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艺术风格
18世纪的法国艺术史前后经历了三种主要艺术风格的发展变化,分别是巴洛克艺术、洛可可艺术和新古典主义艺术,三种主要的艺术风格都对同期的女装风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服饰与艺术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早在20世纪初服装就被正式划归在艺术学科体系之下。虽然,在18世纪服装仍然被归为实用艺术(Decorative Art),与绘画、雕塑等造型艺术(Fine Art)分属不同门类,但很多艺术家甚至直接参与到服饰设计和服饰版画的创作中,使艺术对同期的服饰文化产生了极大影响,以至18世纪服饰风格的分类完全是按照同期艺术风格的变化发展来命名的。总体来说,该时期艺术对服饰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时代艺术的美学形式直接影响着服饰的造型样式;第二,时代艺术的美学思想与服饰艺术的审美意识同根同源。
一、巴洛克艺术在18世纪女装上的遗风
在1700年至1715年的15年中,从17世纪路易十四王朝继承来的巴洛克艺术依然是法国主要的艺术风格。虽然巴洛克艺术发展到此已近尾声,但巴洛克艺术对之后的洛可可艺术和新古典主义艺术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有相当一批美术史学家认为洛可可艺术仍然是巴洛克艺术风格的延续和嬗变。巴洛克(Baroque)一词,源于西班牙及葡萄牙语(Barrueco),意为不合常规的,特指各种外形有瑕疵的珍珠,作为形容词,此词有“俗丽凌乱”之意,欧洲人最初用这个词指“缺乏古典主义均衡特性的作品”。巴洛克一词原是18世纪末崇尚古典主义的艺术家对17世纪出现的,反叛文艺复兴及古典主义中均衡庄重美的艺术风格的贬义称呼。直到1888年德国艺术史学家海因里希·沃尔夫林(Heinrich Wolfflin)在他的著作《文艺复兴与巴洛克》一书中,才对巴洛克艺术做出了系统公正的表述。现今,巴洛克一词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贬义,而作为一种艺术风格的名称,代表着西方艺术史上的一个时代(约1600~1715年)。
两方面的时代因素共同铸就了巴洛克艺术。第一,中央君主专制集权的加强。17世纪的法国进一步强化了中央集权的专制统治,路易十四自称“太阳王”,在宫廷中特设一种以君王为中心的奢华贵族生活和礼仪方式,制定人们如何吃、穿、住、行的礼仪规范,以穷奢极欲来显示君主的无上权威。王公贵族们过着追求豪华、讲究排场的生活,这些都成为表现权势和维护贵族社会等级地位的需要。他们大兴土木,修建王宫花园,赞助艺术创作,以颂赞和彰显王权神威。总之,这是一个男性王权至上、社会等级差异鲜明的时代。第二,宗教改革运动的起伏斗争。随着伽利略和牛顿等人对客观科学世界的探求和印证,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发生了宗教信仰危机,天主教统治思想岌岌可危,为了加强对人们思想上的统治,教廷利用艺术宣扬宗教精神,用巴洛克艺术来为王权的至高无上描绘出神圣的光环。教会和皇室同时成为巴洛克艺术最强有力的支柱。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巴洛克艺术呈现出典型的宫廷性、男权性和宗教性,在表现形式上打破了各种旧艺术形式的常规,洋溢着庄严高贵、豪华壮观的气韵,表现出气势雄伟、强烈奔放的特征。
