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闲居并序
【原文】
余闲居,爱重九之名[1]。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其华[2],寄怀于言。
世短意恒多[3],斯人乐久生[4]。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露凄暄风[5]息,气澈天象明。往燕无遗影,来雁有馀声。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6]!尘爵耻虚罍[7],寒华徒自荣。敛襟独闲谣,缅[8]焉起深情。栖迟[9]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注释】
【译文】
【赏析】
这首诗是在公元419年重阳写下的,陶渊明已五十八岁。虽早已逾知天命之年,但是他明显心有不甘。耳濡目染于儒家思想的陶渊明终其一生都没有放下所谓的报国之志。他的归隐是社会价值观与自身价值观矛盾下的产物。
首先介绍一下重阳节的来历。早在战国时期,屈原在《楚辞·远游》中写下“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这可能是“重阳”一词的首次出现,但这里的重阳并非节日,而是指天。正式把重阳当作一个节日的,可能是魏文帝曹丕,他在《九日与钟繇书》中写道:“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重阳节应该就此而定,并且有“九日”的别名。
“世短意恒多”,开篇第一句再度让读者想起《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斯人乐久生”恰与节日的含义相应。“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第一次点题。但作者字里行间似乎对重阳节比较冷漠,尤其是下面说道“露凄暄风息,气澈天象明。往燕无遗影,来雁有馀声”:
秋露已然转冷,暖风也已停息,大气澄澈,天高日清。远去的燕子已经不见踪影,归来的大雁声音萦绕着耳畔。明显描写了一派萧条景象。
“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饮酒能消除百般忧虑,而只有赏菊才得以延缓衰老。这一句不禁使读者想到《离骚》中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写下这句话时,心情是悲愤的,而在这里,陶渊明的语气貌似还要低沉。因为“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奈何隐居之人,坐视重阳佳节将尽,而无酒可饮。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陶渊明的可爱与无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酒的他,对有菊无酒的境况,应该是感到很惆怅的。
关于“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在笔者而言,更深一层的意思应该是百姓在战乱中民不聊生,面对百姓一个个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境况,作者发出近乎悲愤的感喟,综合上文中关于“菊”的意象的暗示与下文的萧瑟场景,这句话的意味更为深远。
“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寓情于景。而综合对上面两句的解释,这句话也有两种解读——悲愤的与消沉的。为什么酒樽会因酒杯蒙尘而感到耻辱?这句话可能暗讽当政之人(比如晋安帝司马德宗,比如拥兵自重却肆意妄为的桓玄)的无能为力或胡乱作为,另一方面以物喻人,感叹自己生不逢时。两种解读分别对应悲愤与消沉,令读者为之感喟。
“敛襟独闲谣,缅焉起深情”,整理好衣襟,一个人肃然独吟,超然遐思,不由得满怀深情。思考什么使他满怀深情,当年出仕时的雄心壮志?黯淡无光风雨如晦的前程?抑或是亲故不再的感喟?笔者不得而知。但笔者留意到“敛襟独闲谣”一句,说明陶渊明虽然已是一介布衣,却依然用士大夫的标准要求自己,或者说,有着“士”的威仪。这里,画风已由低沉转向昂扬。为结尾作好了铺垫。
“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于田园处归隐固然有很多乐趣,但难道说隐居乡里就一事无成?作者的用意很明显,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而开头处的“世短意恒多,斯人乐久生”,再结合孔子的“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难看出,“斯人乐久生”,诗人表达出的情绪是积极的昂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