具常用的硬木成材期较长，可用木材大多直径较小，所以较粗的木材尤其难得。在选材时，首推直径较大树木形成的宽大而且较长的板材作为条案的案面板，俗称“独板做”（图1-17），如能出较大的厚板可作为架几案的案板，俗称“一块玉”。根据形式的要求其做法稍有不同，有的是攒边打槽做成平头案，有的是加翘头做成翘头案，最直接的就是将整板刮平后不加修饰架在两个方几上形成架几案（图1-18）。

稍窄而厚的独板常用在罗汉床的围子上，形成三面围合的结构。这种独板结构的做法尊重了树木的生长规律，维持了树木整体纹理流畅的美感，不留接缝，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

（2）平分秋色

比独板相对较短而且窄的板材以攒边打槽装板的方法被拼接用作面芯板或门芯板。明式家具单体的基本形态是对称的，尤其体现在方角柜和圆角柜等橱柜类的具有门扇的家具上，用攒边打槽装板的方法将木板拼接在一起形成门板。为了保持均衡的纹理效果，门芯板的取材经常是将木料切割时一分为二，然后分别放到左右门板上，这样能保持视觉上的均衡。（图1-19）同理，其他成对的家具也大多采用此种方法。

（3）穷纤入微

木料被分解完毕后通常有大料和小料之分，较宽的板材可作为面板或门板，较窄的可作为边材，另外的木料可以用来做圈椅的椅圈、霸王枨、扶手、连帮棍等。在家具加工过程剩下的细料、小料往往也会经过精心计算，作为各种辅助构件，如矮老、卡子花，或攒接成各种图案作为围板或隔扇、屏风、花罩之用。明式家具的结构件经常是以对称或重复形式出现，设计时要采取模数制来批量生产，以免造成浪费。

出于对树木的尊重，在制造过程中，工匠对家具主材之外所剩余的边角料也尽量做到物尽其用。《天水冰山录》中记载的明代严嵩被抄家的物品清单里，既有大件的硬木床、桌、椅、橱柜等，也有硬木的筷子、棋子等，这些都显示出造物者丝毫不浪费材料的造物观。

此外，在文人的影响下，明代室内设计中兴起设置书斋的风气。据明代范濂的《云间据目抄》记载，当时除了大户人家之外，平民家中也开始流行设置书斋。他说：“尤可怪者，如皂快偶得居止，即整一小憩，以木板装铺，庭蓄盆鱼杂卉，内则细桌拂尘，号称书房，竟不知皂快所读何书也。”除了在书斋中布置家具之外，案头的文玩清供也日渐丰富，这些器物不仅具有实用的功能，还具有供品鉴、玩味、欣赏的作用以及提升文化氛围的装饰性。这些小件多由优质象牙、玉石、铜或瓷制成，其中很多不乏采用硬木材料。如明代屠隆的《考槃余事》中的文房器具篇，笔床、笔屏、笔筒、笔船、砚匣、砚台盒、镇纸、笔架、砚屏、图书匣、印盒、压尺、秘阁、裁刀把、如意以及各种陈设品的底座等不一而足，这些器具多采用硬木的小料制成。（图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