巴洛克艺术主要反映在教堂和宫殿建筑上,在雕刻和绘画等造型艺术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概括巴洛克艺术特征具体为以下几点:第一,线条繁复多变,造型极不规则,追求动感,营造紧张气氛。第二,色彩浓烈华丽,对比强烈,富有豪华感,注重光感,善于表现各种强烈的感情色彩和无穷感。第三,富有空间感与立体感,气势雄伟,生机勃勃。第四,充满阳刚之感,艺术气质汹涌狂烈并坚实有力,表达出强烈的男性气魄。第五,综合性强,能够在建筑上结合雕刻与绘画的艺术手法,还吸收借鉴文学、戏剧、音乐等领域的创作素材。因此,与文艺复兴庄重均衡的艺术相比,巴洛克艺术风格显得激昂动荡、热情奔放,但未免装饰过盛。
在17世纪初到18世纪的法国服装史上也出现了与巴洛克艺术风格相呼应的巴洛克服饰。巴洛克服饰与巴洛克艺术一样,是一种以男性为中心的宫廷服饰文化。在艺术追求极端奢华和强烈动感的风格影响下,17世纪法国宫廷男装的样式达到男装史上奢华和人工装饰的巅峰,其华丽繁缛程度甚至超越了女装。与之前文艺复兴时的样式主义和西班牙宫廷服饰的几何状严谨风格相去甚远,巴洛克服饰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生命意识和男性权贵感(图1-16、图1-17)。这一时期的男子服饰从头到脚被奢华夸张的蕾丝缎带和鲜艳浓烈的色彩包围着。如英国服饰史学家萨拉·潘德加所说:“(17世纪法国宫廷)男士们如羽毛艳丽的鸟,骄傲的挺直脖颈侍立在他们的宫廷里。”[36]如图1-18所示,此时期男子的装扮甚至比女性的装扮还要繁琐、华丽甚至妖冶。服饰上过分的装饰甚至使巴洛克时期的宫廷男性显现出鲜明的女性阴柔气质。但是,这种阴柔的气质与巴洛克艺术的男性化特征并不相悖,而是男装发展到极致奢华的一种形式表现,其服饰文化的精神内核依然是男权至上的宗旨,是“绝对王权”与“男性至上”双重作用的结果。相较之下,巴洛克女装的华丽程度却略逊于同期的男装,与后期的洛可可女装相比,此期的女装没有更多地强调女性的性别特质,而是通过渲染庄重典雅的着装气质以强调着装者的身份和等级地位(图1-19),这一点与巴洛克男装的着装目的相同。但是,随着18世纪法国文化与艺术中心的转移,17世纪巴洛克服饰的男性中心地位逐渐让位给了18世纪洛可可服饰的女性,女装迎来了服装发展史上的高潮。
图1-16 文艺复兴时期,呈几何状硬朗直线条的西班牙风格男装
图1-17 服饰奢华炫目的“太阳王”路易十四
图1-18 17世纪法国图卢兹市,着盛装参加敬拜的贵族少年侍童
图1-19 1670~1700年的法国宫廷女装
二、洛可可艺术对18世纪女装的深刻影响
18世纪初期,路易十四执政晚年,法国宫廷气氛松散,封建君主专制统治衰朽,处于没落的前夜。自然科学日趋发展,天主教思想统治趋于瓦解,从长期的宗教迷信和精神压抑中觉醒过来的法国人民开始追逐现世幸福和感官享乐,以宫廷贵族为代表,人们对物质世界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同时,新的社会力量崛起,新兴资产阶级带来新的思想文化和新的生活方式。他们和思想进步的宫廷贵族、新兴的市民阶层一起组成了新的社交群体,在上流社会中形成了与国王主宰的宫廷相对的资产阶级沙龙文化。随着时代历史发展对理性启蒙思想的呼吁,宫廷贵族、资产阶级、市民阶层中的精英人士越来越多地聚集在沙龙中谈论学术,针砭时弊,沙龙成为社交的中心,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思想也孕育于此。在极力推崇女性的时代文化影响下,女性以其独特的政治和文化身份成为沙龙的主人,对社会思想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这样法国的社会文化逐渐由17世纪的男性宫廷文化中心转变成18世纪的女性沙龙文化中心,具男性气质的巴洛克艺术也转变成具女性气质的洛可可艺术。