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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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斜坡,浴室,看护

米伦从一开始就看得真切,要不是住一楼,早该搬家了。为什么?这还用问?你能想象吗?总不能每天把坐在轮椅上的阿兰洽搬上搬下。家门口到门厅只有三级台阶,不高,即便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

“要是你不在家,我没力气了,或者我在街上病倒了,怎么办?找人帮忙?把阿兰洽一个人留在门厅?”

因此,米伦说,得找个解决办法。胡利安二话不说,戴上贝雷帽,就去帕戈埃塔酒吧,在那儿听从朋友们的建议,去木匠铺,定做了一个斜坡。木匠量好尺寸、做好、试好、安装好。一天上午,邻居们发现,台阶宽度的四分之三被一块木板占了,最下面一级还加长了半米,直接铺在门厅地砖上,用来缓冲。胡利安和米伦推着轮椅上上下下试了好几次,先推空轮椅,再让阿兰洽坐在上面。没错,毫无疑问,从今往后,推女儿出门散步,三级台阶再也不是拦路虎。

对邻居们来说,门厅台阶可行走部分只剩下两拃宽,除非像孩子们那样,上上下下走斜坡。有人抱怨,说她事先没跟大家商量,米伦建议:

“喂,走斜坡好了,有什么要紧?”

两个问题:邻居们会滑倒,摔破脑袋;斜坡上的脚步声会传进屋,吵得人晚上睡不着觉。胡利安去酒吧,朋友们又给他出了个主意:在木板上铺地毡。米伦听了心花怒放,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粗麻地毡既消音又防滑,铺上铺上,找了个熟人来铺,先用木胶粘,再用钉子加固。

胡利安凡事总往坏处想:

“用的恐怕是长毛毡,我都不敢想,下了雨,会成什么样?”

邻居们有的无所谓,有的忍气吞声,也许是不想跟有埃塔成员的家庭闹矛盾,只有二楼右手边的阿隆多不依不饶。其实,他是被老婆差遣来的,说:赶紧把那玩意儿拆了,台阶是大家的,八十八岁的老母亲没法儿走,等等等等。他老婆和米伦做完弥撒,差点大吵一架,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上嘴唇拱着,很不屑的样子。阿隆多的话少而狠。他星期六上门,下最后通牒:那玩意儿,要么他们拆,要么奶奶的,他拆。

是米伦开的门,胡利安躲在厨房。

“你什么都不许拆。”

“我不能拆?”

阿隆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做事情不过脑子,不计后果,全听老婆教唆。总之,他掀掉斜坡,扔到信箱边上的角落。呦呦呦呦呦,阿隆多,这祸你可闯大了!米伦连围裙都没解,趿着拖鞋,直奔阿拉诺酒馆。时间还早,酒馆里人不多。没关系,给我两个人就好。二十分钟后,阿隆多把斜坡搬回了原位。自此,再也没人抱怨。那玩意儿一直在那儿,丑归丑,管用。

胡利安说:事情本来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的。换什么方式?我也不知道,换一种,别翻脸,好好说。

“你这么能说,怎么不出去说?”

为了方便阿兰洽,需要房屋改装,在台阶上铺斜坡只是其中一项。浴室彻底改头换面,嗯,到头来,简直面目全非。改装是完全按照康复中心提供的书面说明进行的,吉列尔莫出了一部分钱。米伦说:那当然,他巴不得阿兰洽早点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给,女儿还给你们,她瘫痪了,我又找了个女人暖被窝。一双儿女都归了吉列尔莫,米伦在教堂对伊格纳西奥·德洛约拉的圣像说:伊格纳西奥,拜托你惩罚他,方式你看着办;还有,把两个外孙还给我,让何塞·马利出狱。这些你要是都办到,我发誓,这辈子不再求你任何事。

总之,阿兰洽搬回娘家住的那些日子,浴室堪比五星级疗养院:莲蓬头底下无浴缸,无台阶,方便进出。还有什么?扶手杆、防滑垫、抬启式水龙头。一切都按医院康复中心主任的建议和书面说明办。

给阿兰洽洗澡,按理说,需要两个人,米伦一个人对付不了。阿兰洽开始很瘦,后来一个劲地发胖,现在重得很。洗澡的话,要给她脱衣服,扶她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打肥皂,擦干,再把衣服穿好。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的事,别再絮叨了。”

胡利安想尽快出门,去帕戈埃塔酒吧打牌。他表示:同意找个看护。虽说他是阿兰洽的爸爸,女儿脱了衣服,米伦无论如何不让他去看/摸/抓,绝对不行。

一天,胡利安进门,看见了什么?有个小个子女人,一双印第安人眼睛,直发又黑又长,两排雪白的牙齿,含着笑。她恭恭敬敬地迎接他,叫他“先生”。先生!她说:

“早上好,先生。我叫塞莱斯特,愿意为您效劳。”

她来自厄瓜多尔,人特别好,嗯,谦恭有礼。

晚上,胡利安躺在床上问:

“你从哪儿把她找来的?”

“问的呗!瞧见没?多干净,多规矩。”

“我问你从哪儿把她找来的。”

“在肉店聊天聊出来的。胡安妮说:嗯,我认识几个厄瓜多尔人。老婆帮人做家务,钱收得很少,就住在下面,不到桥一点点,老公开小货车送货。昨天,我推阿兰洽出门散步,打听了一下,就把她找来了。这女人真难得。我跟她说,有个儿子在安达卢西亚,一个月要去看一次。她让我别担心,她来照顾阿兰洽。”

“你打算给她多少钱?”

“来一回,十个欧。”

“太少了。”

“他们就不富裕,有这笔收入,她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