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榆阳沙区 播撒绿色希望
【人物简介】李广毅,汉族,出生于1937年10月,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人。1959年从西北农学院林学系毕业后分配至榆林县(现榆阳区)搞林业技术工作,先后在鱼河堡农场、鱼河堡林场、榆林县林业工作站工作。1979年调回西北林学院,1988年任西北林学院副院长,1993年任西北林学院院长,2003年退休。
杨凌专访李广毅时,是在西北林学院办公楼的一个会议室。李院长精神矍铄,着装朴素,待人和蔼。听到我们是从榆林专门过来采访他,他十分激动,不停地感谢榆林人民没有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榆林人民,更没有忘记榆林的一草一木。
59年前,刚从西北农学院毕业的22岁的李广毅孤身一人来到榆林,为了使这块贫瘠的荒漠早日披上绿装,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和汗水。李院长说,他在榆林工作了20年,榆林是他的第二故乡,有他一辈子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沙湾里迷路是常有的事
对于从小生活在关中的李广毅来说,初到榆林,最艰难的是在沙漠里行走,茫茫沙漠一望无际,因为缺少参照物很难分辨方向,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迷路更是经常的事。
到榆林后,李广毅接受的第一项工作任务是到芹河公社(现为芹河镇)各个生产队指导治沙。芹河公社共有三十多个大队,热忱认真的他都要一一走遍,心里才踏实。那个时代车辆不多,大队与大队之间道路也不是很便利,从这个大队到那个大队,都得靠步行。春天风沙多,在沙漠里行走,眼不敢睁,口不敢张,沙子随风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一天下来,整个人和土人一样。不怕慢,只怕停,连续几天下来,细皮嫩肉的他脸疼得实在不行了,就爬在沙地里,手脚并用慢慢前行。
自然环境的恶劣,使他常常在沙湾里“转脖子”(迷路)。一天早饭后,他从黄沙七墩大队出发去芹河政府,冒着烈日风沙,深一脚浅一脚在沙海中艰难行走到马家峁大队时,已是两腿发软,双眼昏花。累的实在不行,就在路过的庙里休息了一会,醒来已是中午,他一下分不清东西南北,本应往东北走,结果向西南走了。在沙漠找路的经验一是踏着牲畜的脚印走,二是问路。刚到榆林不久的李广毅,显然还没掌握这两条经验,走到天黑还没走出马家峁。眼看天越来越黑,他真的着急了,越着急越“转脖子”,幸运的是他遇见了马家峁生产大队书记,好心收留他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把他送到芹河政府。
说到迷路,李院长笑着说,那时他有过好多次的迷路,想起来还是那么记忆犹新。
有一次,晚饭后太阳快下山时,他从芹河政府出发去叶家滩大队,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横山的一个古堡(平义堡)。他说,当时他的感觉就像有了幻觉,好像进入神话里的迷宫一样。正当他还在幻境里游离的时候,此处的大队支书看见着急从城堡门口出来的李广毅,就上前询问,才知道他迷路了。天已麻黑,支部书记就带他到大队部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把他送出沙梁。赶到了叶家滩,大队书记对他说,知道他晚上过来,害怕迷路,一直站在沙梁喊他名字,大人喊不动了就让小孩喊,一直喊到半夜,还没见来,一直担心着,早上起来又继续喊,谢天谢地,现在总算来了。
记得一天晌午,李广毅不顾烈日暴晒,背着一卷行李,从马家峁搬到另一个大队去驻村,但一进沙窝,便又“转了脖子”,迷失了方向,正在他为寻不上路焦急时,碰上了蟒坑大队书记刘殿贵。刘殿贵出于好奇和关心,上前一问,当知道他就是县林站(现区林站)在芹河各大队指导治沙的那个厉害干部李广毅后,这让一直盼望技术干部的刘殿贵喜出望外,热情地把他带回家里,招待他吃了顿当时最好的和菜饭,顺便有意无意地向他介绍了蟒坑的困难和打算,希望李广毅来帮助。饭后,专门派了名社员背着李广毅的行李把他送到目的地。刘殿贵的真诚和热情使李广毅很受感动,以后的工作中,他对蟒坑大队的治沙造林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
那个年代,下队驻村吃饭是派饭,每个月派一次,月底改户。住宿也是指定住在社员家里,和该社员家的大人小孩睡在一盘大炕上。北部草滩区的冬季寒冷刺骨,房子取暖是填炕烧柴火,常有人因此被闷死。有一次,李广毅下乡到了长城则大队,书记说大队房子好久不烧火太阴冷了,如果当时烧的话一是一时烧不暖,二是冷锅冷灶火,很容易排烟不畅被烟闷。大队书记继续说,牛棚一直烧火,炕很热,不嫌弃的话住牛棚暖和些。当时他想住牛棚就住牛棚吧,又暖和又不会被烟闷。没想到睡到半夜,他就被吵醒了,迷迷糊糊一睁眼,吓了一大跳,一群叫花子正围着他敲鼓拉唱。
环境的恶劣,让李广毅睡在陕北沙区社员家的土炕上,不止一次地想,世界上最穷的地方就是榆林吧!
