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正篇上 5 雪中救人 戎王求娶
城内一侧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便是我们来时走过的路,直通王城中心。道路两侧三三两两散落着几十座屋宇,亭台飞檐在茫茫雪色中高低错落有致,除了扑面的风雪,路上看不到一两个行人车马,景色虽美,我一忽儿便没了兴趣。又嚷着看另一侧。
这一侧紧挨着城墙是绕城的护城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泛着青白的光,只显得寒冬萧瑟。
季兄放我下来,卫黎道:“没看到守城的兵,我们去箭楼看看然后便回去吧”。
箭楼伫在城墙中间的一个高台上。箭楼四角有四根巨型的木柱,支撑着走廊和箭楼,中间有个门直通前后,门外各有五节台阶,但今天两侧的门都关着。我们绕过柱子往台阶走去,季兄和卫黎在我身后低声说着话。
忽然!有三个人影极速往这边飘来。最前面一个人浑身是血,穿着中原长袍,刚踉跄着跳上箭楼的高台,便支撑不住靠着柱子滑了下去!这人衣衫已破,发髻散乱,但很是面熟。
后面一人穿着戎人的服装,黑衣黑裳,披着长发,身上也有挂彩,但凶悍不减,明显在追杀前面这位,眼看便要大功告成,手到擒来!
最后那人,身披长裘,不慌不忙奔到近前,看到我们,竟远远地站住了,举目观望。
此时,季兄和卫黎都“刷——”地拔出了剑,向着那位戎人冲去,要阻止这场追杀,救那中原人。
对方俨然是个中好手,虽已受伤,长剑在握,剑如灵蛇。卫黎和季兄尚年幼,手上剑术却是已得了姜子真传。转眼三人就对了十来个回合,长剑叮当作响,那戎人竟然和季兄、卫黎打得不分上下,但来人想在季兄和卫黎的双剑之下杀人却也不能够了。
想是季兄和卫黎要将来人引走,远离被追杀的这位,三人越打越远。另一位戎人始终静静地站着望着,没有动作。
我急忙单手一撑高台跳了上去。到了近前定睛一看,是秦抒豪秦公子!身上长袍已被剑划破几处,浑身是血,已然昏迷。我心里紧张地砰砰直跳,一手揽过他的脖子,一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摇着他叫到:“秦公子!秦公子!”
秦公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眯着眼虚弱地看向我,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他身上的血已经染到了我的袍服上。
我又惊又急,高喊:“来人!快来人!”
这时那远远站着的戎人忽然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我抬眼看去,那打斗的戎人不再纠缠,逼退季兄和卫黎后立刻撤走,来去如风,转眼两人就不见了踪影,远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风卷雪。
季兄和卫黎也已经回来了,看到受伤的中原人是秦公子都大吃一惊。
“看情形是受了伤又冻得厉害,晕过去了。”卫黎伸手搭脉简短地说道。
季兄立刻转身走到箭楼的门前,一把推开了大门!
“来!人!”!
顷刻,风卷着寒气涌进了箭楼。里面围着火盆打盹儿的三个小兵立刻清醒了过来。
看我季兄衣着不凡,腰间佩玉、手握长剑,气势汹汹而来,一个小兵谨慎地站起来问:“这位公子您有何贵干?”
这时里面小间里有人立刻冲了出来,急忙揖礼:“季公子,季公子!这天气属下实不知您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左右无事,您快请进里屋坐下,烤火饮酒暖身。”
来人冲着里屋喊到:“快!都快快出来吧!芮季公子来了!”里面的兵闻听,立刻都跑了出来站定行礼。
“外面有人打斗,有人晕倒,你们竟都没有人察觉?!”我季兄高声问。
“守卫、瞭望都躲在屋里偷懒!当值中还敢饮酒?!”季兄平时温文尔雅,这时不怒自威:“这要是敌人攻上城来,简直神不知鬼不觉!你们岂非要将芮国拱手相让?束手就擒?!”
小头领这下发觉事情严重,立刻跪下行礼:“季公子饶恕!小人等平时也都兢兢业业从不曾偷懒,只是今日雪大,以为无事,这才不曾瞭望。”说着便要叩头。后面当值的知道兹事体大,也都低头跪下求饶。
季兄往侧面让了一下,不受礼,说:“等我回去秉明君父,交由君父处置。下次若再有此事,即刻重罚不饶!赶快派人出去把外面的秦公子抬进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这人自知玩忽职守,罪过极大,膝盖蹭着地退了三步这才站起。
此时,卫黎已将秦公子接了过去,伙同几个小兵一起将秦公子抬进去。众人将秦公子放在火炉边的麻毡上,挑亮炭火,半倚着让人搓手,喂了几口辣酒,又灌了些热汤。
秦公子这才咳着缓了过来。
上次戎人来战,被秦军大败,西戎王战死。战役之后,秦王命秦公子带五名护卫和一小队兵士前去戎地,按照议和书征收战马,等开春时一同赶回来。秦公子从雍城出发,去程途中刚走几天,便被西戎王之子包围追杀,戎人做了充分的准备,请了西戎高手,以为定能一击成功。对秦国人,杀一个是一个,也算神不知鬼不觉得为老西戎王报仇。西戎高手提前隐藏在秦国人途中必经下榻的驿馆。
是夜,月黑风高,西戎人身穿黑衣蒙着面,手持弯刀潜了进来。秦公子的护卫中也有一位高手,假寐时能耳听八方,每晚当值。黑灯瞎火中匕首立刻向来人方向飞出,西戎人闪躲过去,两人瞬间摸黑打了起来。其他人听到响动也都起身,匆忙点起火把相助。西戎高手的确是高手,秦公子的五个护卫以命护主全部战死,那一小队兵士也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黑夜里不辨方向只顾狂奔,天亮后秦公子回逃到此处,只剩下他一人,想到毕竟和芮国是盟国,所以直奔到这里求救。
等看到我们三人时,心里一松,又冷又痛,顿时晕倒了。。。
这宽驾马车正好派上了用场。我们载着秦公子一同回到了王宫。君父听说后赶忙过来探视,又让宫中医巫精心治疗看护。秦公子半躺在卧榻上再三谢过,便留在渭水宫中养伤,并修书一封差人快马传给秦王。
翌日我们用过午膳,宫人来通报说:新立的西戎王辰鲲前来拜见,并递上一张金边拜贴,上面镶有一颗巨大的绿松石。君父很诧异,有些紧张,忙问道:“来了多少兵马?!”
