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篇上 4 长姐出嫁 与秦伐戎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菊花满地。天上已有大雁不时飞过。长姐的婚礼定在九月初五日。这是陈国神巫算出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听我母后说,婚礼礼仪繁复,要进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称为:六礼。
纳彩便是男子请媒人前来提亲。所谓明媒正娶。媒人非常重要,还要能说会道。
问名则是派使者前来问明女子的基本情况。出生日期时辰,排行,嫡出、庶出。
纳吉则是男方拿着女子的生辰等基本情况和男子的一起前去问神巫卜吉凶。若吉,此桩婚事便定下了。
到了纳征便是男子派使者送来五匹帛和鹿皮以及金银珠宝玉器,青铜礼器等等聘礼。
请期就是男子请神巫算好吉日,带上自己亲手打下的一只大雁,前来告知女方家族婚礼的日期。
目下,已到了最后这个迎亲步骤。
长姐是嫡出长女,对方乃陈国公。本来按照周礼,亲姐妹同嫁一位诸侯是常事,但因为我年幼,所以,长姐带着叔父的嫡女和另一位宗室之女一同出嫁。长姐与我叔父的嫡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异国他乡也好相互照应。叔父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便为媵(映)妾,身份是高于妾氏很多的。将来生出的孩子身份也比庶出的高。
陪嫁的彩礼不但有众多跟随长姐已久的宫女,宫人,还有各式礼器,乐器,金银珠宝,玉器,玛瑙,珠玉贝壳,料器等八车;织锦,丝帛四车;衣物四车;纯金蚕宝宝两对,桑树苗以及两车新鲜桑叶和无数正在吃桑叶的蚕宝宝。吹吹打打,红妆十里,热闹非凡得向着陈国迤逦而去。长姐出嫁,将养蚕,丝织技术带去了陈国。
这一日前方快马送来战报,秦国、梁国和我们的盟军大败了戎人。这下,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我军损伤不大,蔡将军已派车马送伤者回来。大部队拔寨返程,两天后即可回到国都。
两天后君父带着长兄亲自骑马来到南门外迎接军队得胜还朝,我身穿男子服饰,化妆成公子混在欢迎的人群中。晌午时分,但见远处尘土飞扬,战旗飘飘,城楼上的编钟和欽同时奏响,鼓乐齐鸣,欢迎大军归来。
君父重赏了蔡将军、仲兄和众将士,寒暄礼毕,却还没看到季兄和卫黎,便问道:“蔡将军,两个稚子如何了?”
蔡将军面露愧疚之色,拱手揖了一个大礼,踌躇道:“君上,末将有负重托,公子鹰肩部受伤,幸亏没有大碍,已快伤愈。”
“季公子不让末将在手书中提及。此番实乃末将之过,未能护季公子周全,请王上降罪。”说完又揖了一礼。
“将军言重了!”君父说着走上前扶起蔡将军:“定是犬子之失,蔡将军为国为民已是劳心劳力,何来怪罪之说?”
“他二人随伤军在后面,估计明日能回到宫中。”
原来那日两军对战,戎人甚是彪悍,马匹又比我方高大,手持长干,来势汹汹。我方虽早有所准备,却也只是胜在人多。战事正酣之时,血肉翻飞战马长嘶,双方都杀红了眼。此时戎人一位将领被我方几人轮番围攻,腿部受伤后被我方两名军将挑落下马,人仰马翻之际,手中的戈顿时飞出丈远!季兄看到这个戈打造的非同一般,而且尺寸也较大,于是奔过去下马要捡起那戈。
这时忽然身后一个长干刺来,直中季兄肩膀!季兄吃痛,口中“啊”的一声喊了出来,那人听到是个孩子的声音,一愣,犹豫间,干没有往前捅出。就在这一瞬间,一柄长剑飞来,从后往前直透此人身体。这戎人倒下了。。。此时卫黎打马奔来,在马上侧倒,伸手一把抓住我季兄,拦腰提上了战马!
