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费曼丛书:费曼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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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Quotable Father
我那妙语连珠的爸爸

Michelle Feynman

米歇尔·费曼

 

最近我翻出高中和大学的几个笔记本,上面那潦草的字记录的是我上课的情形。滑稽、兴奋、心碎,时时令人恼恨,多年前的这些生活片段,让我记起上课的某一特别时刻,比我那些真正的课堂笔记还要迅速得多。一句简明扼要的话,有某种非常的力量。因此,我一直喜欢语录。

我最喜欢的父亲的语录之一,写在他给我的一张生日贺卡上,那时我刚满18岁:“往前走啊!”他这么写。读这几个字,我记得我的反应——骄傲而兴奋,也夹杂着些许不安。我还记得他总是懒得对付生日贺卡那种鸡毛蒜皮;他总是让我母亲写贺卡,由此可见这个特别的小短句太不同凡响了。

父亲把他的话留给了我。从那些话中,我记得他对生活的看法,也记得他的嗓音,确定而清晰。他是这么一个人,不为小问题操心。他的如下建议——算了吧,拉倒吧——很是启发人心:

我们都干傻事儿,我们知道有人干的傻事儿比其他人多;但是,要核实谁干的傻事儿最多,那是没什么用处的。

我常常问,他算哪类父亲。他记不起我的生活细节(目前多大,在哪儿上学,等等),我认为这些事儿并非无关紧要;虽然我时时为此取笑他,他也总是乐呵呵的,也乐意花时间陪陪我。他或许有一个名声,说他对傻瓜不耐烦,但我记得他有趣、活跃、和气、随和、耐心。关于择业,我记得他的明智建议,跟他在1984年写给一个高中生的信非常相似:

如果你能找个事儿,年轻时喜欢干,又足够重要,在你的整个成年阶段都保得住你的兴趣,那就太妙了。因为,无论那是个啥事儿,如果你做得足够好(如果你真喜欢,你会做得足够好),人家无论如何也会给你钱,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

每当我读他的文字,我就听得见他的声音。他在诺贝尔奖演讲中用了“攒”这个词儿,我至今想起来就笑:

我完全不曾用我攒的那些机器来解决哪怕一个相对论的问题。

我爸爸用的一些词,已经都不流行了,我为此忍俊不禁;他说话的那种独特韵味,也让我着迷。在我长大成人的那些年月,我记得他几个古色古香的说法——电冰箱是“冰盒子”,我的个天!“他们周游列国,到底摸到了这儿”,这是说走弯路。

我知道他特别喜欢拉斯维加斯。他把他到那儿的故事掺进了课堂。我实在喜欢下面这个段子,因为他是个不讲语法的专家。语调和场景实在是般配:

举个例子哈。我在拉斯维加斯,假定哈。我遇到个读心术士,或者这么说也成,一个人声称自己并不是读心术士,用更专业的说法,是他有心灵感应的本事,这意思是说,单凭念想,他就能影响东西的行为方式。这伙计走到我跟前,他说:“我把这本事显摆给你瞧瞧。我们这就站在轮盘赌那儿,在每次转的时候,我会提前告诉你,那会是黑的还是红的。”

我相信,比方说,在我开始之前,我为此选个什么数,那是无所谓的。从对自然和物理学的体验中,我碰巧对读心术士报以白眼。如果我相信那人是由原子构成的,如果我知道原子相互作用的全部方式(大多数方式),我就看不出,心里的鬼主意有什么直接的办法,居然能影响那个球。因此,从其他经验和一般的知识来看,我对读心术士强烈蔑视。绝对蔑视。

现在我们开始。读心术士说,那将是黑的。果然是黑的。读心术士说,那将是红的。果然是红的。我相信读心术士吗?不信。那可能是碰巧的。读心术士说,那将是红的。果然是红的。烦躁哈。我要了解一下这个门道了……

我们还看得出他怎么打发闲暇。看到一些妙语,展露他总是痴迷于物理学研究,我会吃惊吗?真不吃惊。那是一个开关,他关不上的。我记得,他似乎总在思考物理。如果他手里没有纸,我们通常可以发现他在碎纸片上写方程式——甚至在报纸的边上。即便在他非常年少的时候,他回忆说,他也恼恨别人把他从工作中拖开。

我做的比我想做的少,因为我妈总是把我轰出家门,让我去玩。

这一句真把我逗笑了。接下来两句,表现他公开而诚恳的态度,以及他爱思考物理胜于一切。

然而,那是个不错的问题,我常常在飞机上拿出时间想解决它。我到现在也没办好它。

那必定是一两天之后,当时我躺在床上,寻思这些事儿:如果我想在一个有限区间之后计算这个波函数,那会怎样?

他的谦虚,我总是历历在目。

我得了一种病,全部的教授也都得了这病——就是时间总也不够!我发现的问题,无疑多于我们能够解决的问题。因此,我试图快快地做事,方法是提前把某些东西写在黑板上,抱着每个教授都有的一个幻觉:如果他谈的东西比较多,他教的东西也会比较多。当然,人心能吸收多少资料,只能有一个确定的比例,但我们不理会这个现象;尽管如此,我们走得过快。

我记得我从我父亲那里得到了很多建议:思考一个数学问题,看看你的答案是否有道理。与人交流,要努力直接而诚实。要友好而和气。要明白生活是一次令人兴奋的探险。找到某种你喜欢的事情去做。事事要卖力。永远,永远记住你的感觉和幽默!我不总是能嘲笑我自己,但这是我父亲擅长的事。我记得某次他拖着行李,吃力地在一个机场里穿行,好及时转机回家。他自顾自地嘟囔:“飞,是鸟儿的事啊!”——意识到这有多么正确,他大笑起来,然后才恢复平静。在他出的全部主意中,他劝告人要有幽默感或许是最重要的。保持幽默帮助我对付我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不顺遂的时刻。

蛮奇怪的,我偶然看到我爸爸讲我爷爷的一句话,倒是我对我爸爸的总结:

在接触许多别人的爸爸之后,我才意识到他有多么了不起。

我将永远感念父亲与我相处的那些时刻——有时候开心、傻气、嬉闹,有时候严肃。

斯沃特(Ursula de Swart)摄影

米歇尔·费曼与卡尔·费曼提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