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沸点(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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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早熟“中学生”

好好的“代国”为何要改旗易帜为“魏”呢?对此说法不一,根据《魏书·道武本纪》记载,拓跋珪后来曾经下达过一道诏令,解释了其中的原因——“昔朕远祖,总御幽都,控制遐国,虽践王位,未定九州。逮于朕躬,处百代之季,天下分裂,诸华乏主。民俗虽殊,抚之在德。故躬率六军,扫平中土,凶逆荡除,遐迩率服。宜仍先号,以为魏焉。布告天下,咸知朕意。”

翻译过来就是说:我祖先虽然拥有大片的领地,征服了远近的民族,但并未实现对中原的统治。我继承祖宗家业,处于乱世之中。天下纷乱,虽然民俗不同,但都向往天下太平,我当率大军,扫除一切障碍,实现天下一统,这是我的愿望和使命,国号由“代”改为“魏”,正是因为如此。

这无疑是官方的权威说法,但当年拓跋珪在荒原上改代为魏时,实力相当羸弱,说不好听点,是要啥没啥,自保都很困难,哪里来如此宏大的抱负,这可能是后来拓跋珪功成名就后的解释,实在难以使人信服。

另外一种说法是,拓跋珪之所以改国号,是为了解决王朝“正统性”的问题,“魏”是曹魏的“魏”,这样做就是布告天下,自己要承继魏国国祚,当年司马炎篡位代魏建晋,如今要正本清源,北魏才是中华大地正统的王朝。

还有一种说法是拓跋氏自称是黄帝后裔,黄帝发源地为战国时魏国所在地,而魏又有“美好伟大”之意,所以改“魏”为国号。

还有历史学家考证,拓跋珪改国号很可能与他和西燕的慕容永争夺属于魏地的河东地区有关,意在占据道义高地,表明自己是魏地的主人。

到底哪一个是拓跋珪的真实想法?还真不太清楚,或许是几个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历史有时候正因为这样的扑朔迷离而显得有趣。

实力是硬道理,不是改个国号就能异军突起的。北魏强大是后来的事情,开始它更像一个虚弱的“早产儿”,面临着随时夭折的危险。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它当时的周边环境,“群狼环伺”似乎最为恰当,北有贺兰部,南有独孤部,西有匈奴的铁弗部,阴山北边有柔然和高车部,太行山以东是慕容垂建立的后燕,以西是慕容永统治的西燕。

北魏就像山涧里的一棵幼树,如果能够冲出来,就可以挺立山头,但更大的几率是永无出头之日,最终凋谢在历史的阴影中。

在这些“群狼”中,对于北魏立国最重视也最感不爽的是独孤部的刘显,原因很简单,拓跋珪曾经险些死在他手上,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北魏强大了,想必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所以他听闻拓跋珪复国的讯息,第一反应便是要“抓小抓早”,绝对不能坐视北魏强大,必须要将这个新生的王朝消灭在摇篮之中。

怎么才能实现目的呢?刘显内心盘算,觉得不能太简单粗暴,毕竟代国原本就是拓跋部建立的,拓跋珪复国具有天然合法性,而独孤部曾经臣服于代国,如果对拓跋珪动粗,难免有叛臣反噬旧主的嫌疑,道义上不太能站得住脚,会被他人指指点点。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想到这里,一个狠毒的计策浮上刘显的心头。

只是他缺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实现夙愿的人,不过,他很快便找到了这个人选,此人便是拓跋珪的叔叔拓跋窟咄。

拓跋窟咄是拓跋什翼犍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前秦灭掉代国后,他被掳到了前秦的都城长安,苻坚的“宽仁大度”使他在长安城过得不错,进入太学成了一名“留学生”。前秦覆灭后,拓跋窟咄趁乱离开了长安,投奔了西燕的慕容永。

刘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顿时觉得“奇货可居”,他于是向慕容永提出请求,想要迎回拓跋窟咄,慕容永本来也想与独孤部结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刘显用来抗衡拓跋珪的王牌就此顺利到手。

现在该拓跋珪犯难了,虽然他是拓跋什翼犍的嫡孙,从血统上讲根正苗红,但他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太年轻”了,当时拓跋珪只有十六岁,放到今天,中学还没有毕业,一个还带着“学生气”的少年,统领乱世之中的新生王朝,原本就有不少手下心里犯嘀咕,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没有其他人可选。

如今拓跋窟咄突然现身,让北魏王朝一些大臣贵族的内心泛起了涟漪,在他们看来,年龄比拓跋珪大不少的拓跋窟咄似乎更靠谱,更有可能让北魏在群狼的注视中自保,何况拓跋窟咄是拓跋什翼犍唯一在世的儿子,辈分比拓跋珪还大一辈。

