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意象与当代价值
——中华创世神话再认识
程金城1
(1,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00)
摘要:中华创世神话,其中的内核不仅想象地解释了诸多关乎起源的问题,而且表达了先民的精神指向。这些精神又与后来的“革故鼎新”的创新思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意识,“扶危济困”的公德意识,“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公而忘私”的价值理念等一脉相承,一直是中华民族奋发进取的精神动力。中华创世神话在当代的重释,将有可能给人类提供反躬自问的借鉴,它将激活民族精神情感,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发挥积极作用。除了给学术研究者提供原始素材,还可以为当今的文化创意产业提供实实在在的本土资源,经过艺术性再造和转化,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关键词:原始意象;当代价值;中华创世神话
站在当代的历史语境看中华创世神话,它不再是一般的神话故事,而是负载着宇宙发生论、人类起源史和中国哲学雏形的原始意象。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抟土造人,伏羲画卦,夸父逐日,神农尝百草,共工怒触不周山,大禹治水,精卫填海等等,无不是种种动态的意象,无不是中华先民把对宇宙的感觉经验同化为心理事件的结果,传达着远古先民世代相承的对于宇宙、自然和人类现象的感悟,并形成了心理模式。荣格说:“原始意象是生命过程的一种概括的表现。它给予感官知觉与内在的精神知觉以同等的含义,它开始的出现既无规则又无联系,由此,它从纯粹未被省悟的知觉的束缚中释放出心理能量。……因为它总是把精神归属于自然,把纯粹的自然本能转变为心理形式,所以,它就释放了难以利用的被抑制的能量。原始意象是理念(参照该条)的初级阶段,是它的母性的土壤。”中华创世神话作为原始意象,是先民的集体无意识,也是原始时代的百科全书,包含了中华文化基因、精神密码和原始思维方式,是中华文化体系的源头。
中华创世神话,其中的内核不仅想象地解释了自然万物、日月星辰、天地开辟、人类起源等等诸多关乎起源的问题,而且表达了先民的精神指向,如开天辟地的创造精神(伏羲、女娲),拯救世界、再生新天的担当精神(女娲),自强不息、舍生取义的牺牲精神(夸父),百折不挠的坚忍精神(精卫)以及为民除害的奉献精神(大羿)等等。这些精神又与后来的“革故鼎新”的创新思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意识,“扶危济困”的公德意识,“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公而忘私”的价值理念等一脉相承,一直是中华民族奋发进取的精神动力。“原始意象是一种记忆的沉淀,一种铭刻,它由无数类似的过程凝聚而成。……因此作为一种神话主题,它是永恒有效的,持续不断地或是为某种心理经验所程式化的表现。”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这些精神内核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被置换变形,传承了中华文化的命脉。
远古的、积累了几百万年的人类的原型经验正是拯救现代人类灵魂的良药,原型因此被看作蕴藏了人类精神财富的记忆库,作家的任务就是开启这个深藏人类心灵深处仓库的大门。荣格认为这种亘古不变的原型精神可以使某些时代失去平衡的心理重新得到平衡,精神可以得到补偿。这种假设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人类总是不断进步的,人类历史发展中积累的优秀遗产总是在后代起到作用,人类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中,积累了超越时空、反映人类普遍意义的精神(即原型)。而这种精神,随着某种时代、某种空间领域的变化会被践踏和失去,但它仍然可以通过“激活”和重新发现而起到补偿作用。
