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海经》的读法

谈中国神话，离不开《山海经》。《山海经》无疑是中国古代神话的宝库，但是，要从其中发掘出真正的宝藏，首先要掌握打开这个宝库的钥匙。

《山海经》之所以让人往往不得其门而入，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的文体很奇怪。

《山海经》是一部地理博物志，它按照空间格局，东、西、南、北一一道来，记述了五方之山，四方之海，海外大荒的山、水、国家、神怪、人物、鸟兽等等五花八门的内容，其中穿插着一些神话故事，这些故事都记述得很简单，没头没脑，七零八落，不知道各个故事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就像一盘散落的珠子，却没有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

古人把《山海经》写成这个样子，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要读这部书，从其中发现中国神话的奥秘，首先要了解它的来历和体例。

《山海经》由《山经》《海外经》《海内经》和《大荒经》几部分构成，《大荒经》中记载的神话最多，所以我们这里只说《大荒经》。

《大荒经》的内容，除了穿插在其中的几个富于故事性的神话，主要内容都是由一个个静态画面构成，告诉你什么地方有什么山、什么国、什么神、什么人，某某神或人长得什么模样，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就像是看图说话。实际上，《大荒经》确实是“看图说话”，我们看到的《大荒经》是对一幅图画的描述，这幅图画四周被海洋环绕，陆地上画着很多山、很多河流，还有很多神灵、人物和异鸟怪兽，后来有人把图画中的内容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我们看到的这部看图说话一般的《大荒经》。这位看图说话者为了说明某些画面的意思，有时候也会把他知道的相关知识和故事记下来。幸亏他有这份心思，许多古老的神话片段才得以保存下来。

既然了解了《大荒经》与图画的关系，那么，读《大荒经》，就要像看图画那样，用画家的眼光浏览画面，而不能像读一般文章那样，一味从开头开始。那么，对于画家来说，画图的什么位置最重要呢？当然是图画的中央，画家肯定会把他认为最重要的内容画在或记录在图画的中央。《大荒经》五篇中的最后一篇，即《海内经》，讲述的就是图画中央的内容，所以打开《大荒经》神话秘府的钥匙可能就藏在《海内经》中。但是，《海内经》也有数百字，究竟哪里才是故事开始的地方？《海内经》明显可以分为前后两段，前一段内容跟其他四篇差不多，也是讲什么地方有什么山、什么国之类，并无特别之处。后面一段，却显得大不一般，它不像《大荒经》大部分篇幅那样叙述画面，而是一长段无法用画面表示的创世神话。值得注意的是，《海内经》前半段，依次讲到西海之内、南海之内、北海之内的画面内容，但独独没有提到东海之内的画面上有什么，难道东海之内是一片空白吗？古人当然不会容忍世界有空白，《海内经》后半段的创世神话，就写在画面中央偏东的这片空白上。

这一段创世神话，共三百多字，可分为好几段。按照我们看到的文本顺序，看不出上下文之间的时间先后和逻辑关系，说明《大荒经》的作者在将这段文字抄写下来时，也没搞清其固有的顺序。这位作者犯下的一个最大错误，是不知道“大荒图”不仅是山川地图，而且还是时间地图。它不仅表现空间，还表现时间，图画的东、西、南、北四方，还分别象征春、夏、秋、冬四时。既然如此，这幅图画的东北应对应一年的开端，因此，整幅图画应以北方为上。按照古人的书写和阅读习惯，既然是以北为上，他一定是从东北角（即右上方）开始抄写这段神话，自北而南（自上而下）行款，自东而西（自右而左）排行，待他把整篇神话写完，把图幅中央的东半边空白填满，这一段神话的最后一句，正好落在了图画的正中！

这最后一句，也就是《海内经》乃至整部《大荒经》的最后一句，作为全部画面的轴心，就是整个大荒故事的开始，也是大荒世界的时间起点。

这最后一句说的是：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