如刘显所愿,北魏的内部终于产生了道道裂痕。

拓跋珪身边的随从于桓等人准备里应外合除掉这位少年君主,莫那娄的首领莫题也偷偷派人给刘显送信表忠心,信中说:“三岁犊岂胜重载?”就是说三岁小牛哪能负重?在他眼中,十六岁的拓跋珪就如同一个小牛犊,根本不堪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像总有一种神秘力量保佑着拓跋珪。每到大难时刻,就会有人站出来。不同的是,这次站出来的不是他那位“英雄母亲”,而是大臣穆崇,此人是密谋作乱的于桓的舅舅。

这位外甥太不了解自己的舅舅了,当年刘显要杀拓跋珪,梁六眷正是派穆崇给拓跋珪母子报的信,在此之前,穆崇经常接济寄居在独孤部的这对母子,不知底细的于桓提着重金意图收买穆崇,穆崇表面上满口答应,扭头就将自己外甥的阴谋向拓跋珪全盘托出。

现在是考验这位“中学生”的时候了。

拓跋珪做出了两个决策,一是下令将于桓等五个主谋杀掉,对莫题等人网开一面,当作不知道一样,最大程度稳定了内部阵营。二则放弃盛乐北上,重返贺兰部,尽量避免和刘显发生直接接触。

面对突发局势,拓跋珪处置得稳妥得当,既顾及眼下又着眼长远,这显然不是一个“中学生”的水平。

不过,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反而更加严重,因为刘显出兵了。

刘显让拓跋窟咄统率大军,攻克盛乐后向贺兰部杀来,与此同时,贺兰部那位曾经想致拓跋珪死地的狠舅舅贺染干又开始蠢蠢欲动。

什么是“内忧外患”,看看拓跋珪的处境就可以深刻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拓跋珪此时想到了一个别人未曾想到的办法——向“后燕”求救。

后燕是慕容垂建立的王朝,这位雄才大略的国君,原本是前燕的皇室成员,但由于能力太过出众而遭到猜忌排挤,为了保命被迫投靠前秦皇帝苻坚,前燕后被苻坚所灭。

淝水之战后,慕容垂趁前秦兵败,回到前燕故地,扯起复国旗帜,建立了另一个燕国,史称后燕。他登基时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但“英雄暮年壮心不已”,不服老的慕容垂四处征伐,很快后燕成为前秦覆灭后北方的最大势力。

如果能拥有这样一个“重量级”的靠山,那再好不过。但谈何容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要别人帮助你别人就会帮吗?况且拓跋珪一直以来和慕容垂就没有什么联系。

拓跋珪对此心里也没底,他把唯一的念想寄托在慕容家的纷争上。

“内讧”是慕容家的“传家宝”,历经几代,经久不衰。正因为这个“传统”,搞得前燕被苻坚所灭,整个慕容家成了“亡国奴”。前秦覆灭后,慕容家又分道扬镳,建立了两个“燕国”,一个是慕容冲建立的西燕,另一个则是慕容垂建立的后燕。两边都相互敌视对方,西燕最后一位君主慕容永曾下令杀掉留在关中的慕容垂家族,由此双方结下了血仇。

刘显背后的靠山恰恰是慕容永,因此,虽然表面上是刘显和拓跋窟咄出兵,“赞助商”实际上是慕容永,慕容垂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这场纷争更像是两个“燕”国之间的“代理人战争”。

历史的进程完全按照拓跋珪的设想发展,接到他的求救信后,慕容垂想都没想,当即令留守中山(今河北定州)的儿子赵王慕容麟率军驰援拓跋珪。

“度秒如年”,是这段时间拓跋珪最真切的感受,使者走后,渺无音讯,而此时人心加速离散,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

北魏文臣武将仿佛看到末日来临,纷纷为自己想退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嫉恨拓跋珪的贺染干趁火打劫,在北部地区掀起叛乱,北部大人孙普洛等十三个头领也跑到了匈奴铁弗部刘卫辰那里。

如果再没有援兵消息,北魏接下来只有“崩溃”一条路。

不过,拓跋珪一辈子最不缺少的便是“及时雨”。正当他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时,一个天大的喜讯传来,慕容麟率领的援兵不日将至。

真的不是在做梦?拓跋珪恨不得用手狠狠掐掐自己,看看到底是否是一场幻梦。

这当然是真的,拓跋珪很快便见到了慕容麟,后燕的军队战力相当强,在高柳(今山西阳高)大败拓跋窟咄,本来已经无限接近拓跋部首领的拓跋窟咄,只得落荒而逃,至铁弗部刘卫辰处,他的部众悉数被收服,他本人不久后被刘卫辰剁成了肉馅。

一般来说,被别人当枪使很难有好下场。

拓跋珪又一次涉险过关,他在紧急关头采取的关键一招,相当有效。不过对于慕容垂来讲,他却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将自己未来的掘墓人拯救于危难之中。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慕容垂,当时他根本看不上这个孙子辈的拓跋珪。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居然仍没有引起慕容垂的重视,那便是他的不对了。在击败拓跋窟咄后,慕容垂封拓跋珪为西单于、上谷王,以此告诉拓跋珪,北魏就不要自立为国了,索性做后燕的附属国,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会有老大罩着。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拓跋珪拒绝了。