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16年
2、3月间,胡适在与梅光迪、任叔永等朋友的论辩中,明晰、确定了两个基本的文学观念:
一整部中国文学史,便是一部中国文学工具变迁史——一个文学或语言的工具去替代另一个工具。
一部中国文学史也就是一部活文学逐渐代替死文学的历史。
同时,他将这一具有历史进化意识的见解用长信传达给梅光迪。
4月
13日,梅光迪回信接受胡适的意见。胡适高兴之余,写下了《沁园春·誓诗》:
更不伤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诗。任花开也好,花飞也好,月圆固好,日落何悲?我闻之曰:“从天而颂,孰与制天而用之?”更安用,为苍天歌哭,作彼奴为!
文学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要前空千古,下开百世,收他臭腐,还我神奇,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诗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驱驰。
16日,此诗第三次改定稿为:
更不伤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诗。任花开也好,花飞也好,月圆固好,落日尤奇。春去秋来,干卿甚事;何必与之为笑啼,吾狂甚,耻与天和地,作个奴厮。
文章要有神思。到琢句雕辞意已卑。定不师秦七,不师黄九;但求似我,何效人为;语必由衷,言须有物;此意寻常当告谁!从今后,待扫除陈腐,重铸新辞。
17日,胡适在日记中写有《吾国文学三大病》:
吾国文学大病有三:一曰无病而吟……二曰摹仿古人……三曰言之无物。
7月
6日,胡适在日记中追记了他上个月与任叔永、杨杏佛、唐钺所谈文学改良之法,并写下《白话文言文之优劣比较》(摘录):
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今日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白话并不鄙俗,俗儒乃谓之俗耳;凡文言之所长,白话皆有之;白话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进化;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文学;白话的文字既可读,又听得懂……
13日,胡适在日记中追记梅光迪对他“造新文学”主张的非难。梅光迪认为这显然是功利主义的文学观,是托尔斯泰、梁启超之辈所倡导的功利主义文学的余绪。
17日,梅光迪致信胡适,对其“文学革命”之说中的“活文字”、“活文学”提出不同意见。
从此,胡适与梅光迪持续讨论文学改良,胡适说自己是被梅光迪“逼上梁山”,而发起文学革命的。
22日,胡适写下《答梅觐庄——白话诗》(节录):
“人闲天又凉”,老梅上战场。
拍桌骂胡适,“说话太荒唐!”
说什么“中国要有活文学!”
说什么“须用白话做文章!”
文字岂有死活!白话俗不可当!
……
老梅牢骚发了,老胡呵呵大笑。
且请平心静气,这是什么论调!
文字没有古今,却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
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
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本来同是一字,声音少许变了。
……
今我苦口哓舌,算来却是为何?
正要求今日的文学大家,
把那些活泼泼的白话,
拿来“锻炼”,拿来琢磨,
拿来作文演说,作曲作歌——
出几个白话的嚣俄,
和几个白话的东坡。
那不是“活文学”是什么?
24日,梅光迪致信胡适,劝胡适不要“剽此种不值钱之新潮流以哄国人”:
文章体裁不同,小说词曲固可用白话,诗文则不可。今之欧美,狂澜横流,所谓“新潮流”、“新潮流”者,耳已闻之熟矣。有心人须立定脚根(跟),勿为所摇。诚望足下勿剽此种不值钱之新潮流以哄国人也。
其所谓“新潮流”、“新潮流”者,乃人间之最不祥物耳,有何革新之可?
8月
21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
我主张用白话作诗,友朋中很多反对的。其实人各有志,不必强同。我亦不必因有人反对,遂不主张白话……
新文学之要点,约有八事:(一)不用典;(二)不用陈套语;(三)不讲对仗;(四)不避俗字俗语;(五)须讲求文法;(六)不作无病之呻吟;(七)不摹仿古人;(八)须言之有物。
21日,胡适致信陈独秀,将他上述新文学革命之要点如数告知。
9月
1日,《青年杂志》自第2卷第1号改名为《新青年》。
10月
5日,陈独秀致信胡适,要他将上述要点写成文章,在《新青年》上刊登。陈独秀说:“文学改革,为吾国目前切要之事。此非戏言,更非空言,如何如何?《青年》文艺栏意在改革文艺,而实无办法。吾国无写实诗文以为模范,译西文又未能直接唤起国人写实主义之观念,此事务求足下赐以所作写实文字,切实作一改良文学论文,寄登《青年》。”于是,有了次年《新青年》上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
12月
26日,据汪原放(1897—1980)《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所示,蔡元培(孑民,1868—1940)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的当天早上9时,就到前门外的一家旅馆找到了陈独秀,聘其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同时陈独秀向蔡元培推荐胡适,说胡适实属可胜任文科学长一职的最上人选。
本年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江谦作词、李叔同(1880—1942)谱曲的校歌确定,歌词如下:
大哉一诚天下动,如鼎三足兮,曰知、曰仁、曰勇。千圣会归兮,集成于孔。下开万代旁万方兮,一趋兮同。踵海西上兮,江东;巍巍北极兮,金城之中。天开教泽兮,吾道无穷;吾愿无穷兮,如日方暾。
尊孔成为这所学校的文化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