幸好有盔甲护身,季兄伤的并不重。然而那戎人一念之仁却失了性命。。。
战场便是如此残酷。。。你死我活。。。
君父和蔡将军唏嘘半晌,良久沉默不语。少顷,君父下令厚金抚恤死伤将士的家人族人,如家中有孤寡老人者,赏三倍金。如若家中孩童无有认养者,皆登记造册,上报里有司,再由县大夫报上来酌情安顿。
次日,季兄与卫黎归来。季兄活动如常,已无大碍。
酒宴上,季兄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大讲战场上种种,听得长兄激动不已,直言后悔未曾同去。
酒至微醺,仲兄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剑舞助兴,行云流水,气度不凡。壮硕的身体看起来像一头灵动的豹子。
卫黎用钲(zheng)为大家演奏了一曲。
钲类似于编钟,演奏时口朝上,用锤敲击。韵律简单,音调却比编钟更加清越悠长。虽说这是军中常用的乐器,我却听出了祈愿和平的意味。。。。。。
这一年过得飞快,不经意间,到了大雪纷飞的冬日,我又长了一岁。
上月新年前,裘卫已从北狄回来,带回来好些极好的皮毛。君父赏我一块白狐皮,没有一丝杂色,我甚是喜欢。母后让人给我做成了两个圆筒状。大的筒围在脖子上,上面还缀了两串上品玛瑙珠子,小的中间缀着一块松石,旁边用金珠子围着,挂在胸前冷得时候可以把双手拢起来。
这天雪后,我从母后宫中出来,北风凛冽,天上又开始慢慢降雪。雪天很是无聊,我看着屋檐上垂下的冰溜子,发了一会呆,裹着狐狸毛抄着手准备回去。
走到庭院,看到一架四匹马拉着的宽轨豪华马车,比我长兄的还宽些。车的四角上是四只活灵活现的青铜鸟,车顶上一整张虎皮,两侧也是整张的长毛兽皮车饰垂下,开有虎皮小窗,皮革帘子,皮革马鞭。来到近前,驾车的人是卫黎。他戴着皮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问:“冰天雪地,卫兄这是要去哪里?”
“这马车才刚刚造好,宽伯从我父亲那里订了这架豪华马车去洛邑。过几日便来取车。”卫黎答。
“今天雪大,父亲命我去试试这车,我便想载着季公子出去走走。”卫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道。
正说着,我季兄从马车的帘子后面掀开一条小缝隙:“卫兄,不要和她多说啦,天寒地冻的,莫要着凉了。”
我一听,原来季兄已经在车里了,我即刻快步走过来:“我也要去!在宫里憋闷得厉害。”
于是,不顾他俩反对,让婉儿自行回去,我抬脚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寒风卷着雪花顿时直扑进车内,季兄冷得抖了一下。雪片儿落下时已经化了,车内温暖舒适,没有一点严寒的感觉。案几上摆着一盉(he)酒,几样小食,烧着一只大鼎,鼎内有炭火,旁边燃着两盏兽油灯。我和季兄面对面坐下,伸手就去烤火。
卫黎驾着车,马车四平八稳得在雪地上走着。我从旁边的小窗掀起一条缝往外看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们在往城南走去。远处的城墙,近处的屋顶,这山山水水,都覆盖着洁白的雪花。树枝上挂满了雪,像极了雄鹿的角。偶尔,雪地上有一两只大鸟在觅食。大地空旷,只听到几匹马哒哒的马蹄声和马鼻子不停地喷气声。
“这车真不错啊,宽敞!舒适,都可以躺了!”我做势要躺。“女子要行坐有礼。”季兄说。我悻悻地坐直了。
“日常巡游坐这车是好,但是打仗这马车却是不如骑兵。”“戎人当真厉害?怎么这么不经打?”我问到。
“对戎人打仗,那是战马对战马,一个对一个,可不像中原战车列队那样打。也是秦国祖上能御马骑马,那骑术当真了得!又指挥得当,加上我们人多,这次才能速战速决。”说起战事季兄开始滔滔不绝。少顷,季兄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秦人真是悍勇啊!”