完全不同于巴洛克庄重豪华、拘泥虚礼的艺术形态,洛可可艺术充满了风流轻巧的、游戏般的情调和艳丽纤弱的女性气质。在时代艺术风格的影响下,洛可可女装对女性气质的塑造和夸张也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和《辞海》将洛可可艺术的时间界定为1715~1774年。艺术风格的界定是相对的,从洛可可艺术前后发展的历史来看,洛可可艺术的萌芽产生于路易十四执政晚期(1670~1715年),兴盛于路易十五执政时期(1715~1774年),衰落于路易十六执政时期(1774~1789年)。英文洛可可(Rococo)一词源自法语Rocaille,意为小石头、小沙砾。洛可可风格广泛流行于18世纪的欧洲,但法国是洛可可艺术的源起和中心。初期洛可可风格由宫廷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倡导,是为了反对路易十四倡导的沉重庄严、繁缛浮华的宫廷艺术,希望振兴法国文化而创造的一种更明朗柔和又亲切宜人的装饰风格,洛可可艺术致力于无拘无束的装饰,它起初出现在室内装饰和家具设计上,后来扩展到建筑、瓷器、漆器、银器、织物和服装等装饰艺术领域以及雕刻、绘画等造型艺术领域。与巴洛克艺术浓烈的色彩、厚重而富有动感的造型不同,洛可可装饰艺术在造型上以曲线为主,如C形、S形和涡旋状曲线纹饰,组成贝壳纹、莨苕叶、藤蔓、花朵等纹样,以不对称形式构图为主,创造一种富有动感的而又纤巧灵秀的装饰纹样(图1-20)。洛可可艺术的颜色多轻快柔和,色彩明度较高,纯度较低,非常淡雅,在白底上装饰金色的曲线纹样或在同色系底上装饰浅色卷草纹样都很流行。洛可可艺术善于运用综合材料和工艺来达到装饰效果,讲究工艺技巧,综合运用闪光夺目的金丝、银箔、镜面、锦缎、丝绸、刺绣等于一件作品中。在造型、色彩、工艺和材料上的综合性手法形成了洛可可艺术豪华、高贵、柔媚、纤细等的艺术特征。可以说,在形式和情感两个方面,洛可可艺术对巴洛克的庄严凝重做出了修正,在很多方面,“当巴洛克不再是用奇观来震惊旁观者,而是要用天才来取悦旁观者时,巴洛克在形式上采纳了洛可可”。[37]
图1-20 巴洛克建筑(左,教堂室内)与洛可可建筑(右,宫廷寝殿)风格比较图
总体来说,洛可可装饰艺术具有以下几方面风格特征:第一,以自然元素为装饰要素。洛可可装饰艺术除了从大自然中寻找贝壳、天然岩石、珊瑚等奇异的造型为灵感以外,还将植物的花朵枝叶作为主要装饰题材,这使洛可可装饰艺术充满了女性化的轻松悦目感。第二,具东方风格的装饰要素。洛可可艺术中借鉴和吸收了大量东方和异域艺术元素,在纤细细腻中表现出独特的新奇感。中国瓷器上的庭院花鸟、阿拉伯织毯上的藤蔓植物、日本漆器上的仕女、绳结都成为洛可可艺术的装饰素材,使洛可可艺术充满了强烈的异域色彩。第三,蜿蜒的曲线和不对称的样式。在描绘具自然主义风格的题材时,洛可可艺术运用大量蜿蜒流畅的曲线,无论是在建筑、家具上还是在器物造型上,洛可可装饰艺术都尽量避免使用直线和对称的构图。蜿蜒不断的曲线造型和变化不定的构图结构使洛可可风格的装饰器物呈现轻盈优雅、流畅纤秀的艺术效果。第四,细腻精巧的装饰母题(Motif)。洛可可装饰往往采用细腻精密、婉转起伏的描绘手法表现装饰母题。以西方装饰艺术中常见的传统装饰母题——莨苕叶(Acanthus leaves)为例,洛可可风格的莨苕叶叶片纤细狭长,动势流畅婉转,边缘叶齿细密精致,线条卷曲盘绕的曲度较大,呈现出层叠细腻、轻松随意的风格特点,与巴洛克时期叶片厚实饱满、动感鲜明、气势浑宏的莨苕叶风格截然不同。对装饰母题的细腻刻画使洛可可艺术呈现极其精致细腻的趣味特征。第五,饱满繁密的构图。无论是绘画、雕塑还是室内装饰、服饰器物,洛可可艺术的构图布局都非常饱满,如同波斯的细密画一样,小巧精致的纹样常常满密层叠地堆砌在装饰物的表面,不留空隙。这些洛可可装饰艺术的风格特征在服饰艺术上也有鲜明的体现。
