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梵音3
(五)
“暗香,快把鞋脱了吧。”还没有坐稳,丁就催促道。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公主蹙起好看的眉头。
“你这样会生病的。”
公主叉着腰:“小和尚,你可知道,要是夫家不小心瞧见了女子的脚丫,就必须娶进门。你要是看见了我的脚,我没了清白,你能娶我吗?”
丁立即摇头:“自然是不能,我是出家人,哪能提及婚嫁之事。”
“你不是半个出家人吗?”公主忍不住逗弄丁。
丁傻笑道:“我已经正式遁入佛门了,师父还给了我法号——空忧,万物皆空,烦忧皆空之意。”
“恭喜啊!我就说你和佛有缘。”
丁羞愧道:“这条路还远着呢。”
丁没有察觉到的是,公主笑靥如花的余处,有了落寞的味道。
公主还是把鞋脱了,露出了精致如玉的脚指头。
丁的心颤动了一下,立即移开了视线。
“小和尚,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丁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小和尚,你可知什么是情?佛中有讲吗?”公主突然问道,轻轻把头靠在丁宽厚的背上。
丁挺直了身板:“古往今来,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也不懂,参不透这其中的佛理。”
“你当真是越来越有出家人的味道了。”公主闭上眼眸,吸了吸鼻子。
丁听见了,激动道:“暗香,你着凉了?”
“我无事,就是有点冷。”
“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虽然只是粗衣,但也总比没有好。”丁想要爬起来。
公主按下丁的肩头:“你要是脱了,你也会着凉的。就让我靠一下就好了。”
“这样能够取暖吗?”丁怀疑道。
“嗯,能。”公主的呼吸声渐渐深长。
丁看不见公主的面容,但她应该是睡着了。
丁静默地坐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公主。
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丁心中有了实感,原来她还记得他这个破落的小和尚。时过境迁,自己也快能够顶天立地,在得知自己有了法号时,丁最想见的人就是公主了,他迫不及待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变了,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什么也不会的丁了。
丁四下张望,无意间瞥见了一行字……
时光已然斑驳了土墙,可是这几个字依旧可以一见风骨,清晰了然,倘若早已刻进了丁的心中——“万物皆空”。
这是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自己的法号就是如此得来的。看来,这里的确是煌禄寺的旧址啊。
背后的人儿动了动,丁以为公主醒了,刚想叫出声,发现后背的温度烫的有些吓人。
丁立即唤道:“暗香,暗香!”
公主没有回应,丁单手托住公主,转过身来,只见她面色潮红,一触额头,好烫。
丁又轻轻晃了晃公主的肩膀:“暗香,暗香,醒醒!”
“小和尚。”公主虚弱地叫道。
丁一喜,以为公主醒了。
没想到公主继续念叨着:“小和尚,我好想你,我不要再做什么公主了,我不要再做什么公主了!”
“暗香,你在瞎说什么呢?”丁才知道公主一直在呓语,她根本就没有醒。
丁只好拦腰抱起公主,往城里跑去。
公主就住在城中的驿使馆,那里是专门招待使者的地方。
丁想也没想就抱着公主往那里送,那里肯定会有最好的大夫。
“多谢大师了。”
“公主现在怎么样了?”丁站在门外,担忧道。
“御医说是无大碍了,就是受了些寒,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此人是护国大将军杨标,“劳烦大师挂念了。”
“公主无事就好。”丁长舒一口气,他把公主带来,杨标很快就赶了过来,一切由他主事。
“大师是煌禄寺的吧?”杨标问。
“是。”
杨标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师请回吧,改日末将一定和公主登门拜谢。”
“谢就不用了,我出来得也太久了,该回了。”丁当然明白杨标的意思,他这种人不配站在这里,人各有命。
“师父,待他回来,您定要严惩师弟啊!刚得了法号就这么嚣张!去挑个水,别说水了,人都不见了。”
方丈坐在塌上,闭着眼睛:“一切等空忧回来了再说。”
“师父,小师弟回来了!”门外传来响声。
大师兄嘴角勾了勾,来的可真是时候。
“叫他过来。”方丈不温不火地说道。
不一会,丁就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方丈的房间。
“师弟,你去挑水,水呢?”大师兄问道。
“啊,我……我给忘了!”丁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挑水。
大师兄还想说些什么,方丈睁开双眼,不怒自威:“空忧,为师且问你,你去干什么了?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我……”丁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吱声。
“你去干什么了?”方丈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又问了一遍。
丁咬了咬下唇:“没,没什么。”
“禁闭七日。”方丈揉了揉眉间,丁还是不成熟,可是他能够撑到那一天吗?