季兄偶尔会问卫黎一句冷不冷,他答不冷。季兄又问他要不要喝酒御寒,他仍温和地回答:“无碍。”我倒是喝了几口酒暖身。秦地民风一贯豪爽,女子饮酒也是常事。我们用黍、用野葡萄、用酸枣酿酒,但是常常掌握不好浓度,所以都会用盉来兑水调匀。
卫黎一直驾着马,没说什么话,极度安静,仿佛很享受这天地间的宁静。
终于,马车停下来了。我从帘子缝中向外望去,我们到了南城墙边,并未出城。这里就是君父迎接他们回来的城门。
“我昨日从这里路过,看到有处梅花开得正好。”卫黎已跳下马车说道。
“便是在此处不远,但这马车比寻常马车车辙宽,却是过不去了。”
“还要劳请两位和我一同走过去。”卫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大概因为喝了几口酒的缘故,看着卫黎,明明在下雪,我竟然想到了“玉树临风”这个词,朦胧中想:第一次觉得这可真是个好看的人啊!长身玉立,眼珠漆黑,睫毛弯弯,竟然比我季兄还英俊。季兄从小在我心里就是最帅的兄长。。。被比下去了?
我们三人沿着城墙与树林之间的小路,踩着雪高一脚低一脚走进去。
未己,便已在树丛中看到掩映的梅花。黄色的腊梅花一朵朵,一丛丛凌寒独自盛开着,琼英缀雪,芳香清幽扑鼻。
我随手摘下一束,又摘下一束,走出好远,回头一看,他俩还在那株梅花树下。
我喊了声:“季兄!卫兄!”,他俩竟无人答我。我折回头慢慢向他俩走去。
“。。。上次在泥雨中,公子分给我半张饼。。。”我听的断断续续,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下次再有战事,公子就莫要出征了。我替公子迎战,我会更加努力习武!我替公子保家卫国,必护公子与这江山周全!”卫黎沉声道。
“其实。。。上次战场上去捡那把戈,是我看到它是铁的,比寻常得更加锋利。那把戈并非俗物,我是想捡回来送给你的。”我季兄低声说。
“公子,你的安危在卫黎心中重于卫黎自己的性命!下次再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公子身份尊贵,不要去冒险!”
他俩听到我的脚步声,停止了对话。
“两位兄长,我们可否上城墙赏雪?登高望远,景色必定极佳。我还没在雪天上过城墙呢。”
季兄笑着答:“萱儿有如此心意,天公作美,我等岂能辜负?”
于是我们又坐上马车,穿过拱形门洞,停在了瓮城。虽说有登城马道,但雪天路滑,我们决定自己走上城墙。瓮城是紧邻着城门洞与城墙的一个四方防御工事,是城墙的一部分,前后有门。瓮城左右都有108级台阶,直通城墙上。因为北边隔着梁国才是北狄人,西南是西戎人,东西为晋秦,所以四个城门中,我们的南城墙修建得最为坚固强大。
我气喘吁吁,心里默默数着,终于走过108级台阶,过了闸口,登上了城墙。我们的城墙高有四丈,宽有五丈,能容下几辆马车并行。两侧垛口稍低,然而我也要踮着脚尖才能看到下面,高的地方比卫黎还要高很多,至少有一丈。
我想站在垛口上往下看,被他俩一同制止了:“不可!太危险,如此之高,掉下去肯定绝无幸免。”我讪讪地低头踢地上的雪。
从昨夜开始雪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城墙上雪厚得快要淹没我的小腿,季兄道:“萱儿别踢啦,当心雪进到了皮靴里,湿着难受。”
“城墙那么宽那么高,我都无法看到城郭。”我嘟囔着。
季兄笑着走过来,从身后托腰举起我。我双脚抵在墙砖上,往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