洛可可艺术的特点突出地表现在室内装饰上,洛可可艺术在建筑和室内装饰上表现出轻松的空间感和平面化曲线化的圆润感。在室内装饰和家具造型上,墙壁与天花板、墙壁与墙壁、家具的边角和接缝等分割线与交界线处都巧妙地运用柔媚的曲线纹饰隐蔽遮盖起来,在整个室内空间中避免直线、直角等出现。洛可可风格的室内装饰还刻意削弱量感而用充满曲线感的平面来表现,例如,室内墙壁用优美的曲线连接两个面的交接空间,墙壁用木制护墙板和大镜子装饰。法国洛可可风格建筑家波夫朗(G.G.Boffrand,1667~1754年)设计的巴黎苏比斯府邸(Hôtel de Soubise)的椭圆形客厅(图1-21)是洛可可室内装饰艺术的代表作之一。这间位于苏比斯府邸二层的椭圆客厅是供苏比斯公爵夫人使用的。轻巧的木镶板壁面上充满蜿蜒的卷草纹装饰线,环形墙面上巨大的拱门和曲线装饰的平面窗镜使室内空间非常通透。在这个会客厅中,所有的建筑装饰物都被柔和而圆润的曲线包裹着,白色主调镶嵌金色曲线的墙壁与淡蓝色的天花板和拱券的搭配十分和谐,强化了室内空间中温柔纤巧的女性气质。法国时装设计师皮埃尔·巴尔曼(Pierre Balmain)曾说服装是流动的建筑,这句话一语道破在艺术领域中服装和建筑的紧密关系。洛可可室内装饰的风格对洛可可女装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或者说,洛可可建筑和服饰风格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洛可可建筑对圆润曲线和平面装饰的艺术风格被18世纪中期出现的女装——法国式罗布那硕大平面,充满曲线装饰的裙裾表现得淋漓尽致,此外,洛可可女裙上的曲线装饰遮盖并衔接了布片结构线间的每一处直线缝合处(图1-22),避免了服饰上硬朗交接角和直线的出现,缎带、蕾丝、蝴蝶结和鲜花等密密匝匝地装饰在布料上,与洛可可艺术满密的构图布局相呼应。
图1-21 巴黎苏比斯府邸Hôtel de Soubise
图1-22 洛可可风格法国式罗布的裙摆前襟
如果说室内建筑空间的设计体现了洛可可艺术奢华浪漫的气质,那么,洛可可绘画则将洛可可艺术美丽轻佻的女性色情意味表现到极致,而洛可可绘画从艺术形式到美学风格都对洛可可服饰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甚至很多洛可可画家,例如,让-安东尼·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年)和弗朗索瓦·布歇(Francois Boucher,1703~1770年)直接参与了洛可可服饰的设计。
华托是18世纪初摄政王时期著名的洛可可宫廷画家,他秉承了巴洛克绘画大师鲁本斯的色彩技巧,但为了迎合上层阶级的审美需求,他的绘画大多描绘的是宫廷贵族风花雪月的生活。华托尤其善于捕捉女性的瞬间动作和表情,比如偷偷一瞥的眼神、含义丰富的摇扇、婀娜多姿的体态、漫不经心的玩弄首饰、装腔作势的行礼等。华托也特别擅长描绘洛可可时期女性华丽的服饰衣着,加上他对女性思想行为的敏锐捕捉,他的绘画充分展现了18世纪宫廷女性的妩媚妖娆,因而,他的绘画被人们称为“香艳体”。在他创作的盛期,华托完成了一系列描绘风月场中贵族男女的作品。在1717年创作的《发舟西苔岛》(图1-23)是华托的成名之作,作品描绘了一群身着华服锦缎的贵族男女乘坐小舟到希腊神话传说中爱神与诗神欢聚幽会的西苔岛游乐。画面中的贵族男女情意绵绵地站在树荫和花丛间,沉浸在爱情的诗意中。整幅画面色调轻柔,人物形象朦胧妩媚,传达出人间仙境般的美好意境。华托尤其善于运用神话与现实交织的手法烘托画面的奇幻效果,营造一种梦幻浪漫的世外桃源的感觉,这正契合了18世纪法国宫廷中充斥着浪漫松散,追求世俗享乐的精神气质。因此,华托的作品深得宫廷贵族们的喜爱和追捧。