蟒坑翻天覆地的变化
1971年,榆林县林业、农业、水利等部门在省林业勘察院的帮助下,开始对占全县三分之一土地面积的草滩地区,以建设农田防护林为主进行全面规划治理,当时确定选择一两个大队先试先行,条件是要求不能离城太远、政治条件要好,芹河公社的蟒坑大队就是当时确定的先行先试点之一。
李广毅被组织派到此点做业务技术指导。在地、县、公社各级组织的领导下,在省林业设计院的同志及县上其他科技人员的具体指导和帮助下,在大队党支部书记刘殿贵带领下,蟒坑开始大搞农田林网化,保障农田的生产条件。
艰苦的工作条件,造就他们非凡毅力。李广毅和社员们一起每天鸡鸣而起,披星戴月而归。他每天和群众一起干,他既是技术指导者,又是劳动者,从规划、设计到挖壕、拉沙、栽树、修路,每实施一项具体任务,他都要到场指导而且要带头示范着干。到了群众正式开始栽树时,群众栽到哪里他就跟进指导到哪里,一天也不敢落下。有时回县上开个会,他还得派个人替着去查看,害怕出差错。栽树时节过了,群众都去农忙了,他天天跑到刚栽好树的地方,操心苗木管护,不是怕牛羊啃,就是担心被风沙埋。当时条件艰苦,出行全部靠走,从榆林到蟒坑来回都是步行,基本就得一天,路过公社顶多喝点水吃点饭,再继续走到蟒坑。后来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省林业厅送给该大队一台手扶拖拉机,解决派驻人员交通问题的同时,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当时,手扶拖拉机绝对是新生事物,在落后闭塞的沙漠地带,生活条件极其贫困,群众只有在领导来视察时才能见上汽车。
在蟒坑,为了更好地治沙造林,每个造林点都要因地制宜,进行科学规划。
蟒坑的农田林网化搞得相当成功。李广毅和蟒坑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在这块荒凉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出了奇迹。他们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将林、田、路、渠全套项目摆在了曾经因盐碱下湿种不成庄稼只生长杂草的滩地上,林网化和园田化初具规模。第二年,蟒坑大队粮食产量便达到7万多斤,比头一年翻了一番,群众的生活及温饱问题有了基本保障。
1973年春,县上组织工作组检查蟒坑大队工作,对眼前巨大的成绩感到惊讶,在全县进行宣传表扬,说蟒坑大队为草滩地区造林治沙树立了一面红旗。
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左二)、榆林地委第一书记余明(左一)等在蟒坑视察农田林网建设工作(1973年)
同年6月,县上在蟒坑组织了“向草滩地区进军现场大会”,拉来三四十辆大卡车大约有一千多人来此参观学习,规模宏大,影响甚远。大会实质是介绍和推广蟒坑的治沙经验。当时作为技术干部的李广毅很不习惯在大会上讲话,而县委书记郝延寿非要他第一个讲话,还给他做了好长时间的思想工作。那次大会后,县上成立了“向草滩进军”指挥部,县委副书记刘进保任指挥部指挥长,指挥部设在马合公社,并要求全县三分之一的草滩地区全部实行林网化。
同年10月,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副总理陈永贵在省委书记霍士廉陪同下亲临蟒坑视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蟒坑这个默默无闻的穷地方,一下子以造林治沙的巨大成绩在全县、全地区,甚至全省有了名气。当年蟒坑被国家林业部树立为全国先进典型。蟒坑的造林治沙经验及治理模式,给榆林的科学治沙开了一个好头,也为改革开放后榆林治沙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李广毅在蟒坑蹲点一蹲就是五年,工作废寝忘食,为蟒坑的造林治沙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蟒坑的巨变,可以说是李广毅事业上的一块重要里程碑。