今天,反观这些原始意象,就是重新回望和审视人类的历史,重新激活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为当代人类的方向选择提供恢宏的参照系。荣格说:“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同样的路线。它就像心理中一道深深开凿过的河床,生命之流在这条河床中突然奔涌成一条大江,而不像先前那样在宽阔而清浅的溪流中漫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重新面临那种在漫长的时间中曾帮助建立起原始意象的特殊情境,这种情形就会产生。”在创世神话中,有人类的初心和先民的向往,有经过几百万年进化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有人类在这种邈远辽阔背景下的“整体性”和“大历史观”。这些初期的观念通过神话幻化为意象,而“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以具有“约定性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守护着人类的精神家园并把握着前进的大方向。“人类精神史的历程,便是要唤醒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记忆而达到向完整的人的复归。”
中华创世神话在当代的重释,将有可能给人类提供反躬自问的借鉴,启迪我们从民族心理情感的变化、历史文化传统和当代的选择等视角,透视诸多复杂现象,具有纠正某种偏向和克服心理匮乏的意义,它将激活民族精神情感,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发挥积极作用。
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的重要转折时期。这个时期所面临的新问题是前所未有的,因而特别需要集思广益的大智慧。当此之际,我还想到卡尔·雅斯贝尔斯在《论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表述的同样的观点:最伟大的精神作品就是过渡时期的精神作品,亦即处在时代的交替时期的作品。他举如下例子说明:希腊悲剧就发生在从神话向哲学过渡的时期。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从费希特到黑格尔和谢林)则发生在从信仰上帝到不信仰上帝的时期。过渡时期总是一再发生,一种过渡时期运动的深度,所带来的是有关存在与真理最清晰的见解。精神历史最伟大的现象,既是过渡时期的开始,同时也是它的终结。人的伟大之处,就表现在这种过渡时期的条件下。各民族的创世神话曾经是远古信仰时代的产物。如今的高科技社会早已经抛弃了大多数的传统信仰,处在转折中的人们需要重新确定自己在自然宇宙中的位置。诉诸多民族的创世神话遗产,能够提供宝贵的思想参照。
白族的《创世记》中说,世界是盘古、盘生两兄弟创造的。盘古变成天,盘生变成地,并化身为巨人木十伟,木十伟又变万物,是身化万物的创世英雄。彝族长诗《梅葛》中也有类似的记载:“盘古的老虎牙是钉天针,胡子是钉天线。盘古的四大骨头撑天,盘古筋撑地。”“盘古硬毛变成树,软毛变成草,骨头变成石头,虱子变五谷。”“盘古的肚子变成海,大肠变成大河,小肠变成井,盘古尿变成水,脑子变成盐。”毛南族创世神是昆屯,民间传唱他初开天辟地,聚石块成山,聚泥块成地,聚水滴成江河,聚火星成火堆他还剥开岩石层,使岩层下的人透过气来,但这时的人以树叶当饭,未有男女婚配。阿昌族的创世神话史诗《遮帕麻和遮咪麻》,说开天辟地的天公“遮帕麻”和地母“遮咪麻”是阿昌族的祖先,是创世始祖,遮帕麻编好了天,遮咪麻织好了地,他俩又共同创造了人类。遮帕麻教人们打猎、捕鱼,遮咪麻教人们生火煮食,他们俩还教人们驯养飞禽走兽、结绳记事。为了防止天地间再出现妖魔破坏世界,遮帕麻和遮咪麻向人们祝福后飞上了天空,遮帕麻骑上月亮,遮咪麻骑上太阳,他们守护着人类的安宁。这些创世神话表达了阿昌族人们美好的精神向往,在神格中充满了人性意味。湖南土家族的创世神话中,上有玉帝,下有太白金星、雷公、千里眼、顺风耳、土地老、金贵仙人、后羿、张古老、李姑娘、伏羲姊妹等神仙体系,在神圣与世俗之间有很大的张力。有学者通过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解读指出,在创世神话中,具有一定的神话哲学,不论是将神神化,还是将神人化、将神俗话,都体现出一定的哲学价值。在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中,多将人神话,认为只有当人身上有神的特征时,不仅可以开创新的天地,也可以带领人们走向新的生活。神的俗化,也是神接近于人的过程,当神接受人礼拜、献祭后,神对祈求人的回报与反馈信息,都是神趋向于人的表现,也就是说神降低自己的神格,缺少了神身上应该有的神圣与崇高,更人性化。由此可以看出,中国多民族创世神话,既有对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的思考和相似的意识,也有各自不同的原始意象和解释方式,有不同的神话原型。这样丰富的内容,除了给学术研究者提供原始素材,还可以为当今的文化创意产业提供实实在在的本土资源,经过艺术性再造和转化,焕发出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