图1-23 让-安东尼·华托《发舟西苔岛》
弗朗索瓦·布歇是路易十五与蓬帕杜尔夫人时期的画家,他得到蓬帕杜尔夫人的极力推崇和扶持,是洛可可艺术巅峰时期的重要画家,他一生创作的作品最能体现洛可可艺术的浪漫与轻佻气质。布歇将自己丰富敏锐的情感融汇于画面中,同时又使作品表现出奢华、艳丽、轻柔、细致的装饰风格。他善于借用古典神话题材来描绘色情和享乐主题,《美惠三女神》《维纳斯的梳妆》《丘比特和普塞克》等都是他的代表作品,他的作品题材虽为古典神话,但多描绘爱情故事,画面中的主角是神话了的世俗香艳女人。他的绘画技巧也不同于古典主义绘画风格的严肃与刻板,而呈现出轻佻活泼的艺术风格,他的作品色彩艳丽,笔调柔和,人物造型大胆露骨。但真正让布歇名利双收的是他善于为宫廷贵妇们画像,在布歇的众多人物肖像画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他为蓬帕杜尔夫人绘制的四幅肖像画,四幅作品分别描绘了蓬帕杜尔夫人在室内读书、花园中散步(图1-24)、弹琴等活动,四幅作品对人物面部和服饰的描画都相当细腻传神,反映出蓬帕杜尔夫人的高雅和美貌。总之,布歇的绘画将女性娇柔妩媚、优雅性感的性别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恰如俄国文学艺术家格奥尔基·瓦连廷诺维奇·普列汉诺夫说:“优雅的性感就是他的缪斯,它渗透了布歇的一切作品。”
图1-24 弗朗索瓦·布歇《园中散步》
图1-25 让-奥诺雷·弗拉格纳特的作品《正在读书的少女》
图1-26 让-奥诺雷·弗拉格纳特的作品《荡秋千》
让-奥诺雷·弗拉格纳特(Jean-honore Fragonard,1732~1806年)是洛可可艺术发展到末期的另一位著名画家,他成名于蓬帕杜尔夫人去世以后。他是布歇的入室弟子,因此,他的作品也同样注重感官愉悦的营造,他特别擅长描绘女性吹弹可破的皮肤和朦胧迷离的环境,在他的作品《正在读书的少女》(图1-25)中,少女侧面而坐,金黄色的衣裙增强了少女形态的魅力,两颊绯红的青春感,典雅而文静的气质几乎就是洛可可风格女性美的典范。他的代表作品《荡秋千》(图1-26)则融汇了洛可可艺术一贯的轻佻挑逗风情。画面描绘了情人们在花园中游戏玩耍荡秋千的情境。
总之,洛可可绘画艺术的主流题材是贵族们奢侈浮华的生活,画面的主角多是香艳美丽的妇人或甜蜜梦幻的爱情,作品多传达出浪漫轻佻的艺术气质,是18世纪法国时代精神的真实写照。洛可可绘画与服饰关系密切,在时代文化背景上,洛可可绘画的美学风格与洛可可服饰的审美气质同根同源,在艺术形式上,洛可可绘画丰富了洛可可服饰的设计语言,在风格发展上,布歇及其他洛可可艺术家的古典题材绘画直接倡导了世纪末新古典主义服饰的发展,在流行传播上,洛可可绘画成为服饰文化传播的主要渠道之一,同时,洛可可绘画也成为洛可可服饰研究的重要资料来源。
三、新古典主义艺术引发女装的革命性转变
从18世纪中叶起,意大利、希腊和小亚细亚地区的庞贝古城和赫尔克莱姆等历史遗迹的发掘在欧洲掀起了一股考古勘探的热潮,同时,也唤起了人们对希腊、罗马等古典文化的兴趣,在文艺思潮上形成了新古典主义。此外,古希腊罗马的共和制政体也极大地契合了社会政治改革的思潮,同时,法国出现的一支重要文化力量“百科全书派”,也成为新古典主义艺术的极力推崇者,这些都使新古典主义艺术迅速风靡。新古典主义倡导均衡理性的静态美,注重古典式样的宁静对称,它反对巴洛克与洛可可样式的装饰过剩和浮躁夸张,希望通过对端庄典雅的古典美学的颂赞和传扬重建社会的理性和秩序。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和哲学观念,在某种程度上,新古典主义思想与启蒙运动和理性思想相适应,也与18世纪后半期在英国兴起的自然主义相呼应。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前后,新古典主义美学思想逐渐为法国人民所接受,取代了洛可可艺术的时代主导地位,成为18世纪末期法国的主流艺术风格。