在具体治理过程中,李广毅总结了五条经验:一是营造由沙湾片林、环滩林、农田防护林网组合的防护林体系;二是建立田林路、水土渠、乔灌草综合治理体系;三是建设马槽井、机井、干支毛渠组成的上排下灌的农田灌溉体系;四是利用泥炭土、沼泽土,建立草田轮作和农牧结合的稳产高产农田系统;五是引进优良的乔灌草树种,如樟子松、加杨、合作杨、花棒、踏榔、紫穗槐、沙打旺等,建立多树种、多品种、稳定的生态群落。五年的共同战斗生活,李广毅和刘殿贵及全村男女老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群众心里,他是蟒坑治沙造田的功臣,直至现在,全村人无不深深怀念他。而李广毅也对蟒坑这块曾流过血出过汗的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调回省城后,他还专程返回蟒坑看望群众。采访的时候,80多岁的李广毅还说想见见刘殿贵,想再和他叙叙旧。
五年之后,蟒坑大队17000亩草滩地实现了林网化,实现了林牧结合多种经营,粮食产量翻番。到1975年,李广毅通过实践总结出的五条经验在全县草滩地区基本得到推广应用,整个草滩地区变了新面貌。
经过多年的艰苦磨炼,李广毅在榆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荒凉大地上,创造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不仅将他的知识运用到实践,而且积累了丰富的治沙经验,为荒漠化治理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李院长说,调回西北林学院后,他无数次把“五条经验”运用到他的治沙造林学课堂上。
乔灌草结合治理才是遏制荒漠化最有效措施
李院长回忆说,20世纪90年代,朱镕基总理把治理沙尘暴这个任务交给全国政协副主席赵南起将军。有一次,赵南起带着他到内蒙古进行考察。一天下午两三点,在赤峰的一个林带,就地起沙,沙尘飞扬。当时,他们是站在没有草的空林带,风沙大到互相看不到对方,他们赶忙撤出,撤出时,李广毅突然发现旁边长满草和灌木的地方竟然无沙无尘,一片平静。这个发现让他很受启发,在第二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他提交了“要重视天然草原保护”的发言。
从那以后,内蒙古率先开始进行天然草原的保护和人工草原的保护。“所以内蒙古这几年发展很快,沙尘暴也明显减少。”院长说,中国真正治理荒漠化,就是要减轻风沙危害、控制和削弱沙流运动、遏制沙尘暴。要减轻、要控制和削弱、遏制,不能全靠林,林只是一部分,不解决乔灌草的问题,就没有办法彻底防止,关键还要看天然、人工草原和灌木林的保护。
李院长认为,虽然榆林也重视草原,但榆林毕竟是农牧交错地带,发展人工或天然草原还是不太现实。今年全国机构改革已将国家林业总局改革为林业和草原管理总局,已经向广大治沙人释放出林和草不仅不可分割,而且还应该密不可分的导向信号。
现在的李广毅是钱学森沙产业委员会的理事。他倡导,治沙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工作,还要遵循钱学森先生倡导的“沙产业”,就是利用有限的水分、充足的光能,让农民从事种植业起家,中和沙区资源开发。他说,现在不少地方在沙区发展光伏产业,就是钱学森的沙产业和气象学家竺可桢的理论,将太阳能转变为电能,节约了自然能。榆林以后的经济发展,要充分利用沙地资源进行全面开发,才能让沙区群众实现生态致富,而不能单凭一煤独大发展“能源经济”。
临了,李广毅院长仍不忘记榆林的治沙造林事业,他说,榆林的治沙精神要代代传承,不光写某个人,更要借助影像、展板等印证历史,全景式展示榆林治沙造林“破茧成蝶”的生态蜕变,以此启迪后人不忘初心,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