宫人恭敬地回答:“只有西戎王和他的两个随从。”
这戎人是犬戎人,因常年在我们西南与正西,环绕着秦国西部,所以我们和秦国都唤他们西戎人。
【大殿】
踏进宫来,果然只有三人。西戎王年方二十出头,高大威猛,碧褐色眼珠,黑黑的头发打着卷儿,头戴镂空黄金头冠,顶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鹰身纯金,鹰头上两只眼睛镶了黑色的宝石,翅膀为绿松石所制。身上披着上等长裘,腰佩金柄长剑。身后一人竟是昨天与卫黎和季兄交手之人,这两人赫然便是昨天雪中追杀秦公子的那二人!
见过礼落座之后,西戎王也不踌躇,开门见山地说:“芮国公,我西戎并非背信弃义之辈,然上次战役,父王被秦军所杀,我们与秦不共戴天!昨日追杀秦公子,也是报仇心切,并非为挑起战事。事既已败露,便不会再生造次。”
“昨日乘胜追击的话,三个小娃娃不在话下,如若动手,恐吉凶难料。但我不愿乘人之危,尤其又是几个小娃儿。”西戎王桀骜地笑着道。
话虽如此,据兄长和君父思忖,西戎王虽自恃武艺高强,但其实也是不知箭楼中兵士多少,怕被瓮中捉鳖,才不再纠缠。
“西戎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我国素与秦国交好,秦公子我们是万不会交与你的。”
西戎王哈哈大笑道:“芮国公这可是想岔了。本王今日来,并无不敬,所求只两件事”。
“其一,此次战败,芮国公恐已知晓,戎人与秦王已互定盟约,不再开战。我此番前来,也是想与芮国公歃(sha)血誓盟互不侵扰。
其二,昨日看到女公子小小年纪却花容月貌,又能临危不惧,正有王妃之姿。本王尚未正式婚娶,也知女公子还未觅得佳婿,想求娶女公子。”说着指向身后另一人:“按着你们中原的礼仪,这,便是本王的媒人!”
片刻又道:“戎人世代游牧为生,塞外虽苦寒,然良驹甚多。若成,愿赠良驹两百匹。闻听女公子长姐嫁去陈国,带去纺织刺绣之术,本王也想求得纺织之术,造福族人。”态度甚是恭谨,我躲在雕花的木屏风后看的一清二楚。
西戎乃是马背上的民族,西戎的马和中原不同,骨骼高大健壮,更利于长途奔袭,当真是千金难求。此时一匹宝马等同于一匹纯金打造的马,珍贵异常,200匹马是巨大的诱惑。有时小国交战,战胜国都不一定能取到良驹百匹。君父见西戎王如此坦荡,开诚布公,倒也是君子行径,便踌躇道:“西戎王所提均非小事。本王要与众臣子、王后商议再做答复。”
是夜设宴款待西戎王。母后和君父的几位媵妾也都出席了。因着西戎王为成年男子,所以我和仲姐三姐与大家隔着一道绣锦纱帘,影影绰绰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声音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鼓乐声起,乐女横抱琵琶妖娆婀娜,舞女罗裙轻舞衣袂翻飞。众人皆累茵而坐,列鼎而食。席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西戎王频频点头道:“果然是上国气象。”
西戎王笑声爽朗,喜爱大口喝酒,大块食肉,偶尔看向我们这边时,虽看不真切但也露齿而笑。酒至酣时,西戎王随手取过盛器,击缶而歌,语调深幽、歌声嘹亮,高亢中有丝丝的柔情,想来是西戎情歌。
众人皆已听说西戎王求娶之事,看向我的眼神都意味深长。此时女子婚配俱由父兄掌控做主,年幼订亲的比比皆是,未出生便已订下婚事也是常有,女子几乎是无权发表个人意愿的。我虽不讨厌西戎王,却也不愿嫁给他。我曾想过以后,多半也是要嫁给某个小国国君和亲结盟。但,西戎,我从未想过。我学习的是正统的周礼,还未朝见过周天子。。。西戎,教化未开之地。。。想到此处便不由自主得摇头低声道:“我可不愿意以后在马背上过一辈子。”
仲姐听到,浅笑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未答话。
宴毕,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坐在案几前发呆。不知君父与母后商议如何,多半是要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