经德国美术史家温克尔曼(Johan Joachin Winckelmann,1717~1768年)对新古典主义的审美阐释,新古典主义在绘画领域建立了完整的审美体系。温克尔曼认为“理想美”是艺术作品的最高标准,而在历史中,古希腊艺术“高贵的单纯”和“伟大的静谧”是理想美的典范,具体讲,就是以古典主义的庄重典雅和单纯实用代替洛可可的矫揉造作、纤巧华丽的脂粉气,并对一系列创作题材和形式进行变革。法国画家很快接受了温克尔曼的艺术主张,在法国出现了新古典主义艺术流派。新古典主义艺术往往选择严肃庄重的历史斗争事件或英雄人物作为描绘题材,与18世纪末期法国资产阶级的夺权斗争紧密联系在一起,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新古典主义艺术注重描绘对象的真实性与客观性,主张艺术必须与科学同等对待,在艺术形式上强调理性的表达,在构图上注重对称和完整。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绘画作品经常描绘裸体或半裸体的人,人物身体轮廓自然健康,身材比例皆符合古典艺术的黄金分割律。以新古典主义绘画的开山艺术家雅克一路易·大卫(David,Jacques-Louis,1748~1825年)的作品《劫夺萨宾妇女》(图1-27)为
图1-27 雅克-路易·大卫《劫夺萨宾妇女》
图1-28 雅克-路易·大卫《雷卡米埃夫人像》
例,画面描绘的是一场激烈的萨宾人和罗马人之间战争的场面。在我们面前展开的是罗马人与萨宾人厮杀的激战场面。画面中心描绘了一位美丽英勇的妇女,她高举双臂站在箭拔弩张的敌对双方中央阻止战争,穿着古希腊妇女的爱奥尼亚式多莱帕里(Drapray)[38],身材匀称健美,完全符合古典主义对称均衡、变化统一的审美法则。此外,这位女性的行为英勇坚定,也成为大革命时期女性革命精神的典范,是女性精神美与身体美的化身。从很多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他们对古希腊女性身体与服饰的描绘与赞扬,如安格尔的《泉》《大宫女》,大卫的《雷卡米埃夫人像》(图1-28)等。新古典主义美术对自然人体美的描绘和颂赞深刻的影响了18世纪末期法国人对人体及服饰的审美观念,为新服饰风格的萌芽带来了艺术启迪。
在1789年5月的法国第三等级国民会议上宣布废除过去的身份等级装饰令,推行服装上的民主化,这意味着时代对服装风格的变化提出了要求,新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呼应了社会变革在服装上的要求,通过服饰歌颂和宣传古希腊罗马的共和制度,主张追求平等、表现简洁、注重庄严的艺术思想,并使之成为18世纪末期法国服饰的主流风格。新古典主义服饰否定之前的巴洛克与洛可可的矫揉造作、浮华花哨的式样,扬弃了洛可可服饰人工装饰、强调女性气质的造作样式,从富于理性主义与自然色彩的古希腊罗马服装中借鉴元素,强调简练朴素和自然舒适的服饰风格。新古典主义服饰风格在18世纪法国上层阶级女性中首先风靡开来,这种服饰风格以短暂性、时尚性、简洁年轻化等特征开启了服饰史上“近代性”的闸门,具有划时代的积极意义。
总之,18世纪的法国女装受时代艺术风格的影响至深,我们从肖像绘画、存世实物、时装版画中都能看出时代艺术风格的贯通性。
