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军队握手

1803年的夏天，经过一年多的施工，伊雷内的火药工厂与家族宅邸落成了。

从远处看，这几栋黑色建筑物的侧影，如同一座古老的城堡，在茂密森林的衬托下，显得坚实而肃静，平添了几分压抑之感。只有当人们走近，才会看到主人绕着三层楼房，错落有致地栽下了绿植，有低矮的胡桃树、婀娜的柳树，也有高大的栗木树。楼房外，乔治王朝风格的坚固石砌院墙上，覆盖着正在不断生长的藤蔓，为这大约1300平方米的宅邸带来了生命的活力。

站在楼房的阳台上，视线穿过正下方的树梢，就能够俯视日夜川流不息的白兰地河。隔着后院绿意盎然的草坪，不远处就是火药工厂的厂房。在那里，负责烧锅的女工，辛勤地将木柴不断添入炉中，炉子上安放着大铁锅，将粗制的硝石投入大锅中，放入适量的水和泥灰熬煮。经过10～12个小时，硝石化成泥状物，混杂在原石里的粗砾成分，会沉淀到锅底，其他较轻的杂质，则会呈澄清状态浮在液体表面，以便掏取出来。经过如此反复几次，工厂就得到了精制的硝石原料。

工人们将滚热的硝石溶液倾倒入大木桶。经过冷却的溶液凝结成白色的颗粒，再被放进木箱、浇上冷水，以便更好地去除杂质。在这之后，将结晶放入大桶中进行干燥，就生产出了如雪般纯白的精制硝石粉。

与此同时，从西西里岛跨越大洋运来的硫黄也在加工提纯。工人们用铁锅将硫黄加热成为气体，再经过管道输送到隔壁的压缩工厂，在那里，经过急剧地冷却和压缩，硫黄被逐步液化。在液化的过程中，还要将浮现的杂质不断去除，从而获得纯净的硫黄粉。

相比而言，木炭原料的生产工序更为烦琐。工人们将柳枝切成1.5～2米的长度，将它们充分晒干后，和泥土一起，放到正中带着烟囱的圆锥筒内进行加热，直到熏成焦黑。在此过程中，通过鼓风机吹到锅中的空气量必须精心控制，稍有闪失，柳枝就会化成灰烬。在此过程中，各种有用的副产品也会被生产出来，其中最主要的是木醋，它能够为皮革的染料和油漆的原料、牛肉包装纸、建筑焦油和药用木馏油提供作用。

生产出高质量的木炭后，将之同硫黄混合在回转桶中进行上锌，并予以充分搅拌。这样，第一步工序就完成了。

第二步工序，主要是进行混合作业，需要根据不同产品的用途，决定不同的配比。将硝石、硫黄和木炭三者按照78%、12%、10%的比例进行混合，就能够制出猎枪用火药。采用75%、15%和10%的比例，制造出的则是军用枪弹和炮弹火药。如果比例改为62%、20%和18%，就能制造出开凿运河、修建道路所需的工程火药。

在搅拌之前，需要根据比例，将三种精制原料取出，分别浸水。工人们将它们放在内有青铜金属舂棒的大臼中，利用水车的动力，上下冲击舂棒。整整12个小时后，三种精制原料被打成粉末状。充分混合后的原料，会经过浓度提升工艺，在湿润的状态下被切成饼状，最后根据不同用途进行干燥。

采用上述多道工序，能够确保火药的品质达到上佳。然而，由于一系列相关的工程建设，让伊雷内感到了资金的压力。在他给父亲写的书信中，他抱怨说，火药工厂看起来“无论多少资金都不够”，他为此开口申请追加资金投入，但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开口求助于合伙人波提。

波提手头也没有足够的现金，但他看出了火药厂的光明前景。凭借人脉，他从费城的银行以个人名义借贷了1.8万美元，甚至都没有动用白兰地河畔的资产作为抵押。这笔资金的及时注入，让伊雷内感到信心十足，也就默认了波提从此之后在其自己的名片和便笺上，将企业名称改为“杜邦·波提公司”，并居高临下地将伊雷内称为厂长。

1804年春天，阿尔蒂尔工厂造出第一批黑色火药制品。伊雷内兴奋地挑拣出25磅（约11.3公斤）重的黑色火药，寄送给已将贸易公司迁到纽约格林威治街的兄长维克多。

维克多随即在报纸上刊登广告：

E.I．杜邦·尼莫尔火药公司（特拉华州威尔明顿）！

最新诞生、极具发展潜力的火药制造者！

如蒙惠顾，即以最低价提供最优价的黑色火药，保证其品质绝不亚于欧洲火药！

产品样本正于纽约维克多·杜邦·尼莫尔商行展出！

在兄弟和自己的公司名称上，维克多特意加上了故乡尼莫尔的名称，无疑体现出维克多一贯推崇欧洲的作风。当然，送到他手中的这些样品色泽纯净、品质优良，爆炸力很强，足以媲美欧洲出产的黑火药，几乎每个行家在看到产品后都啧啧称赞。

上门观看样品的人越来越多，订单蜂拥而来，销售额很快就超过了伊雷内事先预计的数字。1804年，销售额达到了5万美元，第二年，销售额增加到10万。

路易斯安那被美国成功收购后，为杜邦火药厂带来了双重红利。一方面，为了向皮埃尔表示感谢，杰弗逊治下的政府部门，不断向伊雷内发出订单。另一方面，新增的广袤领土即将迎来征服与移民的浪潮，无论是攻击印第安原住民还是射杀野兽，也都需要大量的火药产品。这些因素，促使杜邦火药的销售规模迅速扩张。

此外，给销售额带来如此高增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军队的大额订单。

1805年，为了击退在的黎波里和北美近海出没的海盗，美国海军驱逐舰组成远征舰队，并为此而一次性购买了2.2万磅（约1万公斤）的火药。杰弗逊政府中的陆军部长纳蒂亚蓬，素来以联邦主义者自居，对法国人时常表示憎恶，但此时也不得不接受了杜邦火药确实远超于本土火药的现实，向伊雷内开出12万磅（约5.4万公斤）的订单。由此，杜邦火药顿时名声大噪，订单从四面八方如雪花片般飘过来。甚至拿破仑远在西班牙的傀儡政府，也订购了4万磅（约1.8万公斤），其中大部分用于镇压西班牙人民的反抗。

1807年，杜邦的火药销售额达到12万美元。到1810年，在全美国16个州，200余家火药工厂中，杜邦工厂独占鳌头，产量和销售量几乎是所有同行的综合。从俯瞰白兰地河的“城堡”办公室中，伊雷内每天都能注视着他的工厂，看着被生产出的数百磅火药被装箱搬上马车，朝向纽约的方向缓缓送出……

看到不断增长的业绩数字，老皮埃尔终于长出一口气。这不仅事关投资，更说明在七次失败的尝试之后，杜邦家族终于凭借伊雷内的智慧与能力，在这个国家站稳脚跟。经历了大半辈子的命运起伏，在他的眼中，此时的世界变成了简单的生意场，无所谓胜利或失败，也无所谓压迫与反抗，只有数字盈亏与财富平衡，以及随之而来对社会的影响和改造，才值得家族为之努力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