“师弟,你这是活该。”大师兄嘴角噙着渗人的笑。
(六)
禁闭的第三日,丁并没有觉得委屈,就算不是他本愿要晚归,他也的确洒了水,本就该罚。
没想到风光了几日的大师兄,黑着脸打开了禁闭的门。
“师兄。”
“出来。”大师兄的脸色更难看了。
丁不明所以,还是跟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是方丈,身后好像还有两个人。
久未见阳光,丁被晃得睁不开眼。
“空忧法师,前几日真是多谢了。”
丁这才看清楚来人,是杨标和公主。
公主一直低垂着面容,不愿与丁对视。
“都是我该做的。”
“空忧,既然救了公主殿下,为何不肯讲?”方丈犀利的眼神盯着丁。
杨标笑道:“方丈不可过分责难于空忧法师,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肯定是觉得此事不便声张,便默默领了罚。”
“那贫僧就替这个不长进的徒儿谢过将军和公主殿下了。”方丈说,“这几日便留在煌禄寺,如何?”
“甚好,末将早就想来听一听法了,一定对末将的心灵有洗涤的妙用。”
“空忧,带两位施主去住下。”方丈唤道。
“是。”丁不敢多言一句,眼睛不住地往公主的方向瞟去,公主一直是低头走路,看起来闷闷不乐。
难道是风寒还未好?
“不知公主殿下的病好未?”
“自然是好全了,公主才能与末将一起出门。”杨标对答如流。
“那便好。”丁的心落下大半,只是为何公主看起来如此难过呢?
杨标开玩笑似地说道:“空忧法师真是心善,这不知道的人啊,还以为您和公主殿下是旧交呢。”
“啊,是吗?”公主突然开口,“杨将军真是好兴致,连僧侣的玩笑都敢开。”
杨标大概也意识到不妥,双手抱拳:“实在抱歉,在下行军打仗多年,实在不懂这些规矩。若是冒犯了大师,还请多多担待。”
“无妨。”丁用余光看了公主一眼,看起来,她并不想透露他与她相识这回事。也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就是个小和尚,自然是没有什么交集为好。
“杨将军的房间就在公主殿下的旁边。”丁把人带到客人的住所,“寺庙里的吃住比较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这可比我这野外受的苦要好的多。”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丁刚要走,就听见公主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丁往前探了探,这时房门大开,公主往四周瞧了瞧,确认杨标已经进入房间,便一把把丁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暗香,你这是?”丁看见公主小心翼翼地掩好门窗。
公主转过身来:“小和尚,是我害了你,对吧?”
“当然不是了。是我,我害了你,害你受了风寒。”
公主罕见地自责:“如果我不瞎带着你乱逛,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丁摸了摸自己的秃瓢,“我还洒水,湿了你的鞋呢。”
“噗……”公主笑道,“你低下头来。”
“啊?”丁虽然带着疑惑,还是弯下腰。
公主伸手放在丁的头上,只道:“我一直想摸摸,看起来很是舒服。”
丁一下子羞红了脸,但所幸公主并没有注意到。
“你说洒了水,我可问你。”公主手下未停,“你的担子是不是你家师兄拿给你的?”
丁感到惊异:“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怀疑是他在担子上做了手脚,不然这好端端的担子怎么会突然断裂。”
“不会吧,师兄为何要加害于我?”丁疑惑道。
公主狠心地拍了一下丁的脑袋:“怎么两年过去了还这么笨呢!你家师兄听闻你是为了救我,整个脸色都变了,很明显,他不想你被这么早就放出来。”
“暗香,你再这么拍下去,可能我会被你拍的更傻。”
“呵呵呵,那就更傻一点好了。”
丁并不是没有听进公主的话,只是……怀疑自己的师兄,这还是不好,所以岔开了话题。
“小和尚,过几天,我就要回国了。”公主忽然感伤道。
丁笨拙地说道:“啊……那,路上小心。”
“你就这么舍得我离开吗?”
“啊不是,就是……”丁的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脸颊,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公主转过身,背对着丁:“小和尚,这次我离开,是杨将军护送我回去的。”
“那不是很好。”丁没有想太多,“杨将军看起来很是可靠,定能护你周全。”
“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公主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是,是什么意思?”
公主哀叹了一声:“小和尚,你走吧。下次再见,我可能就是与你们国家和亲嫁过来的。”
丁很快就离开了公主的屋子。
看着紧闭的房门,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公主完美无瑕的脸颊。
为何这蠢和尚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