综上所述,作为一种反映社会精神文明发展的物化符号,18世纪法国女装文化的发展形成不是无源之本,它是历史积淀、地理环境、民族特征、社会文化、时代思潮和艺术风格综合作用与影响的结果,对服饰文化背后的社会背景进行梳理,有助于我们将18世纪的法国宫廷的女装文化放在历史的文脉中,更好地解读它。
[1]近世纪是服装史上一种常用的分期方式。在西洋服装史上,一般指从文艺复兴时期到路易王朝的结束这一历史阶段,也就是从15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这三个多世纪艺术风格上分为三个阶段,即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时期、洛可可时期。一般认为,近世纪服装的特征是性别的极端分化,性别差异的夸张和强调,形成性别对立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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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让·勒朗·达朗贝尔(Jean le Rond d'Alembert,1717年11月16日~1783年10月29日),法国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他一生在很多领域进行研究,在数学、力学、天文学、哲学、音乐和社会活动方面都有很多建树。著有8卷巨著《数学手册》、力学著作《动力学》、23卷的《文集》等,他很多的关于天体物理和地球物理的研究成果记载于《宇宙体系的几个要点研究》中,该书建立了近现代宇宙物理研究的根基。达朗贝尔是启蒙运动的一位战将,因参与撰写《百科全书》而受到当时法国政府的反对和敌视。
[34][德]瓦·托尔尼乌斯.沙龙的兴衰:500年欧洲社会风情追忆[M].何兆武,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175.
[35][英]Eva Jacobs…[et al.],Woman and society in eighteenth-century France:essays in honour of John Stephenson Spink[M].London:Athlone Press;[Atlantic Highlands]N.J.:distributed by Humanities Press,1979:73.
[36]Sara Pendergast,Tom Pendergast,Sarah Hermsen.Fashion,costume,and culture:clothing,headwear,body decorations,and footwear through the ages[M]Detroit:UXL,2003.
[37][美]温尼·海德·米奈.巴洛克与洛可可:艺术与文化[M].孙小金,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
[38]爱奥尼亚式多莱帕里是公元前8世纪以后,在古希腊文化圈中妇女经常穿着的服装,是将一块布披挂或缠裹在身上,形成优美的垂褶,来包裹和装饰身体。多莱帕里非常有效地利用和发挥了布料的特性,使着装的身体处于自然舒适的状态,也使布料与人体、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获得高度的统一,是古希腊人着装智慧的集中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