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望、“钱”
在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描述伦敦贫穷景况的小说《让叶兰继续飞扬》(Keep the Aspidistra Flying)中,主人公戈登·康斯托克喜欢引述人们在婚礼中读的《圣经》中的一段,但为了更有时代感,而以“钱”代替了“爱”: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及天使的话语,却没有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世间奥秘、博古通今、万人信任,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钱,我就算不得什么……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钱,在这三样中,最大的是有钱。
经过两个世纪之后,其间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与半个多世纪来空前的经济发展,“康斯托克”们可能仍然想做同样改词儿的事。金钱不仅满足我们的物质需要,往往也被用来衡量我们是否成功。亚当·斯密倒颇同意此种看法,他那一套安定人心的理论是说,追求个人的利益无可厚非,因为一般大众必然也将得到好处,而这一切都得感谢那只“看不见的手”。
这中间的确有好的一面。就物质层面而言,所有的人,包括最穷的人在内,都比我们祖父那一辈的状况好了很多。金钱滋生创意,也带来选择,以及某种程度的自由。今天,任何具有一定头脑与进取心的人都能赚钱。奥威尔笔下的英雄(或可说是受害者)康斯托克,决定在原则上弃绝金钱与物质主义,后来却发现人生堕落、可厌且郁闷。以他的经验来说,穷人似乎不可能得到庇佑。最后,康斯托克恢复了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其象征即是摆在客厅里的一株叶兰。
诚然,金钱确实重要,但还不至于是最重要的。比如一个老师之所以决定当老师,并不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让他致富,但也不表示他乐意为了微薄的薪水而工作,或是不认为要想挣得较多的报酬便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因此,无论金钱有多么必要,都不应该成为成功的标尺。
我教过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其中有商人、公务员、教师、护士与义工,他们都兴致勃勃地想学习一些极为时髦的管理理论。我安排他们在几个截然不同的组织里待上几天后,那些商人们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动机比我们公司任何员工都要来得强烈,可是他们的薪水却少得可怜。”
我猜想,大多数人都知道在这世上的确有某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
财富显然并不是我们想要追求的美好事物,它只不过是我们取得那些事物的工具而已。因此,大家更加坚信已经提到的目标(享乐、美德与荣誉)是良善的,因为人们对这些美好事物的向往完全是出自其本身的意愿。
我们都可以对亚里士多德的想法点头称赞,虽然他有个令人讨厌的习惯,总是将事实罗列出来,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多半是用钱来说话的。如今一切都有个“底线”,连学校与公益组织也是一样。合乎预算是新的优先事项。没有金钱,谁都会觉得无能为力。大家都以为我们需要更多的钱,不管是用来花、用来存,还是给别人。金钱已经成为社会的共同特征,每个政府都表示,要把创造更多的财富作为首要的目标。
国民生产总值(GNP)成了国际排名中唯一重要的东西。倘若一个产品或是活动没有被标上价码,便不会被列入计算,结果“工具”变成了“目的”。到头来,金钱变成最重要的东西。然而,世界却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感觉,因为我们所说的并不尽然是这个意思,但结果竟受限于自己的这一套说辞,受制于金钱的迷思。
高层次的需求或许不仅仅是低层次需求的延伸,而且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或许金钱是一种必需品,但并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假如你已经拥有足够的金钱,更多的钱将毫无用处。尽管居住在气候寒冷地方的人,需要足够的暖气才能正常生活,但是对于已经够暖和的人,即使有再多的中央供暖系统,也不见得会更加舒适。
这个消息可能令政府与经济学家感到颇为不安,因为它表示增长确实有其极限。不是物质或环境的极限,而是心理与哲学的极限,并且处理起来也更为棘手。当更多承诺、更便宜的面包已无法满足每个人的时候,你将如何取悦大众?除非大部分的人永远要求更多的面包,否则经济如何增长?更令人尴尬的是,人们已经逐渐了解到增长所